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身死

一身穿白裙的女子此時正在月下舞劍,赤着腳散着發,劍鋒淩厲,身法飄逸,皇後雙目微怔,盯着那道身影仿似失語了一般。

夜幕降下,星空投下一團深藍映射在女人的白裙上,似是察覺到有人闖入,她回身挽起一朵劍花,長身玉立,眉目如畫,淡漠如月,如夢似幻。

劉嬷嬷反應快,知道皇後是被震住了,不禁輕斥:“還不來見過皇後娘娘。”

謝瑜聞言上前行了一個标準的将軍禮。

“臣謝瑜,見過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聽見謝瑜的自稱,劉嬷嬷眉心一皺,看了一眼皇後,眸子裏劃過狐疑。

“你是哪家的千金,怎不以閨中禮為行?”

謝瑜蹲在地上,立刻抱拳說道

“臣為謝國公嫡長女,目前任職于塞北謝家軍從三品指揮同知。”

原是謝家的女子,皇後與劉嬷嬷對視一眼,德川在身後不動聲色地提醒一句,“謝家的女子自古有從軍的傳統,謝家軍有三分之二是娘子軍。”

皇後臉色稍緩,但看着謝瑜的神色依舊帶着挑剔,“你為何會在太子府邸中,你一個雲英未嫁的貴女,也不怕失了名聲麽?!”

說到最後一句已經是疾言厲色,空空蕩蕩的□□只有皇後這一句話如同擊打在水面上,帶着輕微的回聲,尖利而刺耳。

謝瑜看見遠處那一角月白色的衣角時,聰明地沒應聲。

“母後這脾氣是應該收斂收斂了。”

遠處男人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看見謝瑜的打扮眸子微微動了動,視線落在女人的發頂上,見她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緩步上前扶起她。

身後的霍世君只當自己是個透明人,見到德川公公後立馬跟在他一旁,兩人規規矩矩,眼觀鼻,鼻觀心。

見皇後投來詫異和憤怒的眼神,祁良夜特意拍了拍謝瑜的手背,冰涼的大掌覆上那雙白皙的雙手,這個氛圍怎麽看怎麽旖旎。

皇後身邊的人頓時心思浮動,恍然大悟。

謝瑜眸子微動,看男人已經遮擋住皇後的目光,悄悄松了一口氣,但手依然被祁良夜放在掌心沒有松開,她這才軟着嗓子,“殿下處理完政務了?”

謝瑜軟着腰肢,露出半截白嫩的脖子,微微側頭看向身前的男人,披散的頭發還有幾縷搭在額前,溫香軟玉,倒真像個禍水。

祁良夜不動聲色地凝視她一息,他語氣平靜,但較平時已經柔和了許多,攬住她的肩,帶着人往屋子的方向走去,“你先回去,這裏我來處理。”

只聽皇後憤怒的聲音自背後傳來,“祁良夜!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

謝瑜悄悄扯了扯男人的衣袖,棕色的眸子滴溜滴溜轉,示意他可以了,祁良夜這才收回攬在女人肩頭的手。

祁良夜面色平淡,二人松開剛才交握着的手,霎時沒了剛才聲音聽起來的那般溫和,給了謝瑜一個眼神便轉身走了。

“聽說母親還惦記着孤和晉成公家的婚事?”

将話挑明,今天下的這盤棋便成功了一半,謝瑜彈了彈自己衣群的下擺,背着手便回了屋,左右她的任務是完成了,剩下就是太子爺自己的事兒了。

第二日,豔陽高照。

謝瑜正在漪瀾院整理手上的事務,她墨發低低束在腦後,有幾縷便趁着女子低頭時偷偷跑出來灑在耳邊,松了松手腕,謝瑜轉轉脖子,睜開眼時院門口就傳來一陣喧鬧,“你們讓開,我今日一定要看看是……”

“啊,你竟敢推我!”

“賤人!我今天一定要看看是哪家的宵小搶走我的太子哥哥!”

粉裙少女不顧仆從的拉扯,徑直闖進了庭院,誰料她剛脫出重圍,迎面便碰上了青絲微束,一身黑袍的女人。

女人神色冷漠,渾身像是長着尖銳的刺,一雙棕瞳透出的寒意硬生生将孫若薇向後逼退了兩步。

孫若薇顫着指尖不敢靠近她,眸光卻緊緊盯着她豔麗而妖異的容貌,只覺心被割成了一片片碎渣,原來太子哥哥抛棄她,就是因為這個女人麽?

謝瑜看着少女無聲地流淚,眉心又皺了皺,便出聲問道,“你有事?”

漪瀾院中的植株很多,一到夏日濃郁的花香便将人包圍住,眼見着幾只貓都待得不耐煩了,日頭也将謝瑜曬得皮膚燒起來了一般,謝瑜只好組織自己的措辭,嘗試委婉一點同她說話:

“我知你失去如意郎君,心中悲痛,但你若真是個明事理的姑娘,便應該知皇室姻親,皆是一環扣着一環的算計,何必庸人自擾,為根本沒有關心過你,在意過你的人流淚呢,你二人的婚約不過皇後一意孤行,太子從未應承過,哪怕一次。”

孫若薇顫抖着聲音,像是困在泥潭中的幼獸,

“我自幼時坐在姑母的膝頭,許多人便同我說,以後我會是太子妃,太子爺會在成就一番功績後來娶我,我喜歡了他那麽久,可如今,多年癡夢一場空,你叫我如何能忍?”

謝瑜打了哈欠,毫不留情地打擊她:“在權勢和名利面前,你的這些心事算什麽呢?”

就連她,不也是因為手中握有的籌碼夠多,才能被請進京城嗎?

說是請,不還是君主一聲令下,她就得鞍前馬後跑斷腿。

孫若薇啊孫若薇,一個生長在溫室的花朵,就應該找一個願意耐心呵護花朵的男人。

祁良夜那個人根本沒有心,京城貴女喜歡他那張精致的美人皮,謝瑜只覺可笑。

孫若微根本不會給祁良夜帶來利益,自然不配太子妃這個位子。況且,她應該根本不清楚自己喜歡的是太子妃這個身份,還是太子爺這個人本身吧。

謝瑜挑挑眉。

“青哥——”

“送客。”

青哥着一身青色的長褂,走到孫若薇面前,一手虛伏着她的手臂,一手将她送出了院外,粉色的裙擺像水面蕩起的漣漪,但她的雙足卻倏地停了下來。

下午的日頭已逐漸西移,柳樹青茵一片濃綠,蔚藍色的天空還有浮雲點綴,謝瑜進屋前擡頭看了看那豔陽,卻猛地聽那女聲凄厲地喊了出來:“我偏要争!”

門前古樹的陰影下,一群驚鳥飛出樹林,孫若薇的眸子流下一行清淚,她回眸看向謝瑜,執拗地說道:“這不公平。”

随即,那片粉色的衣角便如同撲着翅膀的蝴蝶一般飛遠了,謝瑜沒理她,對她天真的話語不置一詞。

變故在晚上時傳到了謝瑜的耳邊,那時祁良夜剛回太子府,夜裏召見謝瑜,謝瑜正在院中練劍,謝如意和謝阿寶跟在她身後,去正院的路上謝阿寶悄聲對她說:“主兒,孫若薇,死了。”

謝瑜納罕地挑挑眉,腳下步伐不停,又問了一遍,“什麽?”

“主兒——孫若薇,死了!”

夜晚的風清涼如水,池塘中的花都開得正豔,她路過花池時多看了幾眼,現下,她收回目光,不自覺呢喃道:“祁良夜,夠狠啊。”

微風陣陣飄拂,但不知為什麽,她的臉突然燒燙了起來。

進了正院,德川示意阿寶和如意只能守在門口,單獨領着謝瑜進門,院裏燈火通明,走過抄手游廊進了屋子,德川便領命退了下去。

謝瑜進門往書房走去,侍衛侍女只有零星幾個,見她便主動領路,屋內一片沉靜,只有松香味悄悄蔓延。

“直接進吧”

走到廊下,穿着黑衣的男人突然将支摘窗支了起來,興許是看見了她,謝瑜站在門前,與他僅僅隔了一道牆,聽這話下意識往窗子裏看去,桌上放着筆墨紙硯,男人似是在作畫,他将窗子支好後便轉身往桌案走了。

“聽說了?晉成公府的事?”

謝瑜指尖繞着自己的小辮子,靠在案幾身前,案幾面積大,女人和他隔着兩步遠,神色淡淡地說道:“聽說了,是她自己看不明白。”

自己非要争,籌劃着一堆蠢事,最後也把自己蠢死了。

這的确是實話,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孫若薇莫名其妙地死亡,這樣就沒有世家敢輕舉妄動,雖然謝瑜私下裏為孫若薇有幾分不值,但利益相沖,生死根本不是她能自己決定的。

祁良夜沒有情緒地“嗯”了一聲。

女人穿着藏青色的暗紋裱花直布裙,下面壓着便捷的墨綠長褲,聞言放下手裏的辮子,男人敲了敲案幾,示意磨墨。

她便拿起那墨塊,不緊不慢地磨了起來。

“平州的案子,有把握麽?”

男人突然問道。

謝瑜雙眼閃着幽色,像是伺機捕食的毒蛇,叫人不寒而吝。

“李均儒可不無辜。”

李均儒是平州知府,但聽女人說辭,祁良夜就知道她心裏有了把握。

他繼續寫寫畫畫,仿佛只是叫她來給他磨墨一般。

謝瑜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的神色,但那張臉始終面無表情,在他看過來之前,她就自覺收回了目光。

“平州水患的案子,這是戶部和工部呈上來的證物,你到了平州好好比對,說不定能用上。”

謝瑜纖白的指尖在燭火下平生幾分柔色,接過他遞去的折子,便收了回去。

祁良夜眸色一深,将剛剛畫完的墨跡卷起送給了謝瑜。

謝瑜淡淡一瞥,卻是不打算看過這裏面的畫。

她将畫拿在手裏,男人卻是還沒松手。

“事成之後,謝卿想要什麽,随意提,若是相中了誰家的好郎兒,孤可賜婚。”

女人眸子登時上挑,回道:“殿下,塞北的女子可不貪戀京城的權勢。”

言外之意,她不惜得要。

她大膽地在他握住畫卷的手上敲了敲,說道:“您得知道,臣盡的是臣子的忠心。”

祁良夜輕笑一聲,松了那紙畫卷。

“你倒是膽子大,敢敲打孤。”

“還得是您仁慈。”

他看着女人消失在房內的身影,下意識從支摘窗外去追她的背影。

男人無意識轉了轉手上的大扳指,良久,唇角微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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