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熱油一樣的沙子被攪的飛濺, 密密麻麻的骷髅趴地前進,疾速沿着空隙爬滿地面。

“哪裏來這麽多!”符伏扒在窗口,驚恐地遙望遠方。

随着壺月的呼喊,兩道身影疾速掠過上空。

鴉無視地上迅速被餓殍吞噬的人類, 只是貼着牆壁飛馳, 半路扭曲身體,變為純黑色的弩, 流星一般射入鐘陌執的手中。

時巫腳下暈開一灘清水, 他身前的除怨師被卡住肩膀, 吃痛被骨翼鳥帶到半空。

在衆人還在瞠目結舌的時候, 男人迅速擡起胳膊, 動作利落地撒出弩.箭, 菱形箭頭埋入怨氣生物的額頭, 它瞬間厲聲嘶鳴, 化為一陣煙霧。

麥叮咚肩膀抽痛, 離地已是八.九米, 巨大的骨翼鳥被除去,也就失去了懸空的力量, 他順着重力向下摔去。

建築外側所有地方都已被白骨蓋住, 它們揚起還帶着腐肉的頭骨,下颚咔咔作響, 焦急等待新鮮血液跌入骨海之中。

麥叮咚不擔心被怨氣吞噬的情節出現——鐘陌執單手持驽,正在下側準備接住他。

讓他心如擂鼓的, 是時巫篤定的語氣以及無情緒的注視。

果然,在嘈雜的除怨師背後,時巫縮成一團,兩眼裏沒有一丁點光, 再次喃喃說道:“你會被帶到山頂摔死。”

他話音剛落,就在鐘陌執的手臂觸碰到麥叮咚的腰前,已經消失的骨翼鳥再次凝聚,這次帶着更為濃郁的黑氣,倏地将脆弱的人類重新帶起來。

“他掉下去就完了!會被那些玩意兒吃光!”有尋寶獵人狼狽地爬上二樓,心有餘悸地擡頭說。

譚生站在人群裏,看看樓下饑渴張望的白骨,又看看那只契而不舍的骨翼鳥。

他擰眉,又忽然松開,“正好看看他有什麽能力。”

譚生不信,生死關頭這神神秘秘的除怨師不會使出能力。

他好奇了。

鳥飛得很快,眨眼間就将人類帶到空中。

同時,更為璀璨的金色亮在它的額頭,昭顯裏面藏着的閃爍寶石。

原本還有人憂慮一旦殺死那只骨翼鳥,那人類會跌入餓殍中被吞吃幹淨。

但有了寶石就不一樣了。

不知何處射出一只箭,它堪堪擦過鳥的翅膀。

更多的人拉開弓。

鐘陌執眉心皺起,也發覺這裏怨氣的異處——不斷重生。

他轉移弩瞄準的地方,對準鳥的小腿放出一箭,想要在它重生前接住麥叮咚。

利爪松開一瞬,又凝聚起來。

如果被它帶更遠,麥叮咚落下的地方他不一定能接到。

可更多的箭被射出,大家都好奇骨翼鳥額頭如此璀璨的亮色能産出什麽寶貝,那鳥不斷嘶鳴躲開攻擊,倒叫鐘陌執不好瞄準它。

他放下弩,也怕傷到麥叮咚。

懸空的人類如同碎布,在怪物的爪下毫無防抗力,頭部随着它的飛行颠來颠去,脆弱而無力。

“人類啊。”鐘陌執揚起下巴,捏住弩的手用力到發抖。

尋寶獵人也好,除怨師也罷,舉起弓的人毫不顧忌麥叮咚的性命,只觊觎那枚寶石;旁觀的人靜觀其變,只想着明哲保身。

他放下光滑漆黑的弩,站在原地緩緩合眼,斂去暗金眸子的光芒,抿住薄唇站在原地。

腳下的細沙如同落在敲響的鼓面不停顫動,風在旋轉,銳利到刮上皮膚發痛。

所有人不禁收起弓。

譚生被這突然出現壓抑感吓得後退一步,腳跟踩上一灘水。

他錯愕地盯住風暴中心的男人,皮膚起了細密的雞皮疙瘩。

黑雲低壓,狂風怒號,這裏像是阿鼻地獄。

男人的發絲随風□□飛,風衣鼓動卷在身後。

譚生鬥膽擡起手,手心微紅,顫抖地伸入沙塵暴一樣的卷風,輕輕碰上那男人的衣角。

他也很好奇,這人的力量。

神經瞬間被磅礴可怖的力量壓垮,譚生唇邊溢出血液,拼盡全力收回手。

他聽聞淡淡的一句“煩了,死吧”,随後——

地上匍匐的白骨、那只漸行漸遠的骨翼鳥,甚至所有人貪藏收集的寶石,如同引爆的炸彈,猛的炸開。

嗡——

所有人痛苦地遮住雙耳,耳膜幾乎要被擊穿,耳鳴痛到讓人打滾。

不知材質的弓箭全部碎成細沙,各色寶石炸為粉末。

這場價值200枚代幣的競賽不會再有結果。

譚生跌跪在地上,耳鳴到腦中一片空白,他木楞地扭頭,聽到火紅頭發的女子站在鐘陌執邊上,用擔憂的語氣說:

“主上,您的狀态還不穩定,沖動了。”

男人不為所動,只是仰起頭張開手臂,穩穩接住摔落的除怨師,将他攏入懷中,手指顫抖地觸碰對方染紅的肩背。

傾巢而出的餓殍仿佛只是幻覺。

時巫兩眼一白,昏死過去。

有人在幹嘔,也有人用力拍打耳朵恢複聽覺。

麥叮咚趴在鐘陌執的肩上,還未從時巫的注視中回過神。

背上的血液在加速凝固,他嘶了一聲,讓鐘陌執的手抖的更厲害。

“我沒事了。謝謝。”對方的駭人怒氣讓他不解,只能确定鐘陌執在擔心,麥叮咚拉出笑容,佯裝輕松地拍拍他後腦勺。

他踮起腳,只見時巫發絲淩亂,倒在水中不斷顫抖。

“炸鬼?”

麥叮咚轉身,對上街的對側、蹲在房頂上的溫的視線。

這位領隊從骨潮開始就冷眼旁觀一切,頂多有除怨師險些被吞噬的時候去拉扯一把,尋寶獵人的死活他全程無視。

但炸鬼弄出的動靜,讓他騰地站起,手指捏的咔咔響。

溫雙目通紅,陰鸷又怨恨地緊緊凝視炸鬼,冷笑說:“真是哪裏都有你們,真就是跟在除怨師後面撿垃圾的崽種。”

與炸鬼弄出的勁風不同,在他視線觸及的地方,本就燥熱的空氣開始再度升溫,噼裏啪啦産出火花。

“你很重視他是嗎?”溫瞥了眼沒甚好感的年輕除怨師,對着鐘陌執和壺月嘲諷:“炸鬼不是一向目中無人,從不包庇怨氣全部殺光嗎?”

他的長發飛舞,裙擺貼在腿側,紅色的筋脈從腳踝一路蔓延到全身,随後在腰際出現了一把槍。

将槍口對準炸鬼的眉心。

那裏忽然被另一顆腦袋擋住。

麥叮咚擡起手,盡力友好地笑說:“別動氣呀,都是為了除怨服務的公民,自相殘殺沒意思的。”

“那他如果要殺你呢?”溫的話讓人不禁好奇。

麥叮咚歪頭不解。

溫躍下高樓,槍口再次對準鐘陌執的腦殼,“你吸收了那些寶石,又被怨靈抓傷,很快就會被入侵意識,變成那些東西的一份子。”

所以他才會視而不見,不去救那個小除怨師。

“炸鬼不是會殺掉所有怨氣嗎?”溫笑容甜的發膩,“你會殺掉這位除怨師嗎?”

鐘陌執不置可否,甚至沒有給他一絲一毫的眼神,只是用手掌撫摸麥叮咚的傷口,燃燒消耗生命為他加速複原。

但這樣的行為讓溫怒火更旺,他透過這位素未謀面的炸鬼,似乎看向讓他痛苦的記憶。

溫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砰——

“消失吧,炸鬼。”

“溫哥的力量…”黃毛被禁锢住,狂熱而欣賞地注視溫。

所有人無法動彈,鐘陌執懶散地擡眼,攬住麥叮咚側身避開子彈,将他擁的更緊,“別怕。”

“不是…我怕什麽。”麥叮咚眼角抽動,“他要殺了你,要不你避一避?”

“不用。”鐘陌執傾身,幹燥的唇瓣抿了下對方的柔軟,“對不起,該早一點除掉它們的。”

麥叮咚眼皮跳的更厲害,子彈嗖嗖地嵌入腳邊,這壓根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後背開始莫名發熱,他拍了拍鐘陌執的脖頸,“有誤會的話,乘機說清楚吧。”

他算是明白為什麽陸世延說炸鬼遇上溫哥會很麻煩,瞧他那苦大仇深的模樣,看樣子真有些淵源。

鐘陌執聽了進去,腳步頓住,他再次吻了下柔軟的唇瓣,随後将麥叮咚放在二樓幹淨的毯子上,輕聲說,“他好煩。”

旋即恐怖的碰撞聲回響在上空,旋轉襲來的子彈被手心抓住,捏碎抛灑在空中。

男人輕輕一躍蹬下,毫不退避地迎上攻擊。

頓時炸響從街頭傳到街尾,火花四濺,壓抑感更強。

麥叮咚後背疼的更厲害,甩甩腦袋無奈地嘆氣。

是講開誤會,不是武力讓人別再嚷嚷。

除怨師們被卸下束縛,陸續往他這裏走來,暈倒的時巫已經徹底沒了動靜。

“還行嗎?”譚生用指尖觸碰麥叮咚的後背,被刺骨的冰冷激的迅速收回手,“好冰!”

“溫哥說了,他活不成了。”黃毛抱胸在後,居高臨下地說。

譚生皺眉,随後起身遠離一些,看着麥叮咚冒黑氣的後背點點頭,“做除怨師就這樣,生死也就一瞬間,你…可惜了。”

他倒是覺得這人有些過人之處,只可惜命不好。

麥叮咚有些無語,他精神好得很,怎麽就左一個死右一個死。

懶得去解釋,他趴在欄杆往下瞧,鐘陌執和溫正打的難舍難分,看得出鐘陌執刻意收斂了力量,不想傷到普通人類。

“你和炸鬼是一起的?到底什麽來頭。”

麥叮咚開始頭昏,虛扒着欄杆喘氣。

“所以昨晚酒館我們說炸鬼不舉,他都聽到了?”譚生打了個寒戰。

“哈——”心跳得很快,汗珠開始凝聚滴落。

又有除怨師探出頭,“他到底舉不舉?”

“昨晚怨氣都是你殺的?還是炸鬼?”

“他談過對象嗎?”

東一嘴西一嘴,麥叮咚忍無可忍,扭頭大喊:“他舉!是壺月和鴉除怨的!他沒談過!”

說完,他失去意識昏了過去,在陷入黑暗前,是迅速接近的訛獸。

“你是他帶來的小孩?”除怨師看着蹲着的辮子小孩,問他。

對方不吱聲,只是将手放在麥叮咚發黑的後背。

柔風四起,溫暖流過每個人的四肢百骸。

交易所的挂毯被悄悄掀開,昨夜酒館的鼓手因為訛獸的靈氣不敢接近。

他半藏在毯子後側,皺眉說:“這些寶石的力量和你們喊做怨氣的東西,就好像磁鐵南北兩極,吸在一起是分不開的。”

訛獸不回聲。

鼓手猶豫片刻,小心地踏出一只腳,“真的沒用的。等到夜晚到來,他就會成為我們的一份子,永遠留在沙漠。”

“哈?”譚生看向鼓手,“那競賽讓我們取寶石,不是害人嗎!”

“危機和機遇就是并存的,總體來說那玩意是好東西。但過于貪婪渴望更多,就會碰到危機被反噬。”

“你們除怨師一年年都來,明白這裏的規矩的。”

就是只殺沒意識的怨靈,不做規則外的事情,在這片灰色地帶得到提升。

一定是有人拿了超過數量的寶石,才會陰陽失衡,引發異象。

“他活不了了。”鼓手再近一步,又忽然地閉嘴。

被利爪撕扯開的衣服下,發黑的肉已經恢複原狀。

精疲力盡的小孩喘了兩下,竟然白霧升騰,砰地變成一只兔子般的小獸。

紅紋點綴,白毛柔順,兩耳垂在身側,周圍靈氣四溢。

“兔子?”衆人狐疑。

鼓手張了兩下嘴,竟然猜到了訛獸的身份。

他放下戒備走出,嘆氣說:“你要是還想變成人,可就難了吧?”

訛獸跳到麥叮咚腿上,找了個舒服姿勢蹲下,毛茸茸的嘴啓啓合合,“你不懂他。”

訛獸閉上眼養神。

他回想起那片叢林。

因為慣性說謊,養他的人家從一開始奉他為靈獸,最終把他看作惡鬼關入籠子風吹日曬。

那家人過年無趣,豆丁大的孩童将他一條腿生生扯下,說想吃烤兔子腿。

逃入叢林,面對追捕,是個小奶娃抱着他,跌跌撞撞地躲草叢、爬山崖,将他帶回村子的一戶人家。

那小奶娃還流着清水鼻涕,因為跑的快,嫩白的腿被冬天的幹樹枝剌開一道口子,他邊打嗝邊哭,把鼻涕擦在兔子的毛發上,緊緊擁住它,說給它找個新家。

他不顧阿婆的斥責,蹬蹬蹬跑滿村子,用自己做的糕點去換取絨線,回來親手給兔子做了冬天的窩。

訛獸永遠忘不去,當他在窩裏舒服躺下的時候,看到奶娃腿上那道再也去不掉的傷疤。

麥叮咚瑟縮一下,發覺自己深處炎熱的洞穴之中。

他眨了兩下眼睛,忽地望見角落的鬥篷人。

“是你!”麥叮咚驚喜地站起。

鬥篷緩慢落地,那人轉身,露出一張平凡到過分的臉。

他微笑說:“很高興見到你,小桃樹。”

“你和炸鬼走得很近,是忘了他把你嗅覺帶走的殘忍了嗎?”

麥叮咚一愣,手指發冷。

對方撫掌大笑。

作者有話要說:  小年夜快樂bb們

啵啵局外人 Won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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