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兩個大呼小叫的醉鬼踉踉跄跄闖入了一條小巷子。

“老大,那是啥?”一人醉醺醺地擡手,指着不遠處的巷道末端。

“那是,那是……”被稱為老大的人瞪大了眼睛,一聲凄厲的尖嚎從他嗓子眼裏擠了出來,“鬼啊啊啊啊!”

蹲在地上的三個人無語地看着兩個醉鬼跑遠了,那位老大還摔了一個狗啃泥。

宿白默默摸了摸臉上的防毒面具,“有這麽可怕嗎?”

“吓到他們的應該是這個,”計夏青帶上古德裏安遞過來的橡膠手套,将剛剛撲滅火焰的黑焦色僵直屍體放直,奇怪地撇了一旁的古德裏安一眼,“你還是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都有。”

古德裏安默默收起了滅火器,聳聳肩,“這不是來多了幾次,什麽小玩意都得帶上。”

他向青帝陛下展示着自己儲物空間裏的東西:鍋碗瓢盆、柴米油鹽、換洗衣物……

“這是什麽?”計夏青遲疑地拿起了——一只黑驢蹄子。

古德裏安摸摸鼻子,“這不是偶爾得下墓嗎?黑驢蹄子辟邪。”

“怎麽不來點黑狗血呢?”計夏青瘋狂吐槽。

“額,也有。”

青帝陛下深吸一口氣,随後放棄了糾結這個問題,帶着手套,細細看着面前的黑焦屍體。

女人表情專注,仔細看過屍體表面,又看向腳底,揭下防毒面具輕輕嗅了嗅;再捏了捏屍體的肩膀,站起來比起大拇指目測了一會屍體的身高。

“……看出了什麽嗎?”在計夏青擺弄了二十多分鐘後,宿白終于沒忍住,小聲開口問道。

“沒有。”青帝陛下麽得表情,苦惱地十指交叉,“我也不是專業的啊。”

就算青帝陛下天資聰穎腦瓜子轉得挺快,但是解剖和破案,也不是她的強項。

小白沒忍住,深深嘆口氣,捂臉,小聲吐槽,“那你剛才還看了那麽久。”

“交給我吧,”古德裏安笑着沖宿白點點頭,“這事,還得讓專業的人來。”

宿白微微挑眉,訝異地看着古德裏安,“你什麽時候還學了破案?”

“嗯?我也沒說是我,”古德裏安一愣,從儲物空間裏掏出了個小石頭,在表面用力按下,綠色的小石頭瞬間泛起紅光,“有事,不得找警察嗎?”

小石頭響起了滴嗚滴嗚的長鳴,聲音尖銳,穿雲裂石。

宿白再次捂住臉。

這兩個在她生命中占了重要位置的兩個人,在兩人第一天見面的時候就表現出了極其統一的行事特征——不靠譜。

宿白默默蹲下,翻看着屍體四肢的斷口部分,微微皺起眉,“我有一個想法。”

“你看出來什麽東西了嗎?”兩個腦袋湊過來,好奇地盯着她。

小白也默默搖頭。

兩人臉上同時出現了“哈哈哈哈你也這樣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的臭屁表情。

“但是我們得搞清楚幾個問題,”小龍皺起眉,“這人的死亡時間、被斷肢的時間和被焚燒的時間,我們恐怕得分個先後。”

“這一點,很重要。”她捏了捏下巴,眸中精光閃動,“我們得知道兇手的訴求到底是什麽。”

“順序不同會有什麽區別嗎?”古德裏安好奇地看着她,任由一旁的小石頭飄在空中滴嗚滴嗚的叫喚。

“會是不同的故事,”計夏青倒是跟上了小龍的想法,“如果是先死,再被斷肢,再被燒,是殺人碎屍毀屍滅跡;如果是先被斷肢,再死,再被燒,故事就有些撲朔迷離了。”

“威脅,折磨,都有可能,但那樣的話,應該是一個不畏懼被找到的暴徒,為什麽要放火呢?”小龍嘀咕着。

“如果先被燒了呢,”古德裏安突發奇想,“先被燒,然後再被砍斷手腳,最後被活活燒死……”他突然發現兩個人目光詭異地看着自己,撓撓頭,“怎麽了嗎?”

“那這個人真變态。”青帝陛下吐槽。

“哈,”古德裏安笑着搖搖頭,“這裏最不缺的就是變态。”

一輛飛天摩托車疾馳而來,迅速停在了三人身前,制服整齊——至少表面上制服整齊,細細看過去衣服褲子都不怎麽貼身的小個子警察比劃了兩下,小心翼翼從空中跳下了摩托車,随後輕呼一口氣,快步走到屍體面前,緊盯着三人,聲音清脆,“你們誰報的案?”

“我,”古德裏安舉起了手,“我們剛繞過來,這具屍體就從天上掉下來了。”

那警察看見那被燒得透透的屍體,卻并不驚愕,反而苦惱地嘆了口氣,“又是一起案件。”

計夏青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用詞,皺起眉,“又?”

“是,這個月的第十三起了,”警官脫下頭盔,露出了有些嬰兒肥的臉,此時還皺巴巴地擰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在我轄區搞事情。”

計夏青失笑:明明是一張奶乎乎的臉蛋,卻毫無顧忌地罵着髒話,與這個透着甜膩堕落氣息的黑暗都市相比,倒顯得煙火氣了些。

“十三起?”宿白嘀咕着,“這個月才十三天啊。”

“可不是,一天一起。”警官沖他們敬了個禮,“感謝報案,和我回去一起做個筆錄吧,簡單說明一下情況就行。”

古德裏安看向身邊兩人,計夏青倒是不介意,聳聳肩,“走吧。”

警官将屍體保存在了專門的儲物工具內,看了看自己只能載兩個人的摩托車,撓撓頭,幹脆推着車一起走,有意無意地打聽着幾人的情況,“你們看上去挺面生,那個街區過來的?”

古德裏安笑着遞過去三本身份證明,笑着眨眨眼,“十三街區來的,我們可是良民。”

警官瞟了眼那身份證明,嗤笑一聲,“假的。”

後邊兩人一愣,身子緊繃起來。

警官卻并沒有對他們出手的意思,反而唠唠叨叨起來,“辦假證找四只手不靠譜的,那家夥被逮進去好幾回了,還是手生,這假證我們一看就知道。”

古德裏安笑嘻嘻,又遞過去了三本。

“喲,花了大價錢的,書章那搞的,怕是不便宜。”警官咂咂嘴,看向三人,“倒沒看出來,有錢啊。”

“警官挺識貨啊,”古德裏安有些詫異,“那你看看這本。”

小警官瞟了一眼,随即輕咦一聲,接了過來,翻來過去地看,啧啧贊嘆,“這是哪個家夥做的,真不賴,硬是沒看出來毛病。”

“因為這是真的。”古德裏安面無表情。

“誰信啊……還後勤部部長,咱有這個部嗎?”小警官嗤笑一聲,将證丢了回去,推着摩托車,偶爾踹兩腳躺在路面的乞丐,嫌惡地嚷嚷着,“別躺這,早點死了好。”

瘦骨嶙峋的乞丐們艱難地往旁邊靠了點,一旁跑過一只比他手掌還大的圓滾滾的紅眼睛老鼠。

宿白不喜地皺皺眉。

“喲,部長帶來的小朋友還挺有正義感,之前沒出過門?”小警官白了宿白一眼,“這些吸興奮劑上瘾的家夥有什麽好憐憫的,我只恨子彈有限額,不然我一個個都給斃了。”

“興奮劑……?”小龍遲疑地開口。

“吶,就是空氣裏這股惡臭的味道,市/政/府三令五申了,絕對不允許碰上面給的這玩意,還是有人忍不住誘惑,搞得家破人亡。”

“上面給的。”宿白已經意識到了這是什麽類型的東西,臉慢慢黑了,輕聲重複着這幾個字,“上面給的。”

“可不是,一開始每人每天免費一支,後來是一周一支,要是瘾犯了得自己買,不過還不貴;再後來是一月一支,這時候上面來的人就開始哄擡物價了,一支能抵同重量的黃金。過了半年,先一批吸這玩意的人油水被榨幹了,就再來一次,呵,上面的人心比老鼠還黑。”小警官推着車,一腳踢飛吱哇亂叫的圓滾滾老鼠,又狠狠踹了一腳一旁趴着的大絡腮胡子,暴躁地踹了好幾腳,咬牙切齒,“頭兒,你丫的就是個廢物!你怎麽敢和別人說你自己曾經是巡邏隊的!”

她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丢了件衣服給那蜷縮在角落裏衣不蔽體的高大漢子。

“那為什麽不強制驅逐這種‘興奮劑’?”宿白皺着眉問道。

“哈,強制驅逐,”小警官諷刺地笑了兩聲,“我聽說,上面的人都免費給政/府大樓裏的人提供純度最高的‘興奮劑’。”

宿白低下頭。

老師,是在用這種“興奮劑”,腐蝕這底下的社會結構嗎?

除了老頭兒,她想不出“上面的人”,還有誰能做到這一點。

三人踩着地上的黑水,拐過一個彎。

計夏青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與破爛陰森黑暗惡臭的小巷相反,眼前是一座金碧輝煌全身透着土豪意味的大樓,裏面的人衣冠楚楚,臉上帶着完美微笑,哪怕是崗亭,都是站姿挺拔标準的青年。

她沒忍住回頭看了看。

不是錯覺,身後依然是那破爛的小巷。

青帝陛下微微挑眉。

這巴別塔的地下,所謂的罪惡之都,還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老鼠、垃圾、污水、乞丐充斥着黑暗陰森的小巷子,統治者沉醉在金碧輝煌聲色犬馬的表面榮光,這兩者之間就隔着一堵矮矮的灰牆,他們一樣的腐朽惡臭,但又無法從這座罪惡的都市中彼此分離。這座城市裏或許存在着秩序,但秩序為個人和統治者服務;這座城市或許還存在着真情,卻又被甜膩和腐爛的味道掩蓋。居民們麻木又遲緩的活着,從不希望看到太陽。

罪惡的土壤,遲早能爆發出力量的。

計夏青默默想着,輕聲呢喃,“我聞見星火的嗆人煙味了。”

“對,前頭在燒紙錢,祈求那個殺人狂魔不要找到自己頭上來。”小警官面無表情地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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