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爽

附體灰飛煙滅,剩下五人面面相觑——如果陸世延口中的炸鬼是人類的話。

麥叮咚面不改色地将上衣穿好,悄悄往左踱一步,那雙銳利的眼睛往左挪一分,他往右走一步,視線就粘到右邊,恨不得給那件衣服盯出洞來。

很難分辨出雙眼主人的相貌。

太暗了,顯得那對眸子更是涼氣熠熠,寒氣逼人。

本能告訴他,別去接近這三個人。

“咳。”麥叮咚率先打破這份詭異的沉默,屈指敲敲眉頭緊皺的領隊,“我認識來的方向,走嗎?”

“走”,陸世延脫下外套攏住器皿,背靠麥叮咚緩步後退,順道對紅發女子嘲諷道:“炸鬼的新主人倒是興致不錯。”

鴉嗤笑,僵硬的脖子咔噠作響,他身體不動扭頭半圈,以怪異的姿勢直勾勾看向陸世延,嘶嘶回聲:“你提醒我了,我缺個人頭燈籠。”

“你真他媽惡心。”紅發女人雙手環胸剜他一眼,指尖富有節奏地點在胳膊上,她仍在揣摩主上的意圖和行為,“要不要把那個人類帶回去?”

鴉聞言立馬頭歸原位,低眉順眼往身前弓身詢問道:“需要那個人類嗎?”

被談及的麥叮咚支起耳朵,心裏有些不痛快。

真沒禮貌。

讓他覺得自己是早市被挑揀的蔬菜,是被村霸王勾勾手指就能強要去的男男女女。

原本的好奇和探究消失殆盡,麥叮咚不再多看一眼,轉身就大步向前,撂下句旁人聽着軟綿綿的狠話,“下次再聽到你們這樣說,我就抽你們!”

“外勤員!”陸世延趕忙跟上。

炸鬼沒有阻撓,只等兩人離開後沉默許久,最後陡然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木屋中的蠟燭也逐漸黯淡,最終消失在黑夜之中。

麥叮咚是被人搖醒的。

皮質沙發很軟,輕而易舉地就把一夜未眠的青年拉入沉睡。

前臺小姑娘淺笑提醒:“陸先生到啦,我帶您過去。”

“不用說您的。”麥叮咚睡眼惺忪,迷迷糊糊跟着往前走,“時巫沒事吧?”

辦公樓的走廊敞亮幹淨,兩邊玻璃門內時不時有人探頭出來張望,随後是蔓延的切切私語。

“托您的福,他沒事的。”前臺瞧瞧麥叮咚柔軟淩亂的鬓發,掩唇粲然而笑。

這男生長得真好看,簡樸的工作服都遮不住朝氣的年輕身體。

“那就好。”

沒有被帶入想象中狹仄的“審訊室”,麥叮咚扒住門框往裏瞧,只見是個布置精致的高層觀景房。

裏面的兩人似是劍拔弩張,言語裏有些火藥味道。

“自私,無知,擅作主張,才是你這麽多年貫徹的信條。”陸世延手纏繃帶站在落地窗前,沉聲反駁:“我不贊成。”

“可惜這裏是我說了算。”

陸世延轉身還想再說,在茍糖的示意下瞥見麥叮咚,只能暫時打住,不滿地大步走到沙發對面坐下,連罵幾句發洩不痛快。

“請坐。”

“謝謝。”麥叮咚乖巧地端正坐在陸世延身側,接過茍糖遞來的茶水點點頭。

屋子裏點了熏香,味道幽淡清甜。

茶水的溫度順着杯底傳遞到指尖,麥叮咚垂頭,發現水面飄着的壓根不是茶葉,而是一種桃粉色的葉子。

葉子的脈絡怪異,不成規律。

“安神用的。”茍糖胳膊撐在膝蓋上傾身,細長的眼睛彎的不見瞳仁,“昨天謝謝你,外勤員。”

又是個陷阱。

昨天事情核心就是兩點,一,他們所說的“藥水”能讓人昏睡,避免無關人員擾亂計劃,二,他們要處理那個“病人”,且這事情不該讓外人知道。

這茶要是不喝,不就是明擺着記着昨晚的怪奇經歷,對他們心存戒心麽。

麥叮咚對陸世延的憂慮注視視而不見,泰然自若地端茶抿了一口。

而這句謝謝要是應了,就等于大大方方承認自己能做和他們一樣的事情。

能幫陸世延是命運的指引安排,他也深深迷戀奇異新事物,可招惹麻煩可不是他的作風。

“謝什麽呀。”麥叮咚狡黠地眨眼,用肩膀撞了下沉悶的陸世延,“遇上偷獵人,我倆都吓得不輕。能回來全是運氣好。”

陸世延神色複雜,沒想到這小子挺能編。

“偷獵人。”笑面男人不太贊同,“偷獵人可不會攻擊人類。”

麥叮咚聳肩,“現代人壓力比較大。”

“普通人不會用樹枝抽壓力大的發瘋的偷獵人。”

“恐懼面前人人都可能變成求生的變态。”他呷了一口茶。

甜甜的,還不錯。

男人頓時俯身放聲大笑,不夠勁還在桌上大力砸了兩下,半天才喘籲籲接着說道:“該恐懼的不是死亡,是無趣的生活。”

“這點我贊同。”

“所以別裝了,你有能力。願意做除怨師嗎?你想要什麽?錢?”

“我只想要我的報酬,然後回家。”

“權力呢?這個城市最高的話語權,一呼百應。”

“又不是丐幫幫主。”

“挺有意思。那...”

陸世延再也憋不住,暴跳如雷一步躍起,“狗賊你他媽別禍害普通人了!”

“狗日的變态!”他怒氣沖沖跳到對面,一拳把茍糖打的暈頭轉向,拎着人的領口從對方口袋掏出一盒藥品。

“別聽他胡扯,你可能是有些不同。”陸世延站在麥叮咚身前,些微語氣柔和一些。

“但別接觸這些。做個普通人,幹幹淨淨地做你的古書店老板。”

“吃了,忘掉這兩天的事情。”

直射而入的光線擦過男人剛毅的面龐。

肌膚粗糙,愁眉不展,一些疤痕已經嵌入肌膚,留下道道深色痕跡。

“算我拜托你。”

麥叮咚無法拒絕。

那就讓一切到此為止吧。

他抿抿嘴唇,接過藥片一口吞下。味苦發澀,順着喉管滾下。

只希望這藥有用。

茍糖已經扶正眼鏡坐起,麥叮咚眼巴巴看着陸世延,等待身體上的改變。

沒效果啊。

心裏暗嘆氣,裝吧。

防止露餡,麥叮咚幹脆懶洋洋躺進沙發微微阖眼。

等瞧到陸時延重重松了口氣,他知道藥效該到了,這才揉揉眼睛,迷茫坐起嘟囔道:”我這是在哪裏。”

“你來結算工資。”陸世延頓時松開眉心,“不小心在這睡着了。”

“這樣。”

“跟我來吧,我送你回去。”

麥叮咚小步跟在他後面,盡力演的像一些。

他掀開眼皮,黑亮亮的眼眸悄悄滑向一側,正好撞入茍糖似笑非笑的揶揄注視裏。

完蛋。

茍糖拍拍褶皺的衣領,“糖丸而已,我怎麽會随身帶天地寶藥呢。”

“你說是吧,陸世延?”

陸世延面如土色,“狗賊。”

麥叮咚手癢,也想抽人。

“報酬不需要了,你找別人做丐幫幫主吧。”麥叮咚氣得不輕,靈巧躲過捉他的手,對着茍糖龇牙示威,警告對方別過來。

沒被消除記憶,這些人不會放他離開的。

可他不想奉陪了。

穿着一套工作服奔波兩日,被槍口追,被怪人盯。滾下山坡時候渾身鈍痛,還一夜未眠,盡量把車開的平穩,就怕驚醒後座的陸世延和時巫。

眯了寥寥幾分鐘就被帶來審問,又被像個猴般戲耍。

不像家裏的訛獸,他嘴巴超級嚴實,既然這些人不想讓事情被人知曉,那就認真給他說清楚,他發誓不就好了嗎!

需要試探欺騙一茬接一茬的嗎!

委屈,委屈的要命。

鼻子好酸。

昨天一直好脾氣示人的外勤員一甩脖子,聲兒黏黏糊糊地喊道:“我不會說出去的,咱們到此為止!”

“哐當”一下門被推開,一溜煙就沒了人影,光剩下一滴亮晶晶的液體在地板上。

也不知道是沒擒住的眼淚還是什麽。

陸世延恍然回神,急忙去追,獨留下笑意盎然的茍糖駐足在原地。

麥叮咚是被訛獸接回家的。

阿婆以前就愛念叨他是個水壩,堅固時候嬉皮笑臉懶懶散散,壩一崩開眼淚就能集了第二天澆水去。

淚眼朦胧的瞧不見東西,麥叮咚随手扶着身邊的東西哭,結果扶的是個手抓餅餐車。

那嬸嬸見那大高個一面摳住她的雞蛋盒子不松手,一面咬着下嘴唇不出聲默默流淚,好氣又好笑,歇攤陪了半天才讓人好些。

最終年輕人擦幹淨臉打個電話,一輛電瓶車停在餐車前。

大嬸疑惑道:“這年頭已經有無人駕駛電瓶車了?”

“無什麽人?小爺在這。”一個腦袋費勁擡起來,看着竟是個小孩。

“快點上來,幹什麽呢?”小孩惡狠狠催促麥叮咚,小胳膊拍拍後座,“馬上又被抓到罰款,快點!”

麥叮咚爬上車,無人電瓶車絕塵而去。

//

“我沒事。”麥叮咚接過訛獸丢來的冰鎮可樂,把它擱在眼睛上冰敷。

“你這叫沒事。”訛獸咬牙切齒。

“人類也有騙人精。”

訛獸樂極,“又不是只有我是騙人精。”

絲絲冰涼讓麥叮咚冷靜下來。

忽然,他從沙發跳起,氣勢洶洶地沖到陽臺拖出一個箱子。

“你幹啥去?”

箱子外層結了一層冰霜,揭開蓋子,裏面躺着十來瓶可樂,而底層的黑色流動液體不斷散發着涼氣。

“我要把它燒了,見了心煩。”

讓他想起被陸世延喊做炸鬼的怪人們。

“發什麽瘋啊?前天還不是喜歡這玩意嗎?”訛獸大惑不解,“下次可不一定能在冰箱裏撿到這寶貝。”

“咔擦”一聲。

打火機點燃了黑色液體。

“我看它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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