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險中求勝章
在林宴和未到十五歲之前, 荊山派年輕一輩中聞名全修真界的,一直是支離山黎昭。
黎昭師父是清微的師兄,但二人脾性不十分相合。雖然作為師兄弟關系差不到哪去, 但平日也說不上幾句話, 林宴和自然也很少有機會能在宗內和黎昭切磋。作為少見的雷靈根, 黎昭一直是荊山派公認爆發力最強的年輕人之一,但卻是個鋸嘴葫蘆, 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唐淑月和黎昭同門多年,和他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其中必然包括“借過”“謝謝”這種禮節性的招呼, 她也因此曾對黎昭充滿了好奇。九歲那年唐淑月不知道哪來的自信,想要憑借自己的能力煉出一味清腸丹, 好得到清微的表揚。結果因為缺乏控火能力,硬生生将丹藥雛形燒成了一團黑炭,毀了清微一副上好的藥材。
年紀小的時候,發生了一點小事都覺得天要塌了。清微真人雖然從沒對唐淑月動過一根指頭,她卻很害怕師父會對自己露出類似失望的表情。
一籌莫展之下,唐淑月發了一封傳音符給宗內百草堂堂主, 問能不能用自己全部身家加急兌一份完全相同的藥材放回去, 并且再三請求不要告訴清微。半刻鐘過去百草堂堂主回複,說清腸丹藥材正好有一份多的, 唐淑月現在可以來領,并且是無償。
過了很久之後,唐淑月才知道當時的清微其實還是看出來藥材被調換過,只不過沒有揭穿而已。也知道那日的藥材本來是支離山黎昭名下用來煉制洗骨丹的一部分, 不過是那天他正好在百草堂, 聽到唐淑月快要哭出來的聲音之後主動轉讓了出來。
在林宴和青雲第六巋然不動的這些年裏, 黎昭的名次有着一點小幅度的波動, 卻也從來沒跌出青雲前五。
理論上十進五的時候他們并不缺乏對決的可能性,但機緣巧合,他們當真從未在正式比賽中當過對手。
“黎師兄。”林宴和先開了口,因為他知道黎昭必然不會先開這個口。
黎昭沉默地點了點頭,權且當做回禮。
“其實我一直有想和黎師兄切磋一下,只是上一次還是很多年前了。”林宴和摩挲着自己的劍鞘。
九微感受到了主人的鬥志,在鞘中蠢蠢欲動。
“我還記得,”黎昭終于出了聲,“你很強。”
黎昭不是會說客套話的人,能讓他真心實意誇一句強的對手,同輩中不會超過一手之數。
因為他和賀雲書動手的時候,根本懶得開口。
“不過按照這個賽制下去,你我必然會有一人不能進入青雲一百。”黎昭擡頭看向高臺上坐着的四位大能。
“如果師父在的話,岐山派未必有這個機會。但現在坐在上面的是玉華師叔。”林宴和沒有回頭,“她必然能看出道遠做了手腳,但她并沒有說出來或進行阻止。”
“要麽是因為漠不關心,要麽便是樂見其成。”
“你不擔心她?”黎昭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雖然沒明說唐淑月的名字,但他二人心知肚明是在說誰。
“不必,我倒希望她少擔心點我。”林宴和眉眼難得柔和了一些,很快又恢複如初,“黎師兄,今日一戰,還請賜教。”
黎昭不再說話,指節處有細小的電光一閃而過。
幾乎是同一時間,二人齊齊向前一步,在空氣裏消去了身形。下一秒“叮”的一聲重擊,二人重新顯形,兩把劍鋒緊密地切割在一起,電光帶着火花一路飛閃,是雷靈根和火靈根的完美碰撞。
黎昭不使用自己元嬰中期的靈力進行威懾,林宴和也未動用自己越階挑戰的那些手段。二人師出同門,有着同一位師祖,修習相同的心法,使用同一種劍訣,戰鬥的風格卻不完全相同。
雙方幾乎能猜到對方的下一招,也知道自己的招數對彼此來說毫無秘密可言。正是這一種針對的默契,導致基礎實力并不完全相同的二人,在對決中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接着二人再次失去了身形,又一次撞擊!
“他們還真的只用本門劍訣對峙啊。”程溪時輕聲說。
“畢竟是同門師兄弟,倒也不必打得太難看。”剛剛比完的巫九站在一旁,“若是此刻就把底牌掀個底兒掉,後面的比賽必然會難上許多。”
“但此時若是輸給對方,便不能再進後面的比賽。”程溪時有些不太明白,“林宴和也就算了,黎昭明知道這一點,卻甘心舍棄了自己修為的優勢,如此和他師弟來一場同門的劍術切磋?”
“要當真動刀動槍地打起來,林宴和未必沒有半點手段,來抹除他和黎昭那點修為差距。”孫元睿看着空中鬥成一團的師兄弟二人,“但如此相鬥,即便最後能分出勝負,也必然內耗慘重。荊山派應該教不出如此愚笨的徒弟。”
“所以這場切磋,就真的只是切磋而已。”
“那後面的晉級……”
“再看看吧,荊山派宗主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
還未等到入場的蘇染,微微沉了眉眼。
清微的脾氣自然算不上好,林宴和也一樣。如此來看,唐淑月竟然是驕山一脈唯一一個老實人,實在讓人欣慰。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劍,伸手彈了一指。龍舟劍身微震,映出少女如畫的眼眉。
“沒想到這麽巧便遇上了。”站在對面的宗靜面容帶笑。
“這難道不正是你想要的?”唐淑月倒是相當冷靜,擡頭看了對方一眼。
岐山派宗主想要折騰自己為文寒眠報那一箭之仇,适合的人選大有人在,實在不必專程選一個當年險勝自己的宗靜出來。如果對上青雲前十那一流的對手,唐淑月必輸無疑。
但道遠真人選了宗靜,唐淑月不覺得是他心血來潮。
“這你可錯怪我了,我确實想要提前對上你,可沒想到這麽前。”宗靜拔出明月刀,一身黑衣也不能掩蓋她滿身的風華。
“但既然宗主給了我這個機會,怎麽看也不該就這麽放棄。”
“因為他現在不動手腳,等我師父過來,他便再也不能動什麽手腳。”唐淑月微微笑起來,“你提前得到這個機會只是因為你們宗主對我師父的忌憚,所以你現在大可不必表現得這麽——洋洋得意。”
宗靜臉色逐漸難看下來。
唐淑月沒有說錯,清微真人确實有那個實力,讓岐山派所有人都畏懼十分。早在宗靜出生之前,尹青河就背着他那一把重劍上了岐山派的門,一時如入無人之境,砍斷了當時下一任宗主最有力競争者的胳膊。
承蒙尹青河當初那一劍所賜,道遠真人才有機會坐上岐山派宗主的位置,但他卻不能不對清微真人抱有十足的警戒之心。
畢竟他也是當初被尹青河擊敗的,岐山派老宗主“六名親傳弟子”之一。
唐淑月心如止水。她知道這一戰自己勝算不高,但她也必須要贏。
不管是因為上一年的對決,還是這一年宗靜的表現,又或者另一個世界“自己”的遭遇。她想起了自己看那話本時讀到蘇染的故事,少女唐淑月十六歲那一年斬獲青雲第三十五,五十進二十五的時候再次輸給岐山派的宗靜,一時間宗靜幾乎成了她修煉道路上的心魔。
如果把這編進民間通俗戲劇裏,原該是個欲揚先抑的故事。少女屢敗屢戰,最終在新一年中戰勝了自己的心魔,打敗了原本比自己更強的前輩。但這篇故事卻只是到此為止,因為唐淑月并不是主角,所以只是潦草而默默無聞地死去,甚至不能被親近的人找到屍體安葬,自然也不能看見來年的風景,打敗自己想要打敗的人。
唐淑月想,如果這個世界的自己終究也要踏上這條道路,死在十六歲的夏天。那麽今年便該是她打敗宗靜的最後一個機會了,希望不要成為一生的遺憾。
盡管這一生從頭到尾,不過堪堪十六年而已。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先動的是唐淑月。
荊山派的劍是一往無前的劍,是絕對鋒銳的劍,是同歸于盡的劍。而唐淑月始終做不到最後一點,因為她惜命。相比蘇染與林宴和,除去意氣用事的時候,她做事更為小心謹慎,因為不願意就此死去。與其同歸于盡,她在危難關頭時下意識選擇的還是揮劍防禦。
也正是因為如此,唐淑月在無涯劍第五層停留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卻始終無法突破。
劍相比刀更為輕薄而柔韌,而刀所攜帶的力道自然比劍更為強勢,只是遜了幾分靈敏。同為金丹中期,唐淑月和宗靜明面上的戰力差距并不大,但殊死搏鬥的經驗卻相差太多。因此唐淑月只能完全抛棄以往戰鬥的經驗帶來的優勢,不顧宗靜那一刀刀帶給自己的威脅,不管那一刀刀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傷口,持續不斷地加快攻擊的速度,劍劍直指一點。
更快,更快,還要再快!
蘇染和賀雲書對決的那一刻,唐淑月也在場,自然也看出了蘇染當時擊退賀雲書的那一招,只在刀上一點。
岐山刀法總有共通,宗靜只會比賀雲書更弱,那麽自己找出她的弱點,總比找賀雲書的更簡單。
“你不擔心你師兄?”短暫的罷手之間,宗靜刻意提起了林宴和。
此刻她也不能再維持原本的從容不迫,握刀的手因為反複的震動微微有些發抖,虎口被刀柄磨破,滲出些紅色。刀面殷紅的鮮血,順着刀刃緩緩地流下來。
“在賽場上,他寧可不要我的擔心。”唐淑月面無表情地震去龍舟劍鋒上的血,“與其現在拉扯別人,不如先管好你自己。”
她身上的情況并不比宗靜更好,可也不能更糟。而且在反複的拼殺中,唐淑月反倒興奮起來。經過那一刀刀的磋磨,她隐約能感受到第五層劍訣的障壁,能觸摸到那一層天花板的實感。
而第六層已經近在眼前。
短暫的沉默之後,二人重新搏殺在了一處。三十七招過後,宗靜一刀砍向唐淑月的肩膀,眼見便要将唐淑月砍成兩半。但她竟然避也不避,一劍刺向了宗靜的心口。
和唐淑月打了這麽久,宗靜何嘗見過她如此不要命過,當下只能匆忙回刀,想要抵住這一劍,但到底來不及了。龍舟沒入了她的前胸,只三分,三分而止。
而宗靜回的那一刀,也深深砍入了唐淑月的右臂,飙出破碎的血花。
“停手!”正式比賽的裁判自然比先前初選的修士老練很多,當下判斷出了雙方對彼此的威脅程度深淺,“荊山派唐淑月,劍入岐山派宗靜左胸三分,勝負已分!”
下一秒二人被強大的靈力包裹,強行分了開來。沒了龍舟劍的堵塞,宗靜的前襟一瞬間被血染紅,而唐淑月的袖子也濕噠噠的被血浸染,滴了一地的血。
“你看起來并不比我好到哪裏去。”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候,宗靜也忍不住要刺唐淑月一句。
唐淑月原本右肩就有舊疾,當下自然比新傷更痛到十分。但她還是強行按下了傷痛,故作驚訝地看向了宗靜。
“你難道沒對師長用過苦肉計?”
“……什麽?”
原本晴朗無雲的天邊,忽然堆起了厚重的烏雲。“咔嚓”一道閃電,居然毫無預兆地落下雨來。
雨水落在宗靜的傷口上,痛得她一激靈。
“老夫不過晚來半會兒,竟不知道這青雲大比如今是岐山派一派當家做主了?”聲音如滾滾驚雷,一時間傳遍了整座太行山。
帶着一點熟悉的嚣張,與林宴和的做派如出一轍。
作者有話說:
即将開學,為期初考試複習中。
會努力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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