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聲槍響讓江楠徹底清醒,睜眼時車內無人,下一瞬右邊車門被打開,安伯神情焦急,探進半個身子,手疾眼快的從包裏掏出一管淡黃色針劑。

“發生什麽事了?”江楠知道外面定是發生了什麽,卻不知到底出了什麽問題。詢問問得快,安伯卻急得沒給他回答,車門沒關就拿着針劑跑了。

外邊人聲依舊雜亂,江楠不知發生何時,但知道一定不是好事。

難道是賀祈之出事了?

念頭一起緊張感便跟着來,拐杖不在身旁,他也顧不得,順着安伯打開的車門,扶着門框,左腳先走,下了車。

越野車後圍了一群軍人,江楠拖着傷腿步步往前,跟來的軍人也沒攔着,他便看到安伯跳上後車廂,動作飛快的拆開控制針劑,一針紮在一個人的胳膊上。

江楠走近些才看清那是誰。

是伊丹。

同時他也看見倚倒在車廂內的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兒,男孩額心中彈,傷口還在冒血,女孩近距離中槍,腦袋沒了半邊,血與腦漿混灑在車廂後壁及伊丹的衣服上,散發着惡臭。

醒來至今,江楠一直待在華南基地中,在基地淪陷前一刻也被迅速帶離,他連變異者是怎樣的都沒見過,更何況是這樣血腥的場面。

皮膚裏鑽入了冰造的尖刺,一寸寸沒入骨頭,冰冷與恐懼把他全身占據,凍得只能打顫。他想移開目光,然而雙眼像是紮在了那兩具屍體上一樣,怎麽轉都轉不開。

惡臭及血腥的場面沖擊着他腦中每一道堤壩,他感覺自己不能呼吸了。空蕩蕩的胃驟然蠕動,胃液翻江倒海的湧動,嘔吐聲從喉嚨裏發出,同時酸苦液體也從喉中湧出,一并吐到了地上。

嘔吐感很難受,但江楠卻認為這是一種解脫——他終于可以移開目光。

“楠楠……”

江楠聽到伊丹虛弱的聲音呼喚一聲,但這一聲似乎不是在叫他,而是在告訴什麽人,他過來了。

他的感覺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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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扶住他的雙肩,不用回頭,江楠聞到熟悉的酒香,在對方要求下接過水壺,漱口喝水,清掉口中酸苦的味道,被半抱着挪回到車上。

天是灰蒙的,大約才天亮,風有些涼,車門關閉,那風就吹不進去。

伊丹有安伯看着,賀祈之能稍微放心,他沒有着急離開,而是抓着江楠顫抖的手,想以此借作安慰。

血腥的畫面在這個時代很常見,但從前江楠生活在和平時代,這次給他帶來了很強的沖擊力。

賀祈之緊了緊江楠的手:“那兩個孩子是伊青在村裏發現的,原來以為是正常人,打算一起帶回華東基地。但在伊丹把他們帶上車、想讓他們放松情緒時,那個女孩咬了伊丹一口。伊丹察覺傷口不對,發現對方是變異者,才開槍自衛。至于另一個孩子,是我在遠處看到擊斃的。”

賀祈之固然想讓江楠忘記方才那些畫面,只是這不可能,他只能把那兩句可怖屍體存在的原因告訴對方,盡可能讓對方放松。

“你別怕。”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緊緊抓着他的手,“伊丹不會有事……今天是意外,以後我會盡量不讓你看到這些。”

江楠沒有說話,他想起半夜意識醒來,聽到丹青姐妹的那些談話,他們說的那兩個孩子,應該就是這兩個。

他還在喘着氣,那種腥臭似乎還圍繞在周圍,手不受控制的擡起,捂住口鼻,他依舊處于驚恐狀态。

賀祈之忽然放開手,伸手扒下江楠穿在身上的外套,把外套随意在自己身上攏了一攏,而後輕輕蓋在江楠的頭上,光與氣味都被一件外套擋在外面,這裏只有黑暗,以及淡淡的龍舌蘭信息素。

這一切竟讓他覺得安心。

江楠因為恐懼縮起的肩膀微微放下,因為緊張,胸脯起伏的動作依然有些大。

一只寬厚的手掌蓋在他後腦勺上,稍稍用力,讓他腦袋往前傾。

緊接着,腦袋與一個硬物相觸,賀祈之的聲音很近:“你待在這,哪都別去,我很快回來。”

那應該是賀祈之的額頭。

腦袋前後的額頭與手掌松開,下陷的沙發隆起,車門開合,人離開了。

江楠頭上頂着圍繞着賀祈之味道的外套,他唯一的動作就是往靠背上靠,如賀祈之所言,他就在這待着。

但并非腦袋空白的等待,他眼前閃過出伊丹的手臂及安伯對她紮下的那支控制型疫苗,腦中浮現華南基地那位疫苗研究員模糊的樣貌。

樣子他是記不清了,但他記得那位研究員說過,他體內所含抗體有化解、消除病毒的作用,可論為病毒天敵。

當下沒有醫生,唯一能控制住伊丹所染病毒的只有那幾管控制疫苗……可安伯帶來的疫苗并不多,伊丹就算能撐,也撐不到到達華東基地的那一天。

江楠垂了眸,手臂往衣服裏收收,視線落在手腕中青紫色的血管上。

如果真的是天敵,或許……他能救伊丹一命?

他有些猶豫的閉上雙眼。

可若不試,那伊丹就是必死無疑。

江楠擡起眼皮,定睛盯着手腕。

死馬當活馬醫吧!

***

蓋在頭上的外套被掀下時,那兩具屍體已經被拉去焚化,為防止民衆恐慌,伊丹被轉移到村內的一間屋子裏,每隔一個小時,安伯就會帶着控制疫苗去找伊丹,加上開頭的那一針,這會已經注射了三針。

聽賀祈之說,由于伊丹長期鍛煉,身體強健,注射疫苗後她精神還不錯,把她帶到屋子之前,她還有興致和哭得稀裏嘩啦的伊青對相聲。

丹青倆姐妹平時很少有痛哭流涕的狀态,賀祈之說,上一次見到她倆哭,還是因為隊友自盡,但那是也不過是紅着眼眶流了一會兒的淚。

這勾起傷心事,江楠就不要再聽他說。

時間也不早了,管炊事的士兵起了兩口鍋。他們在荒村的田地裏找到些野土豆,打算用菜脯同煮,讓所有人能吃上一些熱菜。

飯菜差不多時将近十一點,也近安伯再去給伊丹注射控制針劑的時間。

江楠摸準了時間和伊丹待的位置,将一支控制藥劑塞進口袋裏,悄悄招來人把自己拐杖拿來,同對方說明自己要去找廁所,擺着臉色推诿了對方要跟随的要求,走進了村裏。

伊丹所在的屋子前只有伊青值守,她心情不佳,背靠土牆,垂眸盯着腳下黃土。

盯着盯着,一雙熟悉的帆布鞋出現在瞳眸中,她蹙眉擡頭,問:“楠楠,你怎麽來了?”

江楠從口袋中掏出針劑,放在手心中說:“我來給伊丹注射疫苗。”

伊青并沒有因為他的一句話就把人放進去,畢竟這件事一直是安伯在做,怎麽就臨時換了沒給人注射過針劑的江楠?

她也不同江楠打啞謎,直言發問:“你直接說吧,來幹什麽?”

江楠也不作掩蓋,“我也是抗體攜帶者。雖然我的疫苗還沒研制出來,但我的血裏怎麽也帶有一些抗體,當時那個醫生說我的抗體有消除病毒的作用。我給她打了控制疫苗後,要再打一管我的血。”

“我不能同意你進去冒險,你是重點保護對象。”

“我并非在征求你的同意。”江楠說,“而且,我們手上的控制疫苗不多了,沒有控制疫苗,那伊丹随時會變異……随時會死,你舍得你的姐姐變成那樣嗎?”

見伊青眼睫撲閃,知道她有了動搖的心思,江楠繼續打動她:“沒了疫苗,她很快就會變異,現在她有機會可以活,為什麽不試一下呢?”

伊青挪動腳步,讓出一個入門的位置,手卻還擋在門前。

江楠看着她的眼睛說:“她只有這個機會了。”

“可你……”

“我就算染上也不會變異。”江楠打斷她的話,“賀祈之打傷我不是眼拙,當時我的手上确實有一片紅點。但你看,我一點事也沒有。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們一樣。”

“三分鐘。”伊青讓開手臂,“我在這待一分鐘,然後我就去找隊長。”

江楠不知道這個時間夠不夠,但能有一個救人的機會就夠了。

他重重點頭,開門後撐着拐杖走進昏暗的小屋子裏。

門還未全關上,他就聽見伊丹有些虛弱卻帶着笑意的聲音:“哎?我怎麽看到一個鐵拐李?不對,是‘鐵拐江’啊。”

伊丹側躺在屋內一張小床上,擡眼就能看到進來的人是誰。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江楠走近她,坐在床邊後把拐杖丢在一旁,露出手裏的那管淡黃色針劑,“我領了任務來給你打針。”

“騙我呢。”伊丹毫不留情戳穿他的謊言,“老房子隔音可不好,你和阿青說的我都聽到了。”

江楠莞爾說:“聽到那就別為難我,伸出手來,告訴我要紮哪。”

“江醫生不合格,得找個機會塞進醫學院去練習練習。”伊丹性子開朗,總能把壓抑的氛圍給挑得活躍。她是這麽說着,但還是給江楠指了指胳膊上一處,“随便紮,皮糙肉厚,不怕。”

江楠便随便紮,伊青只給他留三分鐘,這每一分鐘都不能浪費。

他也同伊丹說着笑:“剛剛還叫我‘鐵拐江’。”

“幸好你這針不是和拐杖那樣粗,不然我這皮糙肉厚的都不夠給你紮。”伊丹對着聲,随後問:“你在車上給自己抽了一管血?”

江楠搖搖頭,把注射器提起,仗着伊丹渾身無力,當着她的面,就把用過的注射器紮進自己手腕上頗為明顯的青筋上。

這是一個極容易受染的危險行為!

“你幹什麽!”驚愕和憤怒頓然沖上伊丹大腦,怒斥破了音,卻只能見江楠咬唇抽着血。

針管被濃稠的鮮紅注滿,江楠一手握住她的手臂,緊張感沒讓他立刻下針,“我之前聽過,這樣注射血液的話,好像會有什麽不良反應……但現在什麽都只能試一試了,你別緊張。”

事已至此,多說也無濟于事,她鎮定下來,牽強的勾着嘴角,“應該說是你別緊張。”

“時間不多了。”江楠深吸一口氣,對準伊丹手臂上的青筋紮下,像方才那樣,把這一管濃稠液體通通注射入內。

針管上只剩下一點稠血挂壁。

江楠把針管丢到一旁,他這才發現自己滿身都是汗,都是因為緊張而冒的汗。

他扭頭去問:“伊丹,你感覺怎麽樣?”

“沒什麽感覺。”伊丹輕輕合上眼皮,“倒是你,有什麽不舒服的一定要馬上說。”

“放心,我會沒事的。”

伊丹輕輕喘息,話語還是輕松:“完了完了,隊長要弄阿青和我了。”

“沒事,是我自作主張要來的,他要撒氣和我來。”

伊丹笑着,聲音逐漸弱下:“切……隊長才不舍得對你撒氣。”

江楠還未接話,屋子大門被“砰”一聲打開,賀祈之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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