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下午過後,再度下起了大雪。房間裏一下子就冷了下去,比前兩天更寒冷不止一個度,早上還風和日麗,照常是初秋的天氣,晚上風雪再度襲來,府上的水師、火師再度出動,加固了一下晴王府的冰雪外殼,又連夜出去幫仙洲居民修補房間。

寧時亭到了晚間的時候,隐隐有了一點咳嗽發熱的趨勢,頭腦昏沉。因為在給顧聽霜做食物的原因,他把自己裏三層外三層地裹了起來,還戴了面罩,免得有任何一點不幹淨的東西污染了糕點。

“公子聽聲音像是快病了,我先找之前的郎中為您看看,提早吃一些藥吧?”菱角守在他身邊,詢問道,寧時亭搖搖頭說:‘不忙,你多給我搬幾個水炭火過來就可以了。’

菱角依言照辦。

水炭火架起來了,室內一片氤氲,寧時亭裹得厚厚的,身上居然還是發涼。菱角握着冰涼的燈盞罩子遞給他時,燈盞上被正常的體溫蒙上一層水霧,而寧時亭接過的那一面,居然一點痕跡都沒有。

菱角正要再提醒他注意身體的時候,寧時亭又問道:“給世子房中加炭火了嗎?”

菱角說:“剛敲門說要去加了,殿下只說将炭火放在門口,一會兒就見到小狼大人把炭火叼了進去,應當是不礙事的。”

“那王爺那邊……”

菱角又說:“王爺有事宴客,中午晚上都不在,尚且沒回來。按照公子您的意思,王爺還是歇在東邊閣樓,那邊一切用度都備齊了。只是不知道王爺是否習慣。”

“十幾年沒回來,也沒住過幾次,住哪裏都一樣,也沒有是否習慣的說法。”寧時亭又咳了幾聲,眼尾慢慢地浮上一抹紅痕,“就這樣吧。今天百草園那邊如何?”

百草園現在就是他們對于藏着群狼的所在的代稱。雪妖一日不停,禍患永遠存在,他們也會一直庇護這些狼群。

葫蘆和菱角原來最怕白狼,現在雖然也怕,但是好歹能夠過去幫忙牽引九色鹿之類的畜生,供白狼們撲殺吞食。

等白狼們睡午覺的時候,就敢戰戰兢兢地站在外邊數數,數完後報告給寧時亭,寧時亭再拿去給顧聽霜看。

不過從顧聽霜的角度來說,這個舉動也是多此一舉罷了。他有靈識,對于自己掌控的白狼群了如指掌,哪幾只回了靈山看顧妻兒,又有哪幾只小狼偷偷從靈山竄下來找大狼們玩,他不用問都知道。

而寧時亭這樣做,卻還有另一層心思。

他問:“今天是多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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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蘆說:“仿佛比昨天多了一只,公子,我數了好幾遍,是多了一只,但是那麽多白狼,我分不清。”

寧時亭說:“我去看看。”

他暫時将手裏的東西放下了,換了一身衣服,拿着火蓮傘出門前往百草園。

一進百草園,仿佛曠然無物,等到他徹底走進去,将自己的背後空門也暴露在百草園的生靈眼中的時候,白狼們方才放下警惕,一只一只地跳下來,圍着他打轉。

當中有一只狼,則主動湊了過來,在他面前蹲下了,把鼻子湊過來嗅聞他。

這正是多日不見的月牙。

寧時亭認出了他,回頭跟葫蘆說:“沒事,不是多出了一只,是月牙回來了。”

随後他低頭輕聲問月牙道:“你怎麽出去這麽久?送信路上是遇到了什麽危險嗎?”

當日他受仙長府圍殺,在白茫茫覆蓋的城門邊毒殺三十人,最後一個人隐匿在暗處,一刀紮透了寧時亭的手,随後刀刃差幾寸沒入胸膛。

那種兇狠、陰冷,不帶任何遲疑的殺法和看不見形影的殺手本身,讓寧時亭确定了對方冰蜉蝣的身份。

他恐怕仙長府在對付晴王這件事上,也将百裏一家牽涉在了其中,所以修書一封想問問聽書是什麽情況。

聽書這個小孩出府前沒有向他告別,是在生氣。

這封信,寧時亭也拿不準聽書到底會不會回他——萬一那孩子還在生氣呢?

月牙拱在他懷裏,拼命把鼻尖往他手邊湊。寧時亭出來匆忙沒帶手套,只能往後躲。

他看懂了這是狼群之間交流信息的方式,也見過以前顧聽霜在驅使小狼的時候,也是這樣輕輕地把手放在小狼的鼻吻間,呼吸中就能探知這些生靈的想法。

但是他不是顧聽霜,也不知道月牙想表達的東西是什麽。

月牙沒為他帶來原來的信件,也沒有帶來回信,他不知道這是否算是将信送到了。

寧時亭俯下身,問道:“去找飲冰說話,再讓他告訴我,這樣可以嗎?”

月牙了然地點了點頭,跟在了他身後。

寧時亭走幾步,月牙就跟着走幾步,搖晃着尾巴一起出了園子。

這狼聰明得很,明明剛回來不久,卻好似已經從同類之中了解了這段時間整個晴王府的狀況。以前它們避開府上人的視線,只在百草園活動,現在仿佛是知道這個家中有會針對它們的另一個主人回來了,在百草園中的時候也埋伏潛藏起來。

月牙跟在寧時亭身後,剛拐出百草園就變成了小狼崽的形狀,飛快地竄去了寧時亭的袖子裏。

沉甸甸的一大坨,寧時亭費力地把袖子扯起來一看,還會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狼眼睛。

寧時亭笑:“要躲也不是這樣躲的呀,往袖子裏一鑽,這麽大一塊兒墜下來,別人定然也要好奇我揣了個什麽的。”

他把月牙掂了掂,抱進了懷裏,就這樣走回去。

每只狼的性情不同,月牙就是很明顯的乖,順從于他。和撒潑打滾的小狼不一樣,和嚴肅沉默的金脊背也不一樣。

寧時亭回去後先看了看顧聽霜的房門,依然還是封閉死的沒打開,琢磨了一會兒後知道,這個少年約莫是在小狼那兒聽說了顧斐音弄錯九珍合酥的事情,以為他要把給他做的九珍合酥拱手讓人了,故而在生悶氣。

他就抱着月牙進了隔壁房間。葫蘆給月牙送了一碗滴着金狻猊油的肉脯,月牙就很乖地趴在寧時亭身邊吃着。

寧時亭洗了手,繼續給顧聽霜做九珍合酥。

九珍顧名思義,九種不同的珍奇材料,當中諸如玉伏花、人參果這些需要提前釀制的東西,他已經在幾天前準備好了。

燭火跳動,房間裏再度安靜下來。

月牙吃完了肉脯,又起身蹲坐在他旁邊,非常乖地看他的動作。

寧時亭保持這樣一個姿勢伏案很久,當中最困難的一個關竅就是,要用非常細的銀挑,将桂花粒大小的玉伏花的花蕊挑走,其他的再一瓣一瓣地嵌入軟糯的糕體中,這個功夫費時又費神。

他做完後揉了揉太陽穴,眨巴了幾下延靜,才覺得眼前不那麽發花了。

寧時亭偏頭問身邊的白狼,小聲地,像是偷偷做什麽壞事一樣:“月牙,去看看你的主上睡着了沒有,要是還沒睡,咱們就過去騷擾他。”

月牙聽話地啪嗒啪嗒跑過去了,不一會兒後又溜了回來,叼住他的袖子一角往裏扯,那個意思就是顧聽霜還在裏邊,并且還沒有睡的意思了。

寧時亭過去的時候還聽見了小狼的聲音,啪嗒啪嗒地跑過來,一跳就頂開了門闩,将門給撲開了。裏應外合,顧聽霜根本還沒有來得及阻止,寧時亭就笑吟吟地提着食盒進來了。

顧聽霜沒有和以前一樣坐在輪椅上,他斜靠在床上,衣衫整齊。

看表情,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

一見到寧時亭近來,顧聽霜擡頭看了他一眼,随後又立刻收回了視線,問他:“你怎麽過來了,我說過九珍合酥不做完,不準來見我。”

寧時亭說:“就是做完了,才過來獻給殿下的。殿下不是要吃剛出爐的新鮮的嗎?放老了就不好吃了。”

顧聽霜:“別糊弄我,門前巷子裏賣的那家九珍合酥我吃過很多回了,新鮮和老的立刻就能分出來。還是我爹要吃新鮮的,你就把原本給我做的給了他?然後讓人去外面街邊買,回頭告訴我是你自己做的。”

他又看了寧時亭一眼,然後不怎麽自然地收回了視線,說:“真虛僞。”

寧時亭看着他,歪了歪頭,眼裏的笑意也越來越明顯。

顧聽霜的心思簡直太好猜了。他知道他有靈識之能,上午他給葫蘆交代的時候,也并沒有可以地避開顧聽霜,以顧聽霜的耳力,應當早就聽見了這一盒他親手做的糕點,到底是留給誰的。

而且他現在的語氣雖然不好,但是和以往真正動怒、甩臉色的時候是不同的。

這種做法就如同小狼,時不時嘤咛着撒潑打滾,作勢要咬人一樣,也和聽書那小孩時不時地藏起來要他找要他哄一樣。

都是這個年紀的少年人,撒嬌而已。

寧時亭眼裏的笑意越來越盛,或許是覺察到他這一層意思,床上的顧聽霜的神情也越來越繃不住,最後幹脆沒好氣地轉過了頭,瞪着他:“你這麽看着我幹什麽?”

寧時亭說:“是在想,殿下自己磨着我要吃酥的,現在做好了,我必得看着殿下全部吃光才行,硬塞也要塞進去。不然我以後再也不想給殿下做九珍合酥了,惱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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