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手覆上黑白琴鍵,江楠先是摸到琴鍵上的塵灰。他用手擦去成年累月落下的灰,雙手往旁拍拍,又在褲子上抹了一把,才讓手勉強幹淨。
拇指放上白色琴鍵,其餘手指陸續搭上。他按響琴鍵上小字一組的“la”,那是人不靠樂器時,能唱出最準确的一個音。
工廠裏人聲嘈雜,沒人注意到這短暫的一個音。
江楠端正姿勢,他右腿受傷,沒法連續不斷的踩下、擡起下面的鋼琴踏板,彈出來的音樂或許無法擁有一定的情感。
但他已經擡起了手,左右手落下後帶起一個和弦及一個長音。
可以彈奏,已是不錯。
溫柔治愈的音樂環繞在工廠內,大人小孩的注意力均被吸引,悲恸氛圍讓這陣音樂消除不少,甚至好些人跟着輕輕哼起。
有人哼着曲兒給那個拿着牛奶盒的小女孩抹去眼淚,而小女孩定定看着彈奏鋼琴的男生,心裏不由浮現出一絲崇拜。
他彈的是一曲廣為人知的卡農。
工廠外又陸續來了一批人,在聽到音樂聲時,擡頭開始尋找着音樂來源,看見工廠裏邊的一臺鋼琴前,坐着個白衣服的年輕男生。
有人驚訝着現在居然還有人會彈琴,有人好奇着彈琴的是什麽人,還有嘟囔着這人居然還有心思彈琴。
九八特種隊集合在鋼琴廠時,江楠恰好彈到全曲最輕快的第二段。
伊丹沒忍住發出“哇哦”一聲,用胳膊肘碰碰一邊的賀祈之:“老大老大,看到沒,楠楠在彈琴耶。”
“看到了。”賀祈之推開她的手臂,聽得有些流連忘返的意思,他很快回過神,望向隊友們,安排着接下來的工作。
按照賀祈之往日在舊手機裏聽的音樂,他知道這首曲子還有一半才結束。
就在治愈音樂中,軍隊繼續着後續工作。群衆的溫飽是其中一個問題,他們立起幾口鍋,倒了米和水,煮起了粥,鹽是唯一的調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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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漸漸慢下,手指敲在高音階區域,最終輕輕放在琴鍵上。
一曲結束。
有人在下邊帶領着鼓掌,工廠內響起噼裏啪啦的掌聲,有人誇贊着他的琴技,也有人喊着對他說謝謝。
江楠沒有往下面看,只當是過了一把手瘾,實際對于這些歡呼聲很是高興——起碼人們的心情确實被舒緩了。
他扭過頭,想和大陽要回自己的拐杖,手伸出一半,就被另一只手抓住,放回琴鍵上。賀祈之的臉驀然拉進,江楠吓得往後倒了些,就見他露出了笑容。
“彈得真好……真厲害,沒有譜子也完完整整的彈出來了。”賀祈之誇贊着他。
“沒多好,我還彈錯了好幾個音。”江楠緩緩神,笑說:“完整的譜子我就只背過這首,其他最多能彈個開頭,不算厲害。”
賀祈之突然問他:“是刻意去背的?為什麽?”
“因為喜歡。”江楠說,“好多人只知道前面是怎麽樣的,他們不知道這首曲子後面有多好聽。”
“我知道,我知道這首曲子後面很好聽。”賀祈之從旁邊拉過一張椅子,“今天早上你提的想要找一份工作,我想,有一份工作可能會适合你。”
“是什麽?”
“鋼琴老師怎麽樣?”賀祈之莞爾道,“教小朋友彈彈兒歌,這樣的曲子,對于你來說,大概沒什麽難度?”
江楠:“我從來當的都是學生,老師還沒試過……我可能得對着一群孩子一邊學、一邊教,他們或許會覺得我這老師不過是半桶水。”
“他們可是連半桶水都沒有。”賀祈之看向面前的白色琴鍵,一只手指随意按了一個音,又對江楠扭過頭,“既然沒試過,今天要不要先嘗試一下?”
“什麽意思?”
“你願意教我彈鋼琴嗎?兒歌就行。”賀祈之眼神溫柔,帶着少許期待,“我對這個挺感興趣。”
江楠朝他眨眨眼,皺着眉毛要笑,總覺得賀祈之是在逗他。
“我可沒有開玩笑。”賀祈之露出一些認真的表情,“江楠老師,我的請求很認真。”
江楠低下頭笑了笑,左手搭在小字組上,右手則放在小字一組上,“那賀祈之小朋友請看好,我現在右手大拇指的這個鍵,叫中央C,也就是DO音。”
他彈響那個“DO”的音,賀祈之随之恍然大悟的點點頭,表示明白。
他們也真是,一個敢求學,另一個真的敢教。
..
安伯坐在原來位置上沒動過,看到江楠和賀祈之在互動,他無聊的将背靠在牆上,眼睛尋找着蘇萬裏的身影。
不等他找到,蘇萬裏已經向着他走來,安伯立即向他招手,那手勢像是在招小狗。
蘇萬裏露出一個無奈的笑,走來問:“怎麽了?”
安伯悶悶不樂的說:“我的小提琴還在宿舍裏,不知道會不會壞。”
“怎麽突然想起你的小提琴了?”蘇萬裏問,“多少年沒拉過了。”
安伯朝江楠那望去,喃喃道:“看到楠楠彈琴,就有點手癢。”
蘇萬裏跟着投去目光,又很快收回,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皮筋,伸出兩只手把安伯的頭發攏到腦後,用皮筋紮了兩圈,不緊也不松,剛剛好。
“等晚些,我和隊長申請一下,幫你去找回來。”
“那我不要了。”安伯瞧着有些任性的意思,話卻并非如此,“那兒現在多危險,你去我可舍不得。不過是一把小提琴,不要就不要了,沒必要為了它深入險境。”
蘇萬裏輕應了一聲,瞧着是答應,實際心裏還是想着什麽時候去将那把小提琴弄回來。
***
短暫的鋼琴曲後,鋼琴廠內就換了另一個特殊的聲音——一個讓人震耳欲聾的特殊聲音。
那是基地大鍋粥煮好之後,餘嘉名扯着他那鴨公嗓,對着人群大喊着排隊吃飯。
江楠一度懷疑,餘嘉名超脫凡人的技能,就是這嗓門。
也難怪安伯總是嫌他吵吵。
在軍人的安排下,廠內群衆陸續排好隊,一個接着一個走到大鍋粥前,用不同的杯或碗盛粥,這有些是一次性的杯、碗,有的不是一次性,卻可能缺個口少個角。
在進行了簡單的鋼琴課後,賀祈之學着彈《兩只老虎》,這首歌的調子很簡單,只用一只手指敲,也能把前面幾句給彈出來。
江楠明知曲子簡單,就算他是沒彈完,也還是對他誇了一句有天賦。
下邊還在看着排隊的餘嘉名往高處瞅了幾眼,又是扯着他那鴨公嗓喊:“彈琴的,說愛的,趕緊排隊了啊,晚了就沒有了!”
這就差點那四個家夥的名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賀祈之朝他望去,笑得無奈,又對江楠道:“我給你盛碗粥去。”
只見江楠搖搖頭,說起在宿舍吃了安伯煎的餅一事,說:“你盛點自己吃吧,我還飽呢。”
賀祈之并不急着下去,秉承着為人民服務的理念:“先讓百姓吃飽,晚點再看看有沒有剩的。”
那頭安伯和蘇萬裏大概也是有一樣的意思,倆人都沒去盛粥。
賀祈之拿來方才在大陽手裏接過的拐杖,給江楠遞去後,示意将他帶回安伯那邊,邊走邊向他問:“我聽說,你開始不肯跟棕熊小隊的人走,還是大陽出現,你才肯跟着來的。”
“嗯。”江楠沒有掩蓋這事,“除了九八特種隊,其他小隊我都信不過。”
“真是魯莽。”賀祈之帶了些呵斥他的意思,“你不知道當時有多危險,離開時我往那邊走了一趟,看到地上躺着一個中槍的變異者。但凡大陽敵不過那個變異者,他就沒法保護你們。”
賀祈之站定看着他:“除了我們,你還可以相信別的解放軍,他們都是好人。”
江楠只說:“我知道九八特種隊的人都很強,大陽是九八特種隊的,他肯定也很強。”
“你知道為什麽,九八特種隊裏的固定人員,只有我、丹青、萬裏還有嘉名嗎?”
賀祈之突然轉了話鋒,江楠不明所有,還是提出疑問:“為什麽?”
賀祈之說:“因為固定人員只是一個好聽點的稱謂,這個詞只能證明,這些人從組建九八特種隊時,就沒有死在任何一個任務中。”他眼裏閃過一絲哀恸,“不固定的只能說明,在他們之前,死去過曾經的固定人員。他們身處九八特種隊,卻不一定,和你想象中的那麽強……包括這些固定人員。”
“我們只是比較幸運,只是活下來了而已。”
江楠看着他的眼神幾乎沒有變化,一直是一種十分平淡的情緒,他依舊沒有改變想法:“我可以對他們有一些信任,但無論如何,我最信任的還是九八特種隊。”
“既然你和我說,九八特種隊的人不一定可以百分百保護我們,那可以請你,在以後的每一項任務中都保證安全嗎?”江楠黑棕色的眼眸稍稍發亮,“你大概是能絕對保護我安全的人。”
“我不認為我有絕對的實力。”
“這是來自抗體攜帶者的請求和要求。”江楠第一次利用自己這個身份,“或者你可以直接視作為要求,因為我不需要你答應,這是要求。”
賀祈之的眼神看着還是很冷靜,從那雙眼睛裏,江楠好像看到一顆伫立着的大石頭,石頭不肯被磨平棱角。
江楠眼神稍軟,眉頭輕輕撇下,一副可憐模樣。
他說:“拜托。”
緊接着,他看到賀祈之眼裏的大石頭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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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拜托拜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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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