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序幕

宣德二十一年,七月。

乾京今年的雨水充足,一連下了多日的雨,因着路上泥濘,行人也少了許多。

啓朝人以黑金為權貴的象征,皇族更是願意着黑袍,但太子本人平日只着白袍,平添清越。

“爺,您慢點兒”

太監德川躬腰跟在男人的身後,“吱嘎”一聲,通體黑色鑲着九金銅珠的府門随之關閉。

他手裏拿着傘,跺着小碎步立馬跟上男人。

本想着為男人打傘,誰料那人接過竹傘便轉身,須臾開傘後,顧自走了。

德川眼看着那道高拔挺闊的身影越走越遠,趕忙朝着身後幾個藍衣侍衛打手勢。

“快跟上啊”

幾個侍衛後知後覺跟上去,但都不敢離前面的這位主兒太近,保持個幾米遠,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太子自三年前掌管政務後,便獨立搬出了宮門,組建了自己的政務班子。

自那以後朝堂肅清不少,民生改善,像極了唐皇開貞觀盛世的序幕之景,“乾京有良夜”的美稱溢散天下,廣為人知。

但正主本人對此沒什麽表示,每日依舊規規矩矩地前往政議堂勵精圖治,順便解決幾個禍亂朝堂的佞臣,偶爾和錦衣衛統領蕭逸下個棋,一天過得都平淡得很。

德川見雨又大了起來,雙手揣在袖中,對着身後跟着出來的女官叮囑,“多派幾個人去政議堂伺候,把那地龍燒得旺些”

太子爺素有寒症,整個乾京的人都知道,這一頓安排是在情理之中。

德川接過徒弟呈上的拂塵便進了太子府門。

那女官擡頭看了看“太子府”的牌匾,半晌也跟着進去了。

。……

政議堂中,縷縷線香自掐絲瓷爐中袅袅升起,盤旋,升空,及至繪着金色龍紋的井口天花才慢慢消散,殿內只簡單地擺着幾張案幾和座椅,連侍女都少得可憐,空空蕩蕩。

殿中一坐一站,霍世君正同太子爺議事。

“那謝氏家主已經到了京城,方才送信到了府上”

祁良夜放下手邊的折子,拿起一旁已經涼透的茶盞淺酌了起來。

男人眉目冷峻,五官大氣而精致,一舉一動之間都藏着難言的貴氣。

霍世君素有天下第一謀士之稱。

他年紀比太子爺大上五六個年頭,正是野心勃勃,壯志淩雲的時刻,常着一身書生褂,手裏拿着某一本經文史書,得空閑的時候便随時就看。

現下一身黑衣微微傾身側問,他面目也是俊秀硬朗,氣質如松,放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看到。

祁良夜聽聞眸子微微擡了擡,輕輕啓唇:

“傳聞謝氏家主手握江湖主公令,可以任意調動江湖勢力,雖說已經接了我的麒麟章,但此人,能不能用還尚未可知。”

這幾日君臣二人一直在讨論謝氏家主的事情,但他進了京,他們竟然沒有提前察覺,從一方面上也可以說這位家主的能耐極大。

殿外雨還在下,門前的雨水堆積成小溪順着溝渠慢慢排入地下,小雨像滴落在地的珍珠,清脆而悅耳。

霍世君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這雨下得他渾身難受,總感覺一道道冰冷的機鋒往身上鑽,涼意透人。

“嗡——”

雨中突然傳來一聲極小的嗡鳴,霍世君對此一無所覺,還在看着天色,祁良夜捧着茶盞的手卻是一頓。

“砰!”

幾個黑影突然從房檐上向地面一砸,軟趴趴跟死魚一般歪栽了下去。

霍世君還沒意識到幾個人已經死了,但本能已經讓他高聲喊道:“護駕!”

但殿外空空蕩蕩,侍衛們似乎都沒有聽見響動。

主座上的男人手頓了頓,下一秒就繼續安然自若地飲茶,倒是霍世君渾身倒起了豎刺一般,緊緊護在祁良夜身邊。

但依舊沒有響動,靜——

靜得可怕,仿佛一根針掉落的聲音都可以聽見。

霍世君連呼吸都放輕了些許,他兩只眼睛定定凝在殿前的黑衣上。

這幾個人明顯就是被派來刺殺太子爺的刺客,現在卻幹淨利落地被人抹了脖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霍先生,退後。”

霍世君皺了皺眉,但聽話地收起防禦姿态,重新站在了主君的身後。

“砰!砰!砰!”

又是一連好幾下重物砸地的動靜,聲音沉悶而密集,但在後面半刻鐘時間內,時而停歇,時而如擂鼓。

祁良夜聽着這聲音,嘴角微微翹了翹。

下一秒,一道極其清冽,似遠而近的女聲在空中響起——

“盯着政議堂的暗哨也太多了,你們怎麽放在那兒不拔啊!”

這女聲帶着幾分抱怨的意味,與從房檐上輕飄飄落地的白色身影重合。

女人一身幹練的白色短打配白褲,墨發幹練地編成辮子,還沒等霍世君反應過來就入了殿門。

他再看,雙眼都直了。

女人行走之間白衣翩翩,無聲無覺,眉心一截飛鳥尾羽短疤牢牢刻在她鐘靈琉秀的面孔之上,一雙眼清冷而鋒利,宛如未出鞘的劍,韬光養晦。

“我今日進京費了一些功夫,王岳的人一路上對我圍追堵截,恨不得讓我死上十回八回,所以沒能一早過來。”

“想必這位就是天下第一謀士,霍先生吧?”

“我是塞北謝國公之女,謝瑜,現任謝氏家主,奉太子爺之命前來,初次見面,多多指教,”

女人下腰微微一作揖,霍世君也輕輕一回禮。

白皙的指尖帶着一層黃色薄繭,她雙指從腰間夾出一枚令牌,大步向前走去,遞給了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那令牌由棕木制成圓形,上面刻着一把刀。

令牌上還帶着她腰間的熱意,祁良夜從她剛一進殿開始就一直在打量她,現在注意力不由得移到了這張令牌上。

“太子可聽過暗影樓?”

祁良夜摩挲着那枚令牌,才開口,

“江湖暗影樓,已經公開言明投入了王岳的麾下。”

“不錯。”

謝瑜雙手抱胸,挑着眉繼續說:

“暗影樓前些年只接手江湖恩怨,這兩年卻和朝廷搞到了一起,已被江湖所厭,我打算和王岳那個老東西好好周旋一下,看看是他的暗影樓先沒人,還是我先死。”

這番話說得頗為霸氣。

王岳,當朝佞臣一個,手下的爪牙遍布五湖四海,根基極深,于朝廷和皇室都頗有不利,三年前自從皇帝昏迷,祁良夜東宮主政以後,雖然朝政清明,有了極大的改善,但對于王岳來說卻是不痛不癢。

祁良夜為了清除王岳這顆毒瘤,想了許多計策,但王岳手下的人大多數都是江湖謀士,行事手段狠辣,風格神出鬼沒。

因此祁良夜才想到了請同樣擁有江湖勢力的謝家出山。

兩個半月前,祁良夜将信物麒麟章送到謝家,以表請謝家出山的誠意。

所以謝瑜才不遠千裏來到京城,就為了輔佐祁良夜。

但是一路上不知道是誰漏了消息,王岳似乎已經知道了她謝氏家主的身份,一路上圍追堵截,好不熱鬧,整個暗影樓幾乎傾巢而出,下毒,暗殺,随便走到一個拐角都是王岳的人。

謝瑜長到二十歲,就沒受過這種憋屈氣,偏偏為了早日和太子彙合,而且她一個人寡不敵衆,只能連夜逃竄,趕了兩個月的路才到京城。

霍世君聽到她這番話,登時想到她剛才悶聲解決掉那麽多刺客,看着女人的雙眼裏滿是敬意。

祁良夜微微一笑,“謝主公倒是霸氣。”

話音剛落,座上的祁良夜便緩緩擡頭,謝瑜神色也是一頓,似是察覺到了什麽,“霍先生不如先躲一躲”

“嘭——”

凜冽的劍氣宛如毒蛇出洞頃刻自背後襲來,謝瑜面色不變。

女人右腿裹挾着深切的內力一個後轉身便劈上來人的後背,刺客本欲偷襲她的後背,誰料女人的反應太快直接将他旋進了殿內,刺客狼狽地趴在地上。

電光火石間,霍世君甚至看不清謝瑜的動作,他下意識往後退,卻瞥見身邊的祁良夜依舊淡淡飲着茶,連個眼神都未瞥給場中争鬥的二人。

刺客一咬牙,手中的劍還未松懈,但因着剛才謝瑜這一下,手中內勁沒有送出就灌回了自己的經脈,只一瞬便內息錯亂。

但他依舊手腳并用向前沖去。

謝瑜皺皺眉,見他竟想要進殿行刺祁良夜,強大的內力自丹田爆發,硬生生将刺客震暈了。

而殿內祁良夜的案幾上折子都像是被強風刮過一般,她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

祁良夜接收到那眼神,本想說些什麽,卻聽“撲哧”一聲,鮮紅的血漬徑直染上了女人的白色箭袖,她唇邊挂着笑還未收回,手卻是在刺客頸邊走了一遭。

霍世君眸子一縮,只覺大殿一片寂靜,靜得他能聽清自己的心跳“砰砰”作響。

作者有話要說:

內容是一樣的,改一下排版和錯字問題,之前發章節的時候太心急了,抱歉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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