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愛土豆

與“附體”周身的濃黑霧氣不同,這液體流動性很強,湊近細看能分辨出其中細細密密簇擁的五角晶體。

通體漆黑,光照無底,用刀刃也難以切割分離。

幾天前在冰箱角落冷不丁發現這玩意,雖說怪異,但摸着寒涼,麥叮咚幹脆拿他冰鎮可樂。

可在山林中的經歷讓他莫名覺得怪人和液體有些相似。

一個沒禮貌闖入別人冰箱,一個沒禮貌一言不發盯着他看。

燒了算了。

無色火焰虛浮在液體表面,冰冷的火舌下液體不斷緊縮變小,最終在麥叮咚期待的注視中徹底消失。

呼——

舒服了。

小孩子的細胳膊撐在麥叮咚的肩膀,壓得對方嘶嘶叫疼,“快點說說,在外面遇到什麽好玩的了?”

“忘了。”麥叮咚抖開背上的人,輕描淡寫敷衍道:“跑荒山野嶺摔跤了,渾身疼。”

“那你哭什麽?”訛獸抱住麥叮咚擡起想走的大腿。

“摔跤了呗。”

“喲。”訛獸危險地眯起眼,忽然張嘴就咬在面前的大腿肉上,毫不留情齧咬一下。

麥叮咚硬是忍痛不出聲,皺着鼻子把小朋友踢一邊兒去。

“這你不哭了。”來回磨磨牙,訛獸恨恨地亮出大門牙,“小爺幫你去咬死他!”

“先幫我把土豆皮咬了才是真的。”

訛獸順着麥叮咚的手指看去,廚房水池裏還躺着幾個沒削皮的土豆。

他一樂,對着剛阖上的浴室門挑釁笑道:“我用牙削了你可別不吃!”

一大一小兩日未見只忙着鬥嘴,完全沒瞧見陽臺上方的怪景:

肉眼難以分辨的晶體逸散在半空,像是磁石般互相吸引彙聚,又驟然彈開。

在屋裏人說話時晶體的流動會停止,仿佛禮貌地聆聽。

随着氤氲水汽将毛玻璃染的濃白,星星點點的晶體恢複流動,銀河般一點一點鋪向浴室,最終順着門縫鑽入內部。

霧氣随熱水升騰向上,在頂上彙聚滴落。

麥叮咚随手将花灑搭在浴缸邊緣,玉石般白淨的十指穿過發絲,将滴水的頭發攏到額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還真破了。”他單手撐牆,扭頭細細檢查後背。

大大小小的淤青在白皙的肌膚上刺目,又帶着禁忌的怪異美感。

不談兩日的疲累,這次幫忙做外勤員其實有些收獲。

接觸了從未碰見的事物,也了解除去他與訛獸,世界上還存在人類以外的意識體。

而那怨氣···

麥叮咚往身上打些沐浴露,垂眼有些無精打采。

不用懷疑,阿婆那些年治療的病人也是染了所謂的“怨氣”。

只是當他也接觸到“怨氣”時候,卻已經永遠抓不住阿婆。

“唉。”麥叮咚微不可察地偷偷嘆氣——讓訛獸聽去又得嚷嚷出門殺人護短。

他再次拿起花灑,水流順着流暢的肌肉線條下墜。

此時,被水汽泡的溫暖的黑色物體漸漸在腳趾上凝聚。

它逆着水流緩緩向上、向上,逡巡般時不時停下,最終停在對方腿根。

晶體們有規律地排列,漸漸顯出個黑色的牙印,随後冷不丁咬了一下。

就像訛獸咬的那樣。

只是因為部位敏感多了暧昧。

下一秒,黑色物體被麥叮咚哎呦一聲吓到,墨汁般迅速擴散在水霧之中,匆匆散去。

并未消失,而是安靜躲藏在角落的一滴液體裏。

麥叮咚臉頰染紅,警覺地息聲環視四周,發現無事才垂首揪住那塊怪怪地方的肉。

“怪事真多。”

青年的嗓音十分幹淨,此刻尾音帶些顫,在潮濕朦胧的空間內回蕩。

角落的黑色水滴微微搖晃四下。

仿佛···

在認真逐字逐句學習普通話。

洗漱完畢,麥叮咚換上幹淨衣物坐到桌前,饑腸辘辘的人瞧見一桌子熱菜心裏熨帖,他眯眼調侃訛獸道:“怎麽說,土豆能吃嗎?”

“小爺啃的怎麽不能吃。”訛獸一躍蹲坐在椅子上,給麥叮咚遞去筷子。

“我愛土豆。”麥叮咚一口塞下。

浴室之中。

水滴晃動兩下,不斷變淺、變淡,最終消失在原地。

那人類味道挺濃的挎包裏面,冷不丁冒出個黑色的土豆。

//

麥叮咚運氣一向很好,打工除外。

阿婆去世後他輾轉過數個城市,各種生意都做過。

養木木繁茂,弄花花綻放,所以開過花店,可惜因為懶得與地痞流氓打點關系歇業關門;長得出衆又氣質溫和,孩童都樂于接近他,所以做過幼兒教書哥哥,遺憾性子佛系随緣,最終黯然退出職場。

要說做的最順手的活,還是在阿婆鎮上賣燒餅。

于是麥叮咚幹脆不再折騰,憑興趣開了個自己的古書店。

偶爾接些周末文藝集市活動,又認識許多口味相投的朋友,不缺錢,也能品味日子。

只是今天···

戴墨鏡的壯碩男子端本書,背靠書架裝模作樣地品讀。

藤編躺椅上的毛衣年輕人挑挑眉,咬牙切齒地扭身,啪嗒一下把書蓋在臉上,徹底将自己藏在櫃臺裏側。

又!來!了!

這是陸世延連着來的第四天。

麥叮咚早就摸透這些人的行為準則:“除怨師”也是公民,不能招惹警察。

先不論他們“除怨師”是否真的有精準給他消除記憶的天才地寶,就算有,他們也不能光天化日下給他捆走威逼利誘,更不能在監控下給他下藥。

見陸世延這模樣,顯然更大的問題是沒藥給他消除記憶。

麥叮咚恨得牙癢癢。

沒完沒了,沒完沒了!

“大鵝!”麥叮咚丢開書半起身,對遠處喊道。

“別叫我大鵝!”正在整理書架的小孩怒氣沖天,龇起牙就昂首闊步朝麥叮咚跑過去,“你再叫!你再叫!”

“大鵝。”

青年四肢修長,此刻卻蜷在躺椅上擺出冷宮怨婦的姿勢,他慢慢擡頭,眼眶竟是微紅,“大鵝。”

訛獸目瞪口呆,随後手忙腳亂道:“怎麽了你。”

“我不想看到他。”潋滟水光閃在眼角,一副委屈脆弱的模樣。,”他書拿反了,一點都不尊重這些書,我不高興。”

訛獸頭刷地轉過去。

在書店戴墨鏡,可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麽!不是偷書賊也是猥瑣搭讪男!

他擡起腿在地上蓄力擦了兩下,然後小馬駒一樣飛一般沖過去,“你出去!”

原本安安靜靜的古書店亂作一團。

始作俑者安心躺回去,枕着胳膊這才安心入睡。

夢裏有個巴掌的黑色土豆橫在馬路中間,然後對茫然的麥叮咚窮追不舍,一邊彈跳一邊咬他腿、扯他衣服。

甩也甩不掉。

“別!”

麥叮咚驚呼夢醒,盤坐着大聲喘氣。

夜深後書店內只有寥寥幾人。

燈光昏黃,他扭頭尋找訛獸的身影,旋即嗓子被掐住般停止呼吸——

一個黑色的土豆躺在訛獸手裏。

小孩颠颠土豆,嫌棄地問道:“你荒郊野嶺上山挖土豆去了?所以支支吾吾才不肯告訴我?”

“不是···”麥叮咚一骨碌爬起接過土豆,麻溜去圖書管理員工作間取了個打火機。

火焰無情燃起。

這顏色他太熟悉了。

和冰箱裏那玩意兒是同根生。

照以前他早因為這新鮮事物呼吸急促,可近日煩心事多的他頭疼,只想把這些東西全趕出自己的生活。

訛獸推開門,将手上剛拿到的信封遞給麥叮咚。

“等會燒,看看這個。”

白色信封沿邊燙金,紋理古樸。

“誰送的?”黑土豆消失不見,麥叮咚甩甩手接過信件。

裏面是一張微微泛黃的紙,沒有落款,只有寥寥數字:

異象頻出,怨氣四溢。

積善餘慶,崇惡日隐。

桃花村中兇鬼作亂,生死颠倒,恐有化虛為實之勢。

望盡早前往觀其始終。

訛獸踮起腳讀完,皺眉答說:“不知道,收拾書的時候突然發現的。”

“看看監控。”手指摩挲紙張邊緣,麥叮咚抿起嘴唇,心神不定地坐下。

異象頻出,怨氣四溢。

這是阿婆曾經和他說過的話。

也是她唯一認真解釋為什麽抽打“病人”的一句話。

寫信的人知道些什麽。

“桃花村···”麥叮咚眯眼回憶,想起那條桃花村少女失蹤的新聞。

所以這條幾周都還未結案的事件,和“怨氣”有關?

“沒人靠近過那裏。”訛獸探頭進來彙報道。

他坐到麥叮咚身側,“怪了。”

“這人講話怪裏怪氣的。”訛獸在麥叮咚眼前揮手,“你想什麽呢?”

麥叮咚撇撇嘴,側首看向紮個小辮的男孩,躊躇是不是該把事情告訴他。

那天回家不說,是怕這最愛刨根究底的小子對怨氣感興趣,沖動行事惹出點麻煩。

可這信···

直接宣布他躲沒用,事情總能自己找上門來。

黑土豆,桃花村,兇鬼作亂。

阿婆又或許會與除怨師有些聯系。

破碎的線索讓他試圖理清,又難以簡單找出答案。

唯一的選擇就是順其自然。

沉默一陣,麥叮咚捏捏眉心重重吐出口氣。

“回家。”他長腿一邁,陡然站起。

訛獸疑惑,“去哪裏?”

“去喊阿吉來看店。我們明天去桃花村。”麥叮咚将信放入抽屜,做好決定心情也輕松起來。

“公款旅游?”

“去殺鬼。”麥叮咚好笑地推開訛獸湊來的腦袋,“你還需要工資?小童工。”

訛獸不理他,興奮地嗷嗷竄出門,在已經空無一人的書鋪來回奔跑。

一陣風鈴響聲。

“阿吉,我去喊阿吉!”他像個兔子般沖出店,一下沒了蹤影。

麥叮咚被他逗樂,輕巧把挎包甩上背,緊跟着走向城市繁華的夜。

一顆黑色的土豆安靜躺在包的最底下。

漆黑,渾圓。

作者有話要說:  (*  ̄3)(ε ̄ *)美人弱攻是世界瑰寶,丐鈣,鹿有寺赤西西,戎岚~

這篇日更,有事兒會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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