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桃花深處(6)
斷斷續續的絕望哭嚎将麥叮咚從昏睡中吵醒,他睜開酸澀的雙眼,坐起身,腦袋還有些暈眩。
這是哪裏?
胸口的傷口早已恢複,背後硬床板硌的他難受。
環視一周,這是一個約莫十平米的昏黑房間,只有木床和鐵門。
想起來了。他撿了那個木牌。
鐵門厚重,下側有一個長方形的小窗,正好能容納餐碟進出。
皺皺眉,麥叮咚伸腿下床,咯嗒一聲,正好踩上一只鮮紅甲蟲。
外側的尖叫和咒罵從窗口鑽入,麥叮咚走去蹲下,費力地将眼睛貼在窗口。
身着泡泡袖連衣裙的女人站在不遠處,身前的鐵門大開,道袍男人狼狽趴在地上,祈求這些村民別帶走他。
“別哭嚷了,好不容易換到木牌,看到是你我還沒哭呢。”女子攥緊手裏麻繩,嫌棄地将人往外拖拽。
成年男子在她胳膊下絲毫沒有招架之力。
鐵門上一個熒光的數字“7”。
看樣子是第一波抽到木牌7的村民,以及第二波抽到木牌7的外來者。
麥叮咚屏住呼吸,将視線轉向其他地方。
青磚頂上有一個電子表,此刻是淩晨2點。
察覺到持刀村民就要扭頭,麥叮咚迅速關上窗口擋板。
所以,村民用木牌換取的寶貝,可不就是取到木牌的外來者麽。
他蹑手拉亮燈泡,打量周圍。
房間很小,但是有不少人的生活痕跡——床底嶄新的雜志,角落沾滿污泥的旅行者背包。
這不是現實世界,曾經有很多失蹤的人類誤入,去向不知。不少桃花村邊失蹤的人口一定來過這。
門外歸為平靜,麥叮咚心底燃起一陣無名火。
過去的恩恩怨怨或許他無法插手,但作亂又來傷害無辜的人,是罪大惡極。
邊上房間有聲音。他抿着還有些蒼白的嘴唇,忽然曲肘,用力向牆壁砸去。
灰泥四濺,紅磚掉落,老牆硬生生被砸出一個洞來。
隔壁是房間4。床角蜷縮着粗眉道士,抖若篩糠。
“別殺我,別殺我!”他卑微地祈求,在麥叮咚走到身邊後才恍惚擡頭。
他瞪大眼睛,“你沒死!我看到那鬼怪取你心髒!”
“然後熟視無睹。”
“即使你說過會保護我。”麥叮咚感覺好笑,懶得再去裝傻白甜。
道士撲通趴在地上,聲淚俱下,“我被極陰之地的寶貝迷昏頭了,就想着去撿寶貝,我不該!”
“救救我,帶我出去,他們都是瘋子!殺人犯!”
麥叮咚晃過道士來抓他的手,徑直走到角落縫紉機邊。
灰塵堆積,這個縫紉機年代也久遠了。
腳被抱住,道士不死心地撲上來,“每個小時他們會來帶走一個人,馬上就輪到你我了!你不是會砸牆嗎,把我一起帶出去!”
麥叮咚緘默不語地低頭,從縫紉機底下撿起一本泛黃繪本。
這紙張觸感,不像是近期失蹤的受害者留下的。
更像是本就存在于這個時代和空間的人。
手拿砍刀的村民每日給她遞飯。她被關在小房間裏納鞋底,縫衣服,不見天日。
後來換了一位身材嬌小的女生日常送飯,在餐食裏給她時常加些零嘴。
日記一樣的繪畫戛然而止,最後停在幾個字:有人上高樓了。
“上高樓?”
道士支起耳朵,忙不疊說:“我知道!他們販賣人口,有客人就會上高樓,再到這裏選人帶走。”
“你怎麽知道的。”
“走,走墳聽見的。”道士心虛,“我當是他們民俗民風,再說我們來的目的不是伸張正義,也就沒管。誰知道他們壓根不是人!”
他擡起頭,年輕人已經陷入思緒裏。
這個村都姓仇,走人口買賣生意。時間線來看,村子的時間定格在八十年代,新娘來的晚些,常常出于私心關照這些“受難者”。
只是死的充滿怨恨,所以每月出現在村內。
麥叮咚抽出腳,又避開不知哪裏湧出的蟲子,站在鐵門前。
外面鐵鏈鎖着,邊上的牆體更加厚,要怎麽出去?
沒等他動作,鐵鏈碰撞聲突兀響起。
道士不再糾纏麥叮咚,一下鑽到床底下躲着,“怎麽、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門外不是村民,是他們口中的“黑娃”。
比起長相正常的村民,他們雖然長得怪些,但表情更像人類。
為首的侏儒聲音嘶啞,神情複雜道:“為什麽不離開這個村子。”
麥叮咚明白了,“你們用石頭砸人,是想趕我們走嗎?”
對方閉口不語,又去開別的房間門。
其餘“黑娃”娴熟地拍打地上蟲子,蟲汁鮮紅彙聚了一地。
“我想知道他們口裏惡鬼的事情,可以嗎?”麥叮咚走過去,主動幫忙拉扯開鐵鏈,問的禮貌。
“別知道太多。”侏儒渾身帶着拒絕味道,“盡量逃出去就行。”
房間裏關的不是道士,竟然是警方說失蹤幾日的年輕少女。
麥叮咚扭頭看了看時間,距離三點還有些時間。
“可以走路嗎?”他将人攙扶起來。
女孩點點頭,手指指向別的房間。
還有同伴被關着。
只是一些房間早已沒了人影,女孩壓抑聲音崩潰哭泣。
“黑娃”不知從哪裏摸索出一個拉杆,使勁一壓,一道暗門轟然出現,裏側是向上的階梯。
“走。”
麥叮咚主動走在最後,防止怪物的突襲。
他最後瞥了一眼身後的底下牢籠。
近二十個房間,只有磚石與鐵門,潮濕又衰敗,不知道多少年将罪惡藏在地底。
牆上的表仍然在動。
忽然,麥叮咚呼吸一頓,大聲喊道:“時間在加快,快點全部上去!”
秒表失去控制瘋狂跳動,眨眼間就歸零。
三點整。
人群騷動,哭喊推擠向上奔跑。
下一秒,砍刀劃出尖銳的聲音,憤怒的村民蜂擁而至,暴怒咒罵,“你們這群死孩子!又敢來放走貨物!”
他們松開攥住的繩子,怪物們甩甩頸部,粗喘氣朝密道跑去。
“快點快點!”逃跑的外地人互相推搡。
怪物細密的牙齒拽住女孩的褲腿,麥叮咚一腳把它踹開,用臂膀将無力的女孩托舉向上,“跑起來。”
他扭頭,只是輕輕噓了一下,緊随其後的怪物就瞬間卸力,歸為死寂。
棘手的不是這些怨氣怪物,而是村民。
他們更像複活作惡的人類,他無法影響他們。
清涼的夜風從頂端吹下,出口近在遲尺。
一波波怪物湧上,又一波波被麥叮咚平息。
他背部一痛,驅逐怨氣的指尖抽動一下,整個人被一股力道掀到牆壁上。
竟然是另個道士,唯恐爬不出去,想把後面的人推下墊腳。
沒一個省油的燈。
可惜消除怨氣的人,失去控制的怪物立即追上,道士頃刻就尖叫消失不見。
嘆了口氣,麥叮咚定下心再次揮動手臂。
除了那道士,所有人都安全爬出洞口,癱倒在地面大喘氣。
洞口在村子最高的地方,周圍堆着一個個小土包。
是墳。
麥叮咚站在坡的邊緣向村子看去,燈火通明,黑氣籠罩。
他明白這地勢的怪異了。
墳下有無盡怨氣,死氣下沉,順着下坡落在村子底下的廟裏,前邊是上坡,又散不出去。
或許這才造就出脫離時空的詭谲地方。
褲腿被輕輕扯動,麥叮咚垂頭,只見神情麻木的少女坐在地上,聲音比蚊子還小,“謝謝你。”
“不謝。”掌心撫在少女頭頂,帶着幹燥溫柔的暖意。
深深的無力感升騰而起。
他總認為順其自然會是他一生貫徹和堅持的原則。
不逃避也不刻意出頭,在能力範圍裏做該做的事。
西裝上血液已經幹涸,少女蜷縮在身後,麥叮咚唇角抿直,沉默地遙望另一邊沖來的村民。
他心裏很亂,想做些什麽,又不知道怎麽好好使出力氣幫助別人。
想和阿婆一樣治療“病人”。
這樣的想法像個種子,埋在心底發芽生長。
“咳咳——”滋滋電流聲伴随着訛獸得意的嗓音。
全村的喇叭齊齊響了起來,所有人不禁張望。
“麥叮咚同學,麥叮咚同學,您尊貴的訛獸為您帶來前線消息。”
壓抑的心情被打散一些,麥叮咚眼角彎起好看的弧度。
“桃花村建于1961年。據惡心的狗都不看的照片,村裏人十分排外,近親結婚,會将有嚴重遺傳病的孩子關在廟裏,讓他們自生自滅。”
村民舉着砍刀不斷逼近,面容可怖,剛剛逃出的人群四散逃跑。
麥叮咚舉起手,戒指沉如死水。
他歪頭狡黠一笑,将那只手握成拳頭。
“找地方躲起來。”逆光而立,他見着姑娘去往遠處,才毫不膽怯地迎上去。
暫時沒有力量影響村民,拳頭總能。
播報員仍在繼續,“八幾年,有村民娶了一位外地新娘,同時開始走人口生意。”
帶風的一拳落在□□鏡店長臉上,他腳下騰空,砸在樹幹上。
“新娘會去廟裏和墳下送飯。她三年後被丈夫懲罰吊死在樹上。這都拍照,小爺真忍不了。”訛獸染上怒氣。
堪堪躲過刀刃,麥叮咚長腿一掃,把村民往前甩去。
“超生但沒大病的孩子會和他們一起生活。”
“小爺播報完畢。”
氣勢洶洶的村民哀嚎倒下一大半。他們想不通為什麽,在那看着最沒攻擊性的年輕□□頭下,受傷的身體沒有立刻恢複!
看着砍刀七零八落掉在地上,麥叮咚有些愉悅。
阿婆在除怨時候,應該也是這樣的感受。
他甩甩拳頭,忽然胳膊酸軟無力地跌倒在地,無措喊道:“摔倒了!”
紅眼的村民立刻圍攏,就想把這家夥砍了燒肉。
砍刀落下,意料之外的沒嵌入人類肌膚。
哪裏還有人類的身影。
村民齊齊擡頭,只見那人滾了兩圈,十分抱歉地眨眨眼,“我裝的。”
被戲耍的村民叫如野獸,提刀去追。
麥叮咚給遠處少女一個安撫的眼神,重新捏起拳頭,想要利落解決這場鬧劇。
只是沒有機會了。
他的拳頭碰上一個寬闊又硬邦邦的後背。
逆着月色,黑發男人散發着生人勿進的距離感與攻擊性。成年男性的氣息很燙,順着風的流動拂上麥叮咚的鼻尖。
時間仿佛就這麽永遠靜止。
男人的袖口卷至小臂,小麥色的肌膚下是澎湃力量。他只是輕輕擡起胳膊,都溢散出無盡的漠然殺氣。
五指碰上掌心,兩聲清脆的巴掌聲。
在那一瞬——
所有的武器驟然落地,沒有怨氣支撐的村民同時意識消散,癱倒。
“砰!”
爆炸聲響,火舌順着村子邊緣舔舐蔓延,瞬間一片火海,村民化為漫天的黑色煙灰,随着熱流飛舞。
他們徹底湮滅消失在時間長流中,永遠無法再複蘇作惡。
那些躲在暗處與黑夜為伴,因為存留的善良去解救受害者的超生“黑娃”,身體在虛幻世界的崩塌中逐漸透明,最終融入風中。
狂風迷亂了所有人的眼睛。
外來者們齊齊仰頭,注視這場末日的降臨。
遠處傳來訛獸嘶嘶喊燙的罵聲。
思緒回籠,麥叮咚吞咽一下,拳頭僵硬地抽動。
手下的肌肉鼓起,比獵豹都更為強健。
太熟悉了,這味道。
是山林裏一個指頭就讓獵人消失不見,還盯着他胸口看的可怕怪人,是陸世延口中的“炸鬼”。
更可怕的是。
氣息似乎——
也能和被他燒掉的,冰鎮可樂的黑色液體、黑土豆,以及那個膩歪說着“屬于你”的黑霧對上。
麥叮咚的心沉到了谷底。
砰砰——砰砰——
心髒随着對方下颚的轉動狂跳。
五官深邃奪目,細碎的發絲下,一雙冰冷刺骨的暗金眸子掃了過來。
他的唇角抽動,拉扯出一個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微笑。
剛才還游刃有餘的麥叮咚瑟瑟發抖,好,好可怕!
大鵝,救命!
作者有話要說: 二個可愛的存稿君(狗頭叼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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