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虔誠的你(5)

院長先是愣怔,随後面部漲紅。

啪——

教鞭猛地抽在推車把手上。

麥叮咚松手避開,整個推車振動,最頂上的土豆滾落下來,他不滿地說,“兇什麽。”

院長還想抽動,教鞭尖部被一只手捏住。

“犯錯了要受罰!”她厲聲訓斥,擡頭卻撞入對方毫無情感的直視裏。

鞭子被輕易抽走丢入雪地,院長虎口振的生疼。

她後退兩步,瞬間閉口不語。

麥叮咚微微俯身将車子推下斜坡,好奇地問鐘陌執:“你怎麽做到的。”

“打就行。”

對話戛然而止。

意識到這樣說話過于兇,鐘陌執又裝作高深的樣子改口,“他們傷害不了我。”

“也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

麥叮咚抿嘴,視線有些飄忽。

他該不該告訴炸鬼,他馬甲掉了。

暴躁的芯子已經不小心暴露了。

地下室黴味很重,進出的人無一不面露疲憊,反複做着枯燥勞累的搬運工作,不乏修士踩爛土豆洩恨。

大量的土豆堆在角落,幾個修女見到麥叮咚連忙跑去,“謝謝你,我們及時到了,都沒事。”

“那就好。”

她們短暫停留就又爬上木梯離開。

“檢查一下這裏吧。”準确來說,這是個半地下室,牆壁最上方有一個小小的窗戶,能夠瞥見外側走的走動,

麥叮咚屈指敲敲牆壁,不放過任何可能藏着密室的機關。

一人咚咚從梯子上躍下,不鹹不淡地乜視麥叮咚,“這裏我檢查過了,沒什麽東西。”

麥叮咚眯眼,被任務員略帶鄙夷的語氣弄得不愉快,“你是修士,不需要勞動嗎?”

“需要。”任務員手掌在寸頭上撫了兩圈,“昨晚我出去檢查過,四周都是懸崖,所以破局的方法一定在修道院。”

“既然沒什麽東西,怎麽不去別的地方找線索?”

“院長媽媽在。”任務員聳肩。經歷數不清的除怨任務,他早已習慣隐藏和躲避。

只是喀噠一聲,讓他不由皺起眉毛。

另一位新人除怨師屈肘一推,白牆頓時碎開,露出裏面的小小空間。

“咦?”剛卸下土豆的修女狐疑地看過去,又被另一位修女匆匆拉走。

麥叮咚站在鐘陌執身側,握拳同時往邊上砸去,短短幾秒,一副藏在牆壁裏的照片顯露。

“好熟悉。”

依舊是修道院的大合照,但——

視線停在了某個位置,麥叮咚扭頭驚呼:“多了一個人。”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就寝樓裏相片上的空缺,這下算是被填上了。

因為過于專注,麥叮咚湊得過近,額頭差點砸在牆體的碎裂處。

“謝謝。”撤離鐘陌執護他額頭的手掌,麥叮咚別扭地笑笑。

任務員郁悶地踩碎一個土豆,“小地方的除怨師都能發現。”

麥叮咚并不理他。

這位所謂視感厲害的除怨師,從一開始見面就帶着審視和傲慢,他沒法心生好感。

再看合照,那位多出來的修女身材嬌小,笑意溫暖。雖然也是端正地站着,但天然帶着暖意。

除草工具整齊排在一邊,一片寧和,連不茍言笑的院長都勾着淺笑。

手背被被拇指擦過,麥叮咚渾身一抖,随即被男人牽住了手。

他有些不知所措,然後才意識到,鐘陌執在引領他。

指尖從合照上滑過,停留在修女身上。

“凸起來的!”麥叮咚驚奇道。

鐘陌執斜靠牆,淡淡嗯了聲。

可惜除了合照,再也找不到其他異處。

任務員從身後過來,“最近的怨氣載體都是來路不明,包括你們看到的水晶球。”

“沒有準備就被拉入怨靈空間算我失策。”

“作為新人,還是少亂跑比較好。”他撂下一句就轉身離開,顯然對“小地方”的除怨師沒有興趣。

麥叮咚并未放在心上,呢喃地自語,“為什麽所有照片裏都沒有她?”

“還記得那個村子嗎?”鐘陌執忽然開口。

“嗯?”麥叮咚一愣,“記得。”

“那個世界的産生原因,知道嗎?”

“..唔。”

麥叮咚皺着眉,彎腰爬上木梯,随後迫不及待地回頭給出答案,“怨氣下沉在村子。”

“差不多。”

炸鬼以前向來不關心怨氣源頭,只是幾乎目空一切地直接炸掉所有。

他兩步跳上地面,試圖用貧乏的詞語去解釋清楚,“這些世界運行的方式,在于主體的記憶和意願。”

麥叮咚雲裏霧裏。

半天,他又忽地歡呼,“它認為那個修女不該存在在修道院!或者是修道院不接受她?”

“嗯。”

“可是為什麽。”神父又沮喪起來。

鐘陌執望着結隊離開的人群,安撫他,“不急,慢慢來。”

教堂遠遠傳來鐘聲,麥叮咚并未奢望一根布條能靜止時間。伫立在雪地裏,他吸了下鼻子,“該晚飯了。”

也許因為下午的平靜,晚飯出奇的豐盛。

院長擺着笑臉贊賞衆人辛勤的勞動。

要不是看見碗裏是小米粥,麥叮咚甚至會懷疑面前幾個修士吃的是什麽美食——

高度緊張之下,只是簡短幾句誇獎和炒洋蔥,都讓一些外來者面帶感激的笑容。

晚禱就沒有這麽順利。

悠揚的神樂之後,院長不知從哪裏端出焦黑的火盆,盆中火焰搖曳。

她雙手放在胸前,虔誠地鞠躬。随後說出讓每個人驚駭的話語。

“今日已向上帝忏悔,接下來請大家,安靜地将它燃燒幹淨。”

沒有人說話,月光穿過五色玻璃,将內外隔成兩個世界。

這時的院長格外有耐心。

她微笑地看向第一位修士。

那位修士神情麻木,沒有一絲猶豫地站起,停在火盆前。

“原諒我的罪過。”他俯身,幹脆地将兩手穿過火焰,任火舌舔舐肌膚、肌肉。

焦味、毛發燃燒的臭味。

麥叮咚聞不見,卻能聽到火花炸裂聲。

他嘴唇發白。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厭惡。

胳膊被捅了兩下,麥叮咚扭頭,陸世延從右側遞來一個小紙條:先不要出聲,違抗院長會被關禁閉。

像是印證這句提醒,精神崩潰的外來者忽然站起,渾身發抖地向教堂外跑去。

只是腳底剛沾上雪,一句刺耳的呵斥停住他所有的動作。

“犯錯了,要關禁閉!”她的聲音帶着可怖的力量,整個教堂都因此震顫。

話音剛落,那位修士憑空消失。

沒有人再敢反抗。

遵守規則會有熱粥與菜肴,違抗只有禁閉和死亡。

炙烤雙手的神父完成“忏悔”,兩只手已是焦黑一片。

他仿佛感受不到痛楚,安靜地坐回原位。

無人再上前。

院長恢複笑容,催促下一個人,“快來吧。”

第二位明顯是外來者,他撲通跪倒在院長腳下,企圖用親吻她腳尖的方式獲得赦免。

教鞭狠狠抽下,劃破肌膚,一下又一下。

這樣的折磨會持續到晚禱結束。

陸世延與前側的任務員對視一眼,腳下使勁,把一顆土豆往前踢。

土豆精确地落在任務員腳邊,對方靈巧踹動,土豆擦過數雙腳,直直地撞在火盆上。

顫抖的時巫擡起頭,咣當聲響,就見火盆被掀倒在地,火星四濺。

院長猛地擡頭。

座下皆是屏住呼吸,沒有人有動作。

她撿起火盆放好,再次點燃。那模樣倒是有些怪異的好笑。

麥叮咚小指動了下,無意識地把小紙條疊好又展開,完全陷入思緒裏。

消失在修道院的修女,或許也被院長訓誡警告過。

因為對這裏規矩的厭惡,麥叮咚甚至不禁将修女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

“來嗎?”鐘陌執的聲音将他拉扯回神,向下看去,腳尖躺着一個黑土豆。

第三位修女受不住壓力已經站在火盆前,涕淚橫流地蹲着,手指顫顫巍巍就要去碰。

學着陸世延的動作,麥叮咚抿着嘴角,肩膀微微側過,把厭惡全借着這個土豆發洩出去,使出全身力氣一踢。

咻——

剛剛燃起的火盆又是咣當,這次幹脆被撞得在空中旋轉半圈。蹲着的修女急忙收回手,驚喜萬分。

爽了。

麥叮咚長長吐了口氣,接收到陸世延等衆人詫異驚恐的注視,還不好意思地微笑一下。

黑土豆沿着牆咕嚕滾動,又消失不見。

一心想着停止變态忏悔行為的麥叮咚,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顆黑土豆可不就是大佬本人。

他緩緩扭頭,只見到鐘陌執動了動的耳尖。

這次的動靜大,院長握緊教鞭,輕易找到了犯錯的人,她聲嘶地怒吼,“關禁閉!”

教堂外風雪突然卷起,吹入教堂內,吊燈不斷搖晃,幾乎墜落。

雪亂人眼,在吼叫和騷亂平息之後,風暴中心的人巋然不動,眨眨眼。

麥叮咚懂得他的特殊。

除了實打實的攻擊,所謂的失憶藥水、怨靈世界的規則,對他似乎沒什麽影響。

更別說——

一只手牢牢拉着他,生怕他被吹走。

陸世延心口悶得慌,忽然覺得一開始拼命阻止普通人加入除怨的行為,是個笑話。

時間仍在前進,晚禱的折磨稀裏糊塗結束了。

回去房間,隔壁床的神父不知所蹤,直到第二日清晨也未回來。

更奇怪的是,床頭再次出現的嶄新作息時刻表。

麥叮咚匆匆下床打開門,遠遠看向盡頭的日歷。

竟然過去了整整一個月。

“怎麽了嗎?”對門的修士對這位神父很有好感,在沉悶中擠出個笑容,佯裝輕松地詢問。

麥叮咚搖搖頭,“是我睡了一個月嗎?”

“不是。”修士扣好扣子關門。

“這是地獄,只有一天的地獄。”

昨晚之後,院長倒是沒有再宣布別的可怕行為。

早禱、午飯,然後依舊是忏悔。

忏悔室裏。麥叮咚熟門熟路地把兩條腿挂在牆上,坐在椅子上松松肩膀才去打開門。

只是,第一位“客人”出乎意料。

寒氣擦過腳腕,對面的人坐下。

“不知道他介意嗎。”

麥叮咚飛到外太空的思緒倏地收回,面部肌肉一下僵硬。

這炸鬼,忏悔上瘾了嗎。

“介意什麽?”洩氣地後躺,麥叮咚幹巴巴地問。心裏竟然盼望院長快來敲門,結束對話。

對面手腕轉動微微上擡,抛了個黑色的土豆。

“我試圖教他關于這個世界的事情。”

麥叮咚搓了搓發癢的鼻尖,“當然不會介意。”

還會感謝。

長腿忽然向前叉開,就快碰到麥叮咚端正放着的腳。

男人沉默很久,真誠地忏悔,“他還是很可愛。”

“...為什麽。”

“不慌亂,也很果斷。”他懶散地捏響指關節,緊接着輕聲說:“睡着的時候會流口水。”

“等下。”嘴快,麥叮咚急忙捂住嘴,克制住站起來和他對峙的沖動。

這炸鬼是變态嗎!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對面煩躁地換個姿勢坐,腿離麥叮咚更近了。

“我要瘋了。”聲音低啞的讓人害怕。

你是要瘋了。麥叮咚面無表情地想着。

鼻子又一癢。

一個噴嚏來的突然。

輕薄的挂簾雲朵一般,悠悠吹的飄動起來,露出一雙因為被逮住而瞪大的眼睛。

男人坐的散漫,暗金的瞳仁依舊是暈不開的深沉與躁動。

他輕飄飄的視線一寸一寸的,掠過牆上一動不動的腿,掠過神父因為噴嚏微紅的鼻尖,以及還沒來得及抿住的唇瓣。

“叩叩”

院長在催促。

麥叮咚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猛地站起,縮着肩膀就低頭往前跑。

“我要瘋了。”他聽見炸鬼沉聲說。

手腕被用力抓住。

随後是緊緊箍住肩膀的力道,天旋地轉後,他背靠木門。一聲巨響,男人的膝蓋輕易将被院長打開的門阖嚴。

大腿就這麽抵住門,将他限制在狹小又發燙的空間。

後背的手掌猛地一托,麥叮咚被迫揚起頭。心髒跳到喉嚨口,随後一口、一口被唇上碾壓的唇瓣吃掉。

睫毛蹭上肌膚,他的視線燙的讓人心驚膽戰。

他瘋了。

麥叮咚無力地想着。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三次元忙,冷漠存稿箱接待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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