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賀祈之把江楠送回家後不像往日那樣,協助他撐好拐杖或回到床上,揚聲喚了安伯,不等人出來,已經轉身離開了。

安伯罵罵咧咧的從卧室裏出來,只見客廳裏只有江楠一人,一句疑惑出口,江楠就把在外頭發生的事給他簡單的說了一遍。

聽完,安伯撂下一句“我們等消息”,便匆匆去關了衛生間的門,又将門縫堵上,而後轉身到廚房用剩餘的蔬菜、雞蛋和面粉迅速做了一份煎餅,硬要肚子還不餓的江楠吃下。

他說:“如果沒什麽事,那你就把這一頓當零食;但要是真有什麽事,我們先填飽肚子,路上就可以少消耗一些食物。”

江楠便囫囵吞棗的把這份煎餅給吃了。

安伯趁着間隙跑到卧室裏拿出兩個背包,往裏頭塞了幹糧和水,就把其中一個塞進了江楠的懷中,“這個你帶好,別丢了。”

江楠嘴裏還有煎餅,抱着背包時心裏惴惴不安,他往對向院子的窗望去,只看到圍牆和圍牆之上的天空。

外面的一切他一點也不清楚,只覺得這兒好似是個絕對的保護區域,所有的危險都不會接近。

江楠喝了一口水,用手背擦去嘴上的油和水漬,拿過拐杖讓自己起身,把背包背好,撐着拐杖挪向洗碗臺,想把手上的油給洗一洗。

只是才靠近飯桌,他就聽到院外響起一聲槍響,往窗外看去,只見到一群驚鳥撲騰至穹頂,飛出窗的邊框,像離開了囚/禁他們的畫框。

不安的心情在這一刻得到了響應,宿舍大門沒被敲響,就有人打開了大門。

為首者是神色冷漠的男Alpha,他帶着五六個人,視線在宿舍內環視一圈,看到了安伯和江楠。

江楠覺得這人看他和安伯不像是在看人,像是在看一件物品或是一個工具。

他原來就對身邊的人沒抱有太多的信任感,這下讓他下意識有了抗拒感。

似乎是确定了什麽,男人把頭輕點,對身後下屬下令:“速度帶上車。”

那五六個士兵一湧而入,朝着安伯和江楠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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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楠慌張的向安伯看了一眼,聽到他道一句“我自己走”,就有了往前去的動作。

像是要被人強制性抓走。

但他不打算跟着陌生人走。

江楠舉起手中兩只拐杖,全身的力都用左腳支撐,一下擋在那兩個士兵的面前。

“賀祈之呢?”江楠不自覺的喘息,“我不和你們走……都給我走開!”

“請您配合!”他面前的一個士兵說道,朝他往前一步。

江楠揮動着手裏的拐杖,像被激怒的貓:“走開!!”

那兩個士兵相視一眼,用眼神商量了什麽,毅然要上前,大有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感覺。

“等等!”後面安伯驟然發聲,介于兩邊的士兵,他不好走動,“江楠受了傷,你們別随便動他。因為受傷他有些應激反應,他現在只是有些害怕。”

士兵朝領隊望去,得了意同意讓安伯前去溝通。

安伯朝他走來,輕聲說:“楠楠,你別怕,他們都是軍人,他們不會傷害我們的。”

“他們不由分說的跑進來要把我們帶走,我不信他們。”江楠嘴唇蒼白,微微顫抖。

安伯說:“肯定是外面有什麽事,他們才要帶我們走的。”

江楠依舊舉着拐杖,搖頭道:“不是九八特種隊的人,我不信。”

門口的領隊有些不耐煩,剛踏入一步,忽然被一個肥大的身軀說着“借過”,擠着他走進屋裏,根本不管他是哪個小隊的領頭人。

在看到大陽時,江楠的緊張感才算是松懈了一刻,那是賀祈之的人,他能信。

說來也是怪了,分明賀祈之才是打傷他的人,他對賀祈之卻是最為信任的。

這就是和他們說的契合度有關吧。

他舉着拐杖的手有些累了,但還是沒放下。

大陽站在江楠面前,咧着笑臉講述情況:“小朋友,那只小白鼠幾乎把整個基地一鍋端了,這些人是要帶你倆到外面安全地方的棕熊小隊成員。賀隊和其他人現在都在前線,騰不出空過來了,但他讓我在這守着你們呢,你腿腳不便,拐杖給我,我背你走!”

江楠總算是把手稍稍放下,警惕消了不少,由擔憂替代。

大陽大概是猜到他的想法,還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你放心,我們九八特種隊強着呢,賀隊絕對不會出問題,等他們把沒問題的群衆救出來了,他就來和我們彙合。”

江楠這才點點頭,應了聲“好。”

“來,哥背你走。”

“好……”

大陽向他走去,接過拐杖後把東西随意丢給其中一個士兵,蹲身把江楠背起,看向門口那個不茍言笑的棕熊隊隊長,“走吧。”

駕離華南基地已經有半個小時,江楠縮在車後座的一角,聞着旁邊安伯那茉莉香的信息素才覺安心。

介于性別不同,車內的Alpha都沒和他倆靠得太近,就連這裏面江楠能信的大陽也和他保持着距離。

現在的人在性別上的區分,可比以前要大多了。

江楠這樣想着,車子速度緩緩下降,在身體微小的前傾後撞,車子徹底停下。

“到了。”

不知有誰說了一聲,而後立刻有人打開車門,刺眼的陽光從外頭透入,棕熊小隊的人首先下了車。

大陽跟着下車,手上拿着江楠的拐杖,站在車外,“小朋友,我幫你吧?”

“不用。”江楠拒絕了,挪到車門旁,接過大陽手裏的拐杖,拐杖腳用力撐着沙地。他先伸出左腳,在地上踩穩了,才把另外半邊身子跟着挪下車。

幸好這車不太高,否則這樣下車,他不知什麽時候才碰到地面。

棕熊小隊的人陸續站在他和安伯的身旁,無聲形成一個圓圈,将他們包圍在裏面。那位隊長帶了頭,走向一座工廠的大門。

江楠看見不遠處停着一輛大巴,猜這輛車帶出來了一些人。

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當棕熊小隊的人以特殊的敲門方式敲開工廠大門,他們便見到守在門邊及安慰着群衆的士兵。

門口的士兵看到了安伯,擡手行禮,安伯跟着擡手回應。士兵将視線移至江楠身上,狐疑:“這位是?”

棕熊小隊的隊長給他介紹道:“這位是新的抗體攜帶者,江楠。”

士兵恍然大悟,擡手也給他行軍禮,嗓音響亮對他道:“感謝您對全人類的貢獻!”

江楠輕輕點頭後就把腦袋低下,撐着拐杖跟着安伯往裏走,也不管是否會給別人留下一個高冷的印象。

工廠內待着不少人,獨獨沒見除了大陽外九八特種隊的其他人。

他們應當還在參與救援,江楠沒問,只由旁人把他們帶到邊上,給他們拿了張海綿長椅,就站在他們面前當起守衛。

那長椅十分熟悉,并非是在華南基地的哪處出現過,而是五十幾年前,他常坐這樣黑色海綿椅。當他坐在這椅子上時,面前通常會有一臺鋼琴。

他朝工廠遠處望去,望向人群之後——那有好幾架損壞的鋼琴。

果然,這是間規模不小的鋼琴廠。

江楠有些手癢,但他忍住了。

又有一批群衆被大巴安全運來,不過總得下來只有十幾個人,江楠聽到有人和這位棕熊隊隊長上報,說B區居民樓只有這批人被救出來了。

人群之中,江楠看到一個大約十歲的小姑娘,她手裏拿着一個牛奶盒及一把勺子,那裏頭大概是有什麽可以吃的,但她卻沒心思吃,雙眼不斷流着眼淚,卻是一聲不吭,眼淚一半落到衣服上,一半落進了牛奶盒裏頭或邊緣。

她一直在流淚,卻沒人安慰,也沒人陪伴。

江楠看了她很久,漸漸才意識到,她可能在一個小時前的那場災難裏,失去了至親。

她再也沒有親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了。

喉頭與心裏忽然難受得緊,江楠摸了摸脖子,想把這些難受的情緒給推下,推到胃裏,讓胃液一點點消化。

可這麽推着,江楠卻是越來越難受。

雖然他與這個小女孩的遭受不同,可在結果上面,是一樣的。

他心裏起了些同命相憐的意思,是越發難受。

能忍受劇烈疼痛的他,終于是忍不住,眼眶聚滿了水,憋了好久,終于有一顆挂不住,滑落時經過臉龐,落到手背上。

他擡手擦掉臉上的淚痕,移開目光不去看那孩子,才慢慢收住了情緒。

棕熊隊的一名士兵從外頭跑來,站在了隊長面前,臉色凝重的說:“隊長,飛鷹隊乘坐的那輛大巴中混入了感染者,感染了車上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群衆,由于情況無法控制,飛鷹隊隊長……把車炸了,車上所有人,無一幸存。”

江楠默默聽着,忍不住深呼吸,又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眼睛緊緊的盯着地面,滿腦子想的确實賀祈之會不會也坐上這樣一輛車,然後車上也混入了感染者,緊接着,賀祈之也是做出了同樣的抉擇,帶着九八特種隊的人……

不會的!

江楠及時打斷這個想法,大陽那句話環繞在耳邊——九八特種隊很強。

他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

他擡起頭,視線又回到那個無聲哭泣的小女孩身上。

鋼琴廠內,除了這個女孩在哭泣,還有女人的哭聲和男人的嘆息,所有人都沉浸在悲恸的情緒下。

他朝着遠處幾架破鋼琴望去,看到其中一臺損壞不算嚴重、大概還可以彈奏的鋼琴。

一些優美的鋼琴曲,可以舒緩心情。

他擡眼對上棕熊隊隊長的側臉,持久的注視讓那位隊長別過臉來,露出一個疑惑的神情。

江楠擡手向那堆鋼琴指去,說:“這位隊長,我要去那裏。”

“不行。”他毅然拒絕。

“那請你把那邊可以彈的鋼琴帶過來。”

這真是個為難人的要求,棕熊隊隊長皺起眉沒說話,臉上是寫滿了“不可能”三個字。

大概是看到江楠和這位隊長說話,遠處的大陽覺得難得,趕忙兒跑來,嘴裏念叨着“怎麽了怎麽了”,就站在了江楠面前。

“我要去彈琴。”江楠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請求,每一句都如此堅定。

那位隊長依舊拒絕:“您不能随意走動。”

“那大陽你可以背我去嗎?這樣就不算是走動了。”

一邊安伯沒忍住笑,江楠這主意……還真是個小機靈鬼。

大陽“哎”一聲答應,二話不說背身在江楠面前蹲下。

安伯給江楠拿過拐杖,讓他得以上背。

那邊的小隊長面色不悅,朝他跨出一步,只是沒走前,拐杖腳就頂在他腹上,拐杖那邊的力度和腹肌上的力度相敵。

他向頂住他的安伯看去,心想面前的安伯分明是個Omega,力度卻同一個Alpha一樣——這是個不容小觑的Omega。

那邊安伯張着腿,一只手肘撐着大腿上,一只手舉着拐杖,半個身子都往一邊傾下,金色卷發搭在右胳膊上,像個地痞流氓。

他勾起一邊嘴角,那模樣更像流氓了。

“楠楠想彈琴就讓他彈呗。你這也不讓那也不行的,不怕爺揍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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