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和江楠自感的一樣,醫生檢查過後,也确定江楠傷口這幾天就會痊愈,下地走是沒有問題了。江楠知道傷早就結痂,只是一直看不清裏面血肉是否愈合,他完全是覺得傷口沒有痛感,在賀祈之看不到的情況下才敢抛了拐杖挪動。
就是他幾個月沒走路,現在開始要正常走路,恐怕還得和嬰兒學步一樣走。
這就像學了某樣東西不精通,現在開始是要鞏固這項技能。
既然傷要好,那拐杖就不能留在他們手裏,他們準備離開,醫生是三番兩次的叮囑他們一定要把拐杖給拿回來,才肯放人。
他們沒立即離開醫院,而是去量了個身高。
看到比對的黑杠頂在“175”的位置,江楠是笑得合不攏嘴,想着下一個十天自己還要來量一量,看看會不會再搞個四厘米,若是有,長到一米八就指日可待了!
看他在明目張膽的竊喜,賀祈之猜到他腦中想的是什麽,心裏就萬分糾結——到底要不要把“Omega長不到180”的事實告訴江楠?
當然他還是沒說,回宿舍那一路就顧着扶着江楠走。
江楠走得慢,沒走一步都要搖晃一下,偶爾還會下意識的只用左腳發力,這麽一走就又是拖着右腿,像一個真正的瘸子,賀祈之為此糾正了他不下十次,江楠也努力的讓自己不要成為“真正的瘸子”。
回到宿舍時,原來相擁到親吻的倆人已經放開了手,這會安伯掌廚,蘇萬裏在旁邊幫忙洗了盤子和桌布,在菜出鍋時拿着菜和桌布走到小飯桌,把桌子擦幹淨才把菜給放下。
那邊安伯剛把鍋給洗淨,剛燒開下了些油,等油熱時扭頭看了一眼,就看江楠扶着賀祈之像正常人那樣走路。
這有些意外,但想到這兩天江楠已經抛開了拐杖,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安伯稍側身軀,舉着鍋鏟對他倆喊道:“準備吃飯啦!”
江楠對着他笑道:“以前我媽喊我吃飯時也是像你這樣拿着個鍋鏟的。”
安伯向他挑挑眉,轉過頭準備把菜倒進鍋裏,“那你喊媽媽吧。”
“好呀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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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打鬧着,賀祈之不動聲色的把目光放在江楠身上,眼眸深邃。這兩句聽着不過是無意發出的小玩笑,但賀祈之覺得,這對江楠而言,說出口并不輕松。
江楠來自五十年前,雖然已經成年,但到底還是個少年人。在被注入麻醉劑前,他還有為他擔憂的父母親人,可一覺之後,所有認識的人都已死亡或者消失,就像這個世界只剩他一人,又像所有人都把他抛棄,萬分孤獨。
賀祈之不信他能如此輕松的将這種孤獨遺棄到腦後,或許他現在毫無壓力的說出,可到了某一個時間、某一個日子,所有的一切一定會爆發。
視線太灼熱,江楠察覺到賀祈之的目光,扭頭之時與他四目相對。
他沒有閃避開目光,反是帶着狐疑問他怎麽了。
賀祈之搖搖頭,看一眼飯桌,說:“準備吃飯吧。”
江楠看着他到廚房去廚房洗筷子,嘟囔這人怎麽奇奇怪怪的。
***
三天後就是江楠的生日,但生日要怎麽辦怎麽過,這是賀祈之之前從沒想過的事,因為他幾乎不過生日,連着九八特種隊裏的人也不怎麽過。
硬說過過吧,他們隊裏的人頂多是一齊吃個飯,晚些一起點支煙或者喝杯小酒,就過完了。
但江楠哪能和他們一樣?
抛開抽煙喝酒這樣的惡習,江楠又是Omega,又是抗體攜帶者,還是自己的心上人,賀祈之總不能給他擺上一杯酒,遞去一支煙,再說一句“生日快樂”。
這樣自己在江楠面前的好形象不就全毀了?
三天裏他有偷偷去請教過安伯,安伯說:“我小時候在我爺爺身邊時過過生日,不過沒什麽大陣仗,就是吃一碗長壽面。”
原本賀祈之要采納這個建議,可安伯随即又接話:“但那種面現在不常見,如果用別的面條就沒有那種味道了。”
于是想法還沒成型,就泯滅了。
接着賀祈之又去向年齡小的孩子詢問,他認識的小孩兒就王湘一個。
王湘當時剛下課從教學樓裏出來,遠遠就見到他略微熟悉的身影,若非賀祈之朝她招手,她已經和那些比他大的姐姐們回到宿舍。
對于賀祈之的問題,王湘是細細想了片刻,才說:“我喜歡吃媽媽做的雞蛋布丁,但基地雞蛋很貴,媽媽在我生日時才會給我做。”
這似乎是個可以取納的,可賀祈之總覺得單是雞蛋布丁不夠好,又毅然決然地去找基地裏的老人家。
基地中老人的年齡和江楠的實際年齡差不了多少,他們和江楠生在同一個年代,他想,自己可以從幾十年前人們過生日的習慣上下手。
果不其然,在賀祈之對老人們問起“小時候是怎麽過生日的”這個問題後,老人們開始七嘴八舌的回答,就好像回到五十年前那個尚且和平的時代。
那時他們能和父母一同出行,可以到蛋糕店去訂個漂亮的生日蛋糕,晚上拿到蛋糕,插上蠟燭後,燈光就被關上,屋子裏的光只由蛋糕上的蠟燭提供。就在那個昏黃又狹小的火光周邊,家裏人圍了一圈,帶着笑容給生日的人唱着一首生日快樂歌。
有個老人說:“那時候老是想,生日為什麽每一年都是一樣,每年都是點蠟燭、唱生日歌、許願,覺得沒有一點新意。但現在想想,還是那時好,家人都在身邊,一起開心的唱歌、吃蛋糕,誰都在,就是最好。”
賀祈之聽了,虛心問起那個蛋糕是怎樣做的,那首生日快樂歌又是怎麽唱的,并用舊手機的錄音功能,把老人唱出的歌曲錄下,後來兩天他有空沒空就拿出來聽,還叫隊內隊員一起學,同時還威脅他們不能在江楠面前唱。
可那種有着奶油的蛋糕是做不成了,賀祈之開始瘋狂思考想要用什麽來替代。
就在生日當天上午,賀祈之忙活時放空片刻,突然就想到了什麽,迅速完成工作後奔回軍人宿舍,開始在宿舍內鼓搗。
終于在夜幕降臨時,這份“蛋糕”完成了。
…
其實在賀祈之提點前,江楠是沒記得自己生日要到了。自從來到五十年後,他就知道自己的生活産生了偌大改變。
現在所有人的想法幾乎相同——能活多一天,就一定要活多一天。
江楠就在這樣的環境下,漸漸忘記每年都要過的生日,因為以後的每一天,除了災難,就不會有其他變化。
可生日當晚,有人偏要掀開他這層欺騙自己的幕布。
晚上八點,江楠的房間門被敲響,江楠前去開門,卻見原來燈火通明的客廳一盞燈也沒亮,他頓時生了些警惕,面無表情地往後倒退兩步,準備躲回房間。
但下一秒客廳處就傳來安伯的聲音:“楠楠,客廳的燈壞了,我要修一下,你可以來幫我嗎?”
江楠的右腿鍛煉了幾天,到這會已經可以正常走路。
他行動已然正常,宿舍裏又只有他能幫忙,安伯這麽一叫喚,他高聲答應,只以為方才敲門的是安伯,就靠着房間內的燈光往客廳走去。
才踏出幾步,走到寬敞的地方,身後忽然“噠”一聲,照亮前路的光源猝然消失,江楠頓住腳步,回過頭時什麽都看不見,心裏不由生了些恐懼感——是有什麽人在那裏嗎?
安伯一句話讓他的恐懼全然消失:“哎,你房間也跳閘了啊,你別慌啊。”
“你在哪呢?”江楠原想聽聲辨位,可安伯那一聲嗓門太大,聲音一時布滿整間屋子,他往前不是,往後也不是。
“你往前走兩步。”
江楠聽着他的指揮,往前走了兩步。
安伯說:“再往前走多兩步,你太遠了。”
江楠又往前走了兩步,問:“我在你面前了嗎?我要怎麽幫你?”
接下來安伯沒有說話,江楠心裏浮出一絲不安,同時雙眼漸漸習慣黑暗,恍惚間,他好似看到客廳中伫立着幾個高大的人影,他們聚集在一起,像暗夜裏的鬼影,叫人生畏。
江楠額角冒出了汗,手臂上浮起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他往後倒退一步,忽然見最前方那個人影往前跨出一大步,他擡起手臂,不知要做些什麽。
下一秒,寂靜的客廳中傳出細微的“噠”的一聲,一簇微小的火焰在半空中冒氣、停留,随後點燃了人影手上的東西。
人影朝他靠近兩步,他手上的火光漸漸亮了,火光照亮了人影的臉——是賀祈之。
賀祈之手捧着光,嘴唇微張,好像要說些什麽。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一段熟悉、簡單的音樂從賀祈之嗓中發出,他身後響起有條不紊的掌聲,後邊“人影”晃動向前,跟着隊長哼唱起這首生日歌。
江楠僵在原地,瞪大了雙眼盯着那縷光及光裏俊朗的臉頰,眼裏充斥着驚訝。
生日歌并不長,賀祈之似乎是覺得太短,連着唱了兩遍。
就在這兩遍歌聲中,他一步步靠近了江楠。江楠眼中的驚訝漸漸消散,昏黃燈光看不出眼眶通紅,可濕潤眼球的淚水已經在眼眶中打轉。
他明明都要忘記了,這個人為什麽還要帶着這麽多的人給他過生日呢。
他在歌聲中吸了吸鼻子,擡頭與賀祈之視線相觸,兩兩相望。
賀祈之微勾嘴角,笑容溫柔寵溺:“生日快樂。楠楠,許願吹蠟燭吧。”
江楠立刻低下頭,“呼”一下把蠟燭吹滅,一起來慶祝生日的九八特種隊隊員歡呼鼓掌。
“你吹這麽快,許願了嗎?”賀祈之在黑暗中問。
江楠趁着黑,快快擦掉要掉下來的眼淚,含糊着嗓子說:“許了。”
燈就在後一秒開了,客廳乍亮,江楠還低着頭,就見手裏被塞進一個沉甸甸的杯子,杯子有點冷,最上面放了幾片香蕉,蠟燭就插在中間那塊香蕉上。
“這是什麽?”
賀祈之答:“不像蛋糕的蛋糕。”
江楠疑惑擡頭,賀祈之為他解說:“這個最下面,是一層雞蛋布丁,之後是壓縮餅幹碎,然後是香蕉、餅幹、香蕉……但我不知道做得好不好吃,如果沒有食欲……”
“我想吃。”江楠打斷他道。
這“杯子蛋糕”聽着不像是多美味的東西,滋味也不知道如何,可到底是賀祈之有心制作。就沖着這份心,江楠恨不得立刻把整個都吞下肚中。
聽罷,賀祈之興沖沖往廚房跑去,給他拿了個勺子,又把人帶到了餐桌上。
特種隊的人看他倆已經單獨走到旁邊,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心知肚明的一笑,齊齊往沙發上坐下,個個一聲不吭,個個目光都在餐桌上倆人身上。
江楠已經舀了一勺放進口中,賀祈之迫不及待,還是溫聲問:“怎麽樣?”
“很好吃。”其實這個“蛋糕”并不算美味,不同食物的甜鹹疊加在一起,激發了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
但江楠很喜歡。
“賀祈之,謝謝你。”
與他相視的人沒說話,只靜靜看着他漂亮的眼睛,臉上還挂着微笑。
場面與氣氛一樣暧昧,江楠眨着眼睫與他對視,忽然想到蘇萬裏回來那天,賀祈之的臉比現在湊得還近。
若那天的距離加上今天的氛圍,江楠覺得自己一定忍不住,一定會用雙臂把他纏上,接着與他貼近。
但今天他控制住了。
江楠扭頭看見客廳中幾人灼熱的目光,他回過來看一眼賀祈之,眼裏有着不可言說的話,他們好像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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