43 解藥

殷籬每次醒來, 都期望看到一望無際的荒野和殘敗不堪的破廟,她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殘酷。

還是一樣的承塵,還是一樣的床榻,還是一樣的金籠玉鎖, 是她掙不開的牢嶼。

唯獨與之前不同的, 是她發現自己遠沒那麽失望了。

殷籬輕嘆一口氣, 嫩如白玉的手指在眼角蹭了蹭,留下一尾紅,她放下手看着宋聲,對于他口中所說的話, 好像沒有任何驚訝,只是簡單地确認了一遍:“他收金檻做義子?”

宋聲端詳着她神色, 點了下頭。

下一刻, 殷籬繼續開始的那個問題:“你為什麽會在這?”

宋聲眸光微錯,有些疑惑地看着殷籬, 而殷籬面色如常地回望着他, 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就好像方才提到的金檻,對她來說就是陌生人一樣。

不該是這樣的。

殷籬等了好久,突然就沒了興致, 垂眼将宋聲拿在腿上的碗接過來, 仰頭一飲而盡。

許是喝得太快了, 苦澀的藥汁順着唇角流到下巴上,她也毫不在乎,玉頸随着急促的吞咽上下滾動, 很快, 一碗藥就喝光了, 殷籬随手蹭了蹭下巴,将藥碗遞給宋聲:“我喝完了,你去交差吧。”

宋聲一怔,然後明白了殷籬的意思。他默默接過藥碗,放到桌子上,走回到床邊坐下,殷籬看到他掏出一個繡着蘭花的手帕,那手帕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被洗得近乎蒼白,卻沒有一絲多餘的褶皺,像是被人妥善珍藏過。

宋聲向前傾了傾身,仔細地為她擦拭下巴和脖頸上的藥漬,動作認真又溫柔,同時,清冷的嗓音伴随着溫和的語氣,慢慢道:“我可以留在這裏照顧你。”

殷籬神色有些恍惚,她的反應也變得緩慢,在她靜靜地等待宋聲為她擦拭下巴的空當中,她好像難得有了幾分舒适和安逸。

但下一刻,她就抓住了宋聲的手。

肌膚相觸,殷籬的指尖是涼的,宋聲卻像被烈火灼燒過一般,想要撤回自己的手。

Advertisement

但他僅僅只是遲疑一下。

殷籬看着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他讓你過來想做什麽?威脅,還是勸誘?”

宋聲動作頓了頓,眼眸低垂,望着她握緊自己的那只手,輕輕移開,繼續為她擦拭:“都不是。”

殷籬鼻腔中發出一聲輕哼,并不相信他說的這三個字,但她眼中同樣露出幾分迷茫,她看不懂眼前的宋聲,也猜不透他的目的。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了,殷籬也并不想知道。

就在她閉上眼,打算任他去了的時候,宋聲再次開口:“我是來幫你的,我可以幫你逃出去。”

鎖晴樓很安靜,但在宋聲說完這句話之後,內殿裏遁入更深的安靜中。

殷籬倏地睜開眼,那一瞬眼中有驚異和審視,很快就恢複平靜:“你不必替他試探我。”

她轉頭看了看窗外,春花盛開,枝條上的花瓣在微風中輕舞,她漫不經心地添了一句:“這地方的牆太高了,我根本逃不出去。”

即便不看她的眼睛,宋聲也知道她心底有多絕望,如果沒有德城這一遭,她也不會像現在這般,全身的生機幾近湮滅。

李鸷不僅折斷了她的羽翼,還掐滅了她所有的希望。

宋聲看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撫一撫她的頭發,可手伸在半空卻頓住了,長指微蜷,他默默收回,輕嘆一口氣,道:“我之前與你說過,提醒你不要輕舉妄動,在他身邊,沒有周全的計劃,是不可能逃脫他的魔掌的。”

殷籬瞳眸輕顫,将視線從窗外的飛花挪到他的臉上,細眉輕輕皺起,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嘲弄:“你覺得我很相信你嗎?”

答案當然不是,即便她最初還對所有人都保有一份善意,那善意到如今也十不存一了。

她渾身都是戒備,而他,也并未跟她透露過什麽真正有用的信息。

那她憑什麽要相信他?

宋聲發現殷籬跟從前不一樣了,她豎起了全身的尖刺,為了保護自己不忌憚傷害別人,哪怕是對她好的人。

而她說的也沒錯。

是他自以為的保護害她變成這樣。

宋聲張了張口,好像很艱難地吐出那三個字:“對不起……”

“別對我說。”殷籬很快扭轉過頭,出聲打斷他,眉頭皺得更緊,“你不必與我道歉,也不欠我什麽,更不用可憐我。”

如果不這樣可憐她,她也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她也沒有那麽可憐。

宋聲見她這副樣子,眼中終于有些慌亂,他握着她手臂,讓她看着自己,“你相信我,我真的有辦法讓你離開。”

他空口白牙一句話,沒有任何落地的憑據,甚至語氣還有些急促,殷籬原本已經失去了對所有人的信任,可莫名的,她覺得宋聲并不是在騙人。

扭轉過頭,她任憑他抓着手臂,安靜地看着他:“你有什麽理由讓我相信?”

“一萼紅。”

宋聲脫口而出,眼中的殷籬從警惕轉變成錯愕。

他緊接着道:“我有辦法解開一萼紅的毒。”

他說得那般擲地有聲,又充滿蠱惑的氣息,瞬間讓殷籬重燃了生氣,她反手把住他衣袖,張開口,一遲疑,眼神銳變,口中的話陡然變成質問:“你怎麽知道一萼紅?”

“你早知道,卻沒有告訴我?”

殷籬忽然間感覺到惱火,對眼前這個總是裝作憐憫一切的人感到深深的失望,可她逐漸放開了他,她開始意識到宋聲并沒什麽義務要告訴她真相。

殷籬松開手,重新坐了回去。

“既然你早沒有告訴我,現在為什麽又要提?看我像玩物一樣被耍弄很有趣嗎?還是你覺得現在告訴我,我會對你感激涕零?”

聽出殷籬口中的自嘲,宋聲眼中的疼惜越來越深,他本就後悔愧疚,希望殷籬能把火撒在他身上,可殷籬太善良了,她接連問了三個問題,眼中充滿掙紮,其實內心在替他自洽。

“是我的錯,你盡可以怪我,但我以後不會瞞你了,任何事都不會。”宋聲看着她,輕聲安撫,但知道這些話殷籬未必聽得進去,話鋒一轉,“之所以沒告訴你一萼紅的事,一是不想讓你難過,二,是因為一萼紅的解藥制作起來頗費時日,我不想在塵埃落定之前就告訴你,免得出現變數,會讓你失望。”

殷籬重新擡起頭看向他:“解藥頗費時日?解藥是什麽,如何制作,你又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首先需要蠱蟲……”他話說一半,忽然頓住,對上殷籬的目光,他彎唇笑了笑:“一萼紅制毒耗費心力,解藥自然也一樣,道序繁多枯燥乏味,就不說與你聽了,至于我是如何知道的……因為我身上也有。”

他說話支支吾吾,明顯還有隐瞞,殷籬一眼就能看出他在逃避,可是那最後一句話說出口後,殷籬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他說他也有?

也跟她一樣疼嗎?

宋聲還是那副溫潤的模樣,似乎這種蠱毒在他身上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他道:“因為我也種過這種蠱毒,你剛來鎖晴樓的那次毒發,我便知道你也中了一萼紅了,商練每隔一段時間會給你送來湯藥,那是用來暫時壓制疼痛的。”

“距離解藥将成還需要一些時日,我知道這很為難娘娘,但在此之前,我希望娘娘能保住性命,而且蠱毒并不是最重要的,娘娘,你必須有一個周全的計劃,可以确保自己能完全脫離他的掌控,否則就算解了一萼紅也無濟于事,他還會用別的手段把你困在這裏的。”

殷籬怔怔聽着,其間沒有打斷,宋聲說到此處,期望看到殷籬的反饋,于是停下話頭認真地看着他,問道:“娘娘,你明白我說的話了嗎?”

可殷籬卻沒回答他,而是反問他一句。

“你為什麽要幫我?”

跟以前的很多次不同,殷籬此時問出這句話,再也不會抱有“這世間就是有不問緣由的好”這種可笑的态度,她完全是清醒的,清楚地明白這其中一定有利益置換,而她的潛臺詞其實是問。

你想在我這裏得到什麽?

可她不知道的是,自活着以來第一次完全理智的戒備,給了她最不該戒備的人。

宋聲的喉嚨裏發出輕微的聲音,好像老舊的輪軸在艱難生澀地運轉。

他期待看到她成長,又無比心酸她眼底失去的光亮。

這世道怎麽就會這樣了?

“我……”宋聲張開口,酸脹的眼睛竭力睜大,良久後,他忽然笑開,低下頭,“我有一個妹妹,你跟她很像,我忍不住就想幫你。”

殷籬一時愣住,她怎麽都沒想到他的理由會是這個。

而在他低頭的瞬間,她看到他眼裏一閃而過的閃光,像是淚。

他有極其珍視的人,那心底必然留有一絲柔軟吧。

殷籬漸漸收起一些防備,緩和了語氣:“她在哪?”

宋聲擺擺手,并不讓她看到他的表情。

“她死了。”

忽然僵住,而後,殷籬的心似是被狠狠刺了一下,宋聲再擡頭的時候,臉上已經又變回從前那般溫柔的笑。

“所以我總想幫你,這可能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

有什麽用呢?

她并不是他妹妹。

殷籬沒有追問他妹妹更多的事情,而是看了他半晌,冷聲問道:“你知道燕無意為了幫我,已經被關進大牢裏了嗎?”

“我跟他不一樣。”

宋聲忽然出聲,語氣驟然一遍,嗓音頓時陰沉許多。

殷籬隐了隐眼眸,宋聲冷聲道:“他行事沖動,目光短視,他看起來是在幫你,其實是在害你,其實被抓之前他未必不會想到這個結果,只是他沒有更好的辦法,所以,即便他被關進大牢裏也不是你的錯。”

語氣加重:“是他太蠢了。”

殷籬與宋聲接觸不多,卻也是第一次見他面色如此陰冷,對燕無意的反感絲毫不加掩飾。

不由得讓殷籬猜測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過節。

“你就有把握,一定會比燕無意做得更好嗎?”

宋聲點頭:“我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

似乎被他的承諾和自信感染了,殷籬也提起一絲意興,要說她現在有多想離開皇宮,其實已經沒那麽強烈了,她也不信宋聲所說的所有話,可她現在很想聽聽宋聲的想法。

“你希望我怎麽做?”

“我奉陛下之命,是來勸娘娘保重身體,之前的事都可一筆勾銷。”

殷籬冷笑一聲,宋聲不為所動,繼續道:“娘娘歷經這麽多事,一定知道自己究竟敗在哪裏,你手中的棋子太少了。”

笑意僵住,殷籬皺起眉,目視眼前的人,他好像忽然換了另一副面孔,一副讓人有些恐懼和膽寒的面孔。

“我知道。”

但她認同他的話。

只是……

“可我本來就沒有棋子。”

“沒有,可以創造,可以尋找,可以争取。”

宋聲的聲音似乎有種蠱惑的魔力。

“他這麽會玩弄人心,你有沒有想過也做一個操盤的棋手,把他也握在股掌之中。”

“人心麽,無非就是欺騙與利用,這世間最難揣測的是人心,就像你不懂他,這世間最難把握的也是人心,就像他,屈服不了你。”

殷籬靜靜地聽他說着話,有什麽東西在逐漸與她契合,那是她曾幻想過,卻沒有施展開的野心。

她胸口這裏,漸漸火熱了起來。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