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正宅大院,就是寧時亭上次接待百裏鴻洲的地方。這個地方,府裏人平時都不怎麽去,顧聽霜更少來,他靠着小狼的嗅覺,到處亂竄,抄近路找到了這個地方。

他先是溜到牆根邊晃悠了一圈兒,想要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進去,結果被守在門邊的侍衛趕走了——那侍衛認出這是世子殿下平常愛養在身邊的小狼,吓了一跳,趕緊說:“快走,快走,王爺在裏邊呢!你這個小東西,被發現了就是一個死啊!”

顧聽霜說:“那就要看看到底是誰死了。”

侍衛聽他咕嚕咕嚕的,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壯着膽子就揪着他的脖子皮,把他拎了起來。

顧聽霜:“……”

他被侍衛遠遠地丢去了院子外,并被警告道:“不要過來!再過來,還會趕你走的!”

顧聽霜默默記下了這個侍衛的臉,在腦海中允許了小狼下次去咬他。

小狼有點不情願。它一直都是一只非常聽話懂事的小狼,但是只要每次把身體借給頭狼使用,它就會出現這樣風評被害的情況。

也怪它的頭狼,明明有房檐可以走,有大樹可以爬,為什麽一定要高翹着尾巴走正門呢?那個門又不好走。

顧聽霜探知到了小狼的這些想法,警告了它一下。随後他一個縱身跳上了房檐,走在琉璃瓦上四處轉了轉,終于聽見最裏面的正中那間房傳出了一些人聲。

是寧時亭的聲音,帶着病氣,有點淡,低低地在講着什麽。

雖然還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些什麽,但是顧聽霜在這一剎那,已經生出了無言的煩躁。

那是溫順、恭謹,帶着示弱的聲調,顧聽霜從來沒有想過寧時亭還會用這樣壓低的聲音說話,好像在讨好、安撫什麽人一樣。

寧時亭把他當小孩哄時也是哄人的語氣,但是跟現在也不一樣,顧聽霜怎麽聽怎麽覺得,寧時亭這樣的聲音一聽就知道,他是信服于誰,崇拜誰的。

他走近了一點,往下看。

然而小狼奮力往下探頭,也看不見房中的情形,顧聽霜幹脆跳到了地面上,又順着牆壁扒拉上去,在顧斐音背後的窗戶邊露了個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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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斐音手邊放着一杯茶,往後靠在椅背上,威嚴而略有不耐地打斷了寧時亭的話:“所以雪妖的事情,你還是沒辦法了?”

寧時亭笑着說:“臣現在的情況,殿下您也看到了。臣不怕為您赴死,只怕死後也不能完成王爺的事,反而還連累王爺風評。”

這下子顧聽霜看清楚了,寧時亭半跪在顧斐音面前,微微仰臉看着他。

不得不說寧時亭裝起病來是真像,本來就蒼白瘦弱的一個人,眼睛微微眯起來,壓制呼吸後變得更加蒼白,病氣掩飾不住。

這個人仿佛一張紙,在風裏飄搖着立起來,輕輕一掐就能碎裂。但凡看了他一眼的人,大約都會覺得他必将不久于人世。

他這是強撐着過來述職的。

顧斐音微微加重了語氣:“你這樣讓我很難辦,阿寧。”

寧時亭還是微微垂眼,平靜地說道:“我明白,您需要向陛下一個交代。蘇越之死,說實話臣也并不知道原因,傳聞中那天是靈山群狼出動,只針對仙長府。臣調查過後,認為應當是蘇府在兩年內聚集了靈山獵人,惹怒了白狼神一族的原因。衆人都将視線聚集在晴王府,這樣的傳聞有失偏頗,殿下也不必聽信讒言。”

随後,又從半跪的姿态變為全跪。他不知道保持這個姿勢多久了,變換姿勢的時候,身形也有一點微微的搖晃。

“是臣無能。辜負王爺期待,任王爺責罰。”

話音落地,顧斐音當離開了椅子,起身向他走來。

顧聽霜心頭一凜,有用兩只爪子往裏面扒了扒,吊在窗臺外努力往裏看。

這是要怎麽罰?

顧斐音手裏攢着一串珠串,吊着一塊精致的玉牌。

他走過去,寧時亭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這場面和上輩子的最後一刻何其相似。

他跪在他面前,俯首帖耳,眉眼順和。

顧斐音伸出手,用冰涼的玉佩輕輕勾起他的下巴:“罰,自然是要罰你的。辦事不力,妄自生病,這才算得上是頭等大罪。 ”

寧時亭睜開眼,看見顧斐音眼裏浮現出一絲笑意。

男人的英挺鋒利的眉眼湊近了,深沉的眼中顯示出他的倒影。

“就罰你……為我做一盒九珍合酥吧。昨夜你睡下後我看了看,你是早就準備給我做這個東西了罷?也勞你費心了,既然生病,就好好養着吧。”

窗外的顧聽霜:“……”

他扒着窗口的爪子不動了,定定地探頭去看寧時亭。

然而寧時亭只是輕輕地說:“是。”

末了,又低聲問道:“那王爺……這次回來,回幾天呢?”

“過幾日就走,中洲那邊還有急事,所以沒辦法陪你。”顧斐音說,“等我回頭不忙了,再過來好好陪你好不好,阿寧?”

寧時亭擡起眼,也回以一個溫柔的微笑:“好。”

不知怎麽的,寧時亭笑起來和平常也沒有多大的差別,但是這個夏蓉就是真真切切地刺在了顧聽霜的眼睛裏。

他忽然就興致恹恹了,并且在這一剎那渾身湧出了一種近乎于無法遏制的怒火。

.小狼的爪子動了動,準備原路返回。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房中的寧時亭擡起眼,忽而看見了窗邊冒出來的毛茸茸的小狼,明顯一愣。

顧聽霜卻沒看到,他已經操縱小狼的身體跳了下去,順着牆根慢慢往回走了。

看見寧時亭詫異,顧斐音也發現了什麽,往後看了一眼:“什麽?”

寧時亭低頭道:“像是有什麽小鳥之類的小動物飛過去了,王爺不喜歡鳥雀動物,臣回頭讓人将它們驅趕走。”

顧斐音沒有當回事,擺擺手讓他退下了。

等寧時亭快要退出房間的時候,顧斐音忽而又問了一聲:“你見過我兒了?”

寧時亭愣了一下,說:“是的。”

“那好,既然你見過了,我就不見了,雪妖的事情我另作安排,你将這段時間的述職和西洲志整理了給我,這一回你就好好養病,阿寧。”

寧時亭低頭道:“是,也請王爺注意身體,不要太過操勞。”

顧斐音看着他笑:“是常事了,這麽多人在我身邊,終歸還是我的阿寧最心疼我。”

寧時亭又笑了笑,這下真正告退了。

等他走出庭院後,就開始四處張望起來。

他走到院落後方的山石旁邊,輕聲喚道:“小狼?”

假山頂上走出一團銀白的毛絨,金色的眼睛看過來,看得寧時亭又愣了一下。

小狼這一剎那的眼神像是生氣,還有委屈,不滿,看上去很像逮個人狠狠咬一口的樣子。

這家夥,是進來前被守門的侍衛兇了嗎?

寧時亭溫柔地對它招了招手:“小狼來,來抱抱。”

小狼像是猶豫了一會兒,而後才慢慢地從假山上溜下來。

但是卻并不是平常用蠻勁沖進他懷裏的樣子,它只是停在了他腳邊打轉兒。

寧時亭一看見小狼耷拉耳朵的樣子就想笑,他俯身把它撈起來揣進懷裏,很克制地摸了摸:“你怎麽了呀,被誰兇了?飲冰又兇你了嗎?”

顧聽霜擡起頭:“我沒有。”

小狼咕嚕咕嚕。

顧聽霜又說:“鲛人,你是不是要把我的酥給別人吃了。”

還是咕嚕咕嚕。

寧時亭聽它在這裏咕嚕咕嚕嗷嗚嗷嗚的好玩,也不多說什麽,只是一路走回去,想把小狼抱回香閣。

不過抱了一會兒後,小狼後腿兒一蹬,還是從他懷裏跳了出去。

寧時亭無奈地揉了揉手,看了看小狼消失的身影,最終還是打算先回去将顧斐音要的東西整理出來。

交完差後,他就可以繼續裝病,直到顧斐音離開西洲。

中途他路過自己的房間,看見房門還關着,有點疑心顧聽霜還沒起。

他輕輕敲了敲房門,聽見沒有人回應後,也沒放在心上,自己離去了。

顧聽霜這個少年的事情他從來不多摻和,他舉止無常,過分的關心也會成為一種負擔和打擾,寧時亭一直知道這之間的度。

他在隔壁房間裏做事,空擋下來就繼續磨他的九珍合酥。

等到下午,寧時亭依然沒聽見顧聽霜出門的時候,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叫來葫蘆,問道:“飲冰今天去了哪裏?”

葫蘆看他的眼神有些畏畏縮縮的:“那個,殿下他……還沒出來,一直呆在房裏,也不準我們進去。”

寧時亭聞言放下手中的東西,問道:“哦?是怎麽了,我去看看他。”

葫蘆硬着頭皮攔下他:“那個……殿下又說……”

寧時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另一邊緊閉的房門,說:“沒事,你說。”

葫蘆咳嗽了一聲:“殿下說,要公子做完九珍合酥,才會見公子。”

寧時亭有些狐疑:“就這件事嗎?”

他想了一想,手裏的酥差不多半夜就能做完,倒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寧時亭說:“那好,世子殿下願意呆在房中,也不要打擾他,只是按平常一樣送返魂香進去幫他修煉即可,小狼的喂養也按照平常一樣。這幾天一定看好百獸園,不要讓白狼們出來,免得王爺會疑心。”

葫蘆說:“是。”

寧時亭正要低頭繼續作,突然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頭吩咐葫蘆道:“一會兒你遣人出去買上幾盒九珍合酥送到我這裏來,換家中的食盒,給王爺送過去,就說是我做的。”

說這話時,寧時亭往另一邊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

葫蘆:“?”

寧時亭笑了笑,比了個噓聲的手勢:“王爺常年不在家,吃不出來不同味道的,你就這樣去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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