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會有人知道，要讓楚懿說出這件事，究竟需要付出何等勇氣。

楚懿從來不在乎別人是否喜歡，尤其是将他罵過欺辱過的人。上輩子的楚懿不奢求瘋癫的母妃正常，因為自己不愛他；也從來不奢求父皇或者是皇兄弟如何看他，因為他恨他們。

讓別人喜歡自己是件極為丢臉的事情，起碼對于他而言如此。他知道一旦心存這樣的願望，他就将變得自甘堕落，将脊梁骨都硬生生地展露給別人肆意玩弄。

楚懿也從來不會讓人幫忙，他的概念裏面只有利用和等價交換。他生性就是這樣倔強，也大抵是因為從來都不想讓人看輕，好像只要開口求助，就暴露了自己的軟弱。

但是此時，他的心态驟然天翻地覆。

他仰起了腦袋，眼底滿滿積攢着淚水，哽咽道：“沈哥。”

他道：“你幫幫我。”

他真的不想輸，他也想得到那些觀衆的投票，可是這是何其困難的事情。原本應該是他向沈朝聞展現的完美成果才對！可是到了最後還是要讓沈朝聞替他操心。

他積壓已久的情緒一股腦的全部冒出來，眼淚大顆大顆地洶洶滾落，他甚至都沒有辦法止住抽噎，狼狽地用手背捂着眼睛，想要掩飾自己的醜态。

沈朝聞的心髒猛地顫抖，突然掀起無法抑制的窒息。他伸手想要替他擦拭臉蛋，可是手背依舊感受到不斷掉落的、滾燙的淚珠。

他低低地叫道：“楚楚。”

沈朝聞看到他哭得停不下來，便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竭力放緩了語調安慰，“楚楚不哭，說真話并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情，你已經非常勇敢了。”

然而楚懿并不這樣認為，如果他真的勇敢就不會拖到現在，甚至還能向沈朝聞呈現更加完美的結果，而不是在這裏手足無措地向他求助。

“我，我只是想，想贏……”他哽咽着想要說話，然而剛剛出聲就抽噎得直是打嗝。

沈朝聞耐心地給他順着氣，“我知道，楚楚不但舞臺要贏，觀衆投票也想贏，楚楚只是想別人也能喜歡你是不是？”

楚懿拼命地點頭，眼淚滾滾滑落。他兩輩子首次抛棄自己的所有顏面和尊嚴，承認自己的無助和軟弱，他強行剖開自己晦暗壓抑的內心，發現他也是渴望被接受的。

“楚楚沒關系。”沈朝聞垂下腦袋，漆黑的眼底倒映着他的全部身影，似乎烙印進去般深刻。

他最終低低地道：“你會做到的。”

“你已經做到了。”

楚懿從來就沒有被這樣安慰過。他上輩子的時候就連哭都很少，因為哭除了帶來軟弱和被欺負以外毫無用處，然而偏偏在沈朝聞的面前，他好像可以肆無忌憚地掉眼淚。

他的情緒驟然崩掉，後面哭得愈發洶湧，把沈朝聞的衣袖都全部打濕了。

沈朝聞甚至都去了便利店給他買紙巾，不斷地給他沾着眼睛，給他擰鼻涕，竭盡耐心地等着他哭完。

楚懿是抽泣着抽泣着，突然發覺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他懵逼地擡起頭來，發現沈朝聞的手裏全是他用過的紙堆。

“沈，沈哥。”他哭紅的臉蛋上全是迷茫。

沈朝聞揉了揉他的腦袋，問道：“現在好些了嗎？”

楚懿的臉頰驀地燒了起來，慌亂不安地別過頭去，竟是有些手足無措，半晌低低“嗯”了聲。

沈朝聞輕輕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已經到了午飯的點，沈朝聞便先帶着楚懿去吃飯。楚懿想起來他可能很少吃食堂，便認真地把飯卡摸了出來，道：我們去三樓吃。”

聽着描述應該是食堂最好的飯菜，沈朝聞再次笑起來，“好。”說完他掃了眼剛才程藝那邊發來的消息，看完個展視頻的錄制臺本，随後便跟着往食堂走去。

誰知他們才剛剛露面，就引發了巨大的轟動。等兩人走到樓上的時候，不管是打飯的還是沒打飯的選手，全都激動地圍在欄杆邊。

“沈哥居然也吃食堂”、“好羨慕啊”“我好想坐他們旁邊”……各種各樣的話語從嘈雜中彌漫開來。

楚懿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些話語，想到他們羨慕的沈朝聞就在自己身邊，心頭頓時無比滾燙。但是他依舊擔心三樓的夥食讓沈朝聞吃不慣，不免輕微地焦灼起來。

沈朝聞等到他端着餐盤坐下來，問道：“你昨天看的那些采訪視頻，有什麽想法嗎？”

楚懿頓時僵住，其實現在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他們到底如何優雅如何自如，但是半點都沒有學到內容。

唯獨沈朝聞的他不會忘，抿了抿唇道：“都沒有沈哥的好。”

他說這樣的話是有依據的。事實上沈朝聞本身就比圈內所有的頂流都要吸引人，他的魅力不單單是來自于采訪，還來自于所有的影視作品、出席的活動，甚至超話裏面層出不窮的各種安利向剪輯、出道多年的物料盤點等等。

而只要翻看這些東西愈久，他就愈能知道沈朝聞究竟是何等吸引力。他的每個粉絲都不是白白得來的，不論是他無可挑剔的容貌還是強得可怕的業務能力，甚至是他随和體貼的秉性，都讓人控制不住深深淪陷。

就像是……被卷進了風暴的漩渦。

但大抵是他的情緒流露得過于強烈，沈朝聞無聲地注視着他的神情，忽的道：“現在就真心覺得我更好了嗎？”

楚懿頓時就急了，“昨天也是真心的！”

沈朝聞問道：“那如果你看到的東西全是假的呢？”

他說話的時候，沉靜的目光片刻都沒有從楚懿的臉上挪開過，像是極其想知道對方的反應。随後他便看到對方流露出迷茫的神情，很顯然并不知道他為何突然這樣問。

可事實上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沈朝聞多年，他斟酌着字句，沉吟着開口，“最開始的時候我也并不喜歡問答和采訪。”

也不知道是因為從小的家庭教育，還是因為這幅面具戴得實在太久。沈朝聞天然就知道周到體貼這幾個字如何寫，不會有任何人不自量力地向他提出刁鑽的問題，也沒有他應付不來的場面。

但愈是如此，他的內心便愈發毫無波瀾，仿佛自己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他扮演現在這樣的角色太久，久到有的時候都分辨不清楚到底什麽才是真正的自己。

楚懿似懂非懂，困惑地道：“那，那後面呢？”

“後面我不想接的采訪，沒有任何人能讓我接。”沈朝聞道。

楚懿驀地愣住，怎麽都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沈朝聞将他猝不及防的表情盡收眼底，竟是輕輕笑了起來，“所以楚楚你看，人到了最後都是想擺脫面具，做最真實的自己的。不管在鏡頭面前表現得再好，你也不會喜歡，對不對？”

明明都沒有說什麽特別戳人心窩的話，可楚懿的心髒莫名就酸軟了起來。

他的骨子裏面總是執拗而叛逆的，看到那些視頻的時候也的确抗拒變成他們的樣子，他甚至覺得自己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做到那種地步。

“我也希望你是真實的。”沈朝聞道。

楚懿的酸澀瞬間在胸膛炸開，急急地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啞聲道：“但是，但是如果我真的在問答裏面這樣做……”

他已經完全明白了沈朝聞的意思。沈朝聞要他真實地去表達，任性地去做自己，但是如果觀衆并不喜歡他怎麽辦，覺得他這樣子特別讨厭又怎麽辦？

“楚楚。”沈朝聞從未如此認真地看着他，希望他記住自己的每個字，“首先，你要知道其實很多人都是喜歡你的，你不是令人厭惡的讨厭鬼。”

“其次，出自我的私心。”

沈朝聞鄭重地道：“就算你的缺點也很完美。”

“誰要是想喜歡你，就得接受你的全部。”

整個角落好像都驟然安靜下來。

楚懿的瞳孔輕微顫抖着，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他無法想象自己這輩子還能聽到這些，可随後便是鋪天蓋地的局促和慌張，他盯着米飯半晌，突然埋着腦袋沉默地吃着。

沈朝聞給他遞了杯水，随後沒有再說什麽。他随手想要解開脖頸間的紐扣，誰知突然間觸碰到了結痂的位置，靜默半晌，将手重新放了下來。

吃完飯以後，沈朝聞便帶楚懿去錄制個展視頻。

因為涉及到後面的表演環節，整個個展視頻都是在背後的草坪上錄制的。兩人走過去的時候，工作人員和攝像都已經準備好了，陣仗看起來極為浩蕩。

楚懿回頭緊張地看了眼沈朝聞，不是很敢去，在得到他鼓勵的目光以後，才終于走進攝像機的層層包圍中。

化妝師姐姐立馬拿出噴霧來給他補補水，令他的皮膚狀态看起來更好些，同時在他的衣領上別了個話筒，正好落在玫瑰金發夾的旁邊。

所有相關人員迅速地進入狀态，提問道：“楚楚來參加這個節目的原因是什麽？”

楚懿竭力地按捺住自己亂跳的心髒，道：“因為想贏。”

相關人員立馬随機應變，“楚楚怎麽定義贏的這件事？贏了以後想做什麽？”

“贏就是拿到首位，等順利地出道以後，還要接着贏。”

楚懿知道現在的自己太過孱弱。如果将娛樂圈也比作是階梯，那麽沈朝聞就是站在頂端的人，而自己還在階梯的最底部慢慢上爬，但是他總是能夠爬到的。

他想跟沈朝聞站在一起，就算是階梯再長有再多的困難，都不是他會考慮的事情。

楚懿此時的模樣便鋒利冷厲，他暫且忘記了這是想要觀衆投票的采訪，抛棄掉所有需要別人喜歡他的念頭，他答應過沈朝聞的，他要表達出自己最真實的樣子。

“那麽最後一個問題。”

相關人員都被他的氣場弄得緊張死了，握了握滿手心的汗，終于認真地問起來，“我們都知道楚楚在來節目前就面臨很多讨論了，對此楚楚有什麽話想說的嗎？”

他指的是網上都在說他廢物花瓶的事情，到現在為止因為節目首期還沒有發，所以對于楚懿的評論也都還是黑和嘲諷居多。

楚懿微微後仰，靠住了背景板。

在攝像頭層層疊疊的包圍下，他的嗓音冷冽，“現在再看看。”

結束的時候，圍觀這場錄制的人員們全都爆發出了熱烈的歡呼。他們怎麽都沒有想到楚懿會表現得這麽好，不管是氣場還是每個回答，都全然展現出了他的獨特性格。

楚懿緊繃了整整兩個小時的背脊，到現在才終于緩慢放松。他站起來想要去找沈朝聞，發現沈朝聞正在跟相關人員低聲說着什麽。

好像是在讨論剛剛打光和鏡頭的問題，相關人員頻頻地點頭。

沈朝聞察覺到他過來，便投來目光，“要休息會嗎？”

問答環節結束還有表演環節，其他人員正在忙碌地準備着場地和道具，楚懿本來這段時間是應該好好調整的，但現在看起來好像并坐不住。

猶豫了片刻，楚懿朝着他招了招手。

不知道為何，沈朝聞看到這個動作心都要化了，走到他面前俯下身，輕輕問道：“楚楚有什麽話想跟我說嗎？”

“嗯。”楚懿抿了抿唇，“我待會兒不跳舞了。”

他做什麽都可以，沈朝聞點頭道：“那換成什麽？”

“我想唱歌。”楚懿難得躊躇，飛快地道：“個展視頻的播出時間靠近首公，此時舞紅纓的視頻和二創舞蹈應該都播了，這裏的唱歌表演就能和首公聯動，會顯得更加整體。”

沈朝聞有些詫異，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學到這些的。

抛開偶爾會讓他崩潰的那些情緒，楚懿的思維冷靜而清晰。他輕而易舉地就能夠分辨得出，究竟什麽樣的方案能夠放粉絲影響更加深刻，用什麽樣的節奏能被粉絲更快的記住。

沈朝聞愈看他便愈覺得優秀，甚至想要揉揉他的腦袋。

于是他就真的這樣做了，輕聲誇獎道：“真聰明。”

楚懿僵住，似是接受不了如此直白的表揚，頗為局促不安地別過頭去。

現場準備完畢後，楚懿就要回到攝像機的包圍中去表演了。他扭頭看了眼沈朝聞，像是在确認沈朝聞依舊在注視着他。

随後他盤腿坐在草坪上，手中捧着面小鼓，垂首沉思半晌，便輕輕的擊鼓而歌。

“低頭弄蓮子

蓮子清如水”

沈朝聞的瞳孔忽的擴大，心髒像是被軟軟地戳中。

他不是沒有聽楚懿唱過這首歌。才剛剛簽約摘星傳媒的時候，楚懿就已經把所有的技能都展示給他看，請求他給自己找到最合适的老師，甚至還問他是否需要額外付學費。

可此時此刻，他的眼底滿映着楚懿的身影，聽着悠揚的嗓音和細膩的歌詞，心底的幽暗忽然不受控制的滋長。

他特別想要聽楚懿親口承認，他到底知道這首歌在表達什麽嗎？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到底表達的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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