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南瓜仙人

南瓜精離開以後，仙君整日坐在琉璃盆前看着那朵水仙花。小花精們都覺得再過不久山上就會有水仙精，可是過了很多年也沒有動靜。

“既然喜歡養，又為什麽不讓它化形？”紅蓮看不下去，“南瓜精走了可以養水仙精，水仙精走了還可以再養別的什麽精，只要你願意，永遠都不會像現在這麽閑得發慌。”

仙君沒有回答。

紅蓮也不再多說，遞給他一本書，讓他別再這麽傻坐着。

又過了好多好多年，昆侖山外的仙魔大戰終于結束。仙界大獲全勝，魔界重回地獄。而在這場大戰中，有不少成名的仙人。其中有一位，跟與世隔絕的昆侖山有着莫大的淵源。

他就是成仙不久的南瓜仙人。

不不不，別誤會，南瓜仙人可不是因為打敗了哪個厲害的家夥才出名的，而是因為他的名字實在太好笑，大家很容易就記住了。

南瓜有了自己的洞府，不再四處漂泊。洞府很小，沒有飛鳥走獸，也沒有靈草仙果，只有幾根南瓜藤，比起昆侖山颠那可就差太遠了。

不過，南瓜是最随遇而安的仙人，哪裏都無所謂，只要有個地方待就好。

他把自己關在洞府裏，既不出門，也不讓人進來，守着他的南瓜藤過着安靜又孤獨的日子。

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洞府門口總會趴着幾只小動物。

南瓜也是偶然一次外出發現的。

小動物越來越多，洞府越來越熱鬧。南瓜總算意識到有點不對勁，兔子老虎梅花鹿這種凡間的動物也就算了，九尾狐和仙鶴算怎麽回事？

南瓜洞府離仙界甚遠，尚屬人間，半點仙氣都沒有，南瓜仙人又是最末等的小仙，根本罩不住整個山頭，怎麽可能引來九尾狐和仙鶴這樣的靈獸。

南瓜絞盡腦汁也沒解開這個謎團。

直至南瓜的思緒被昆侖仙君的仙辰宴帖占去。

照理說南瓜仙人這樣的小仙是沒有資格參加上仙的宴會，可南瓜仙人畢竟是從昆侖山出去的，多多少少與仙君有些淵源，會收到請帖，也算合情合理。

不管南瓜又多麽不願意出門，還是準時到了昆侖山。

說不定仙君早就不記得他了，赴宴的仙人又那麽多，根本不會有誰注意他，送個賀禮就能回來。但願不會碰到紅蓮大人和那群聒噪的小花精。

跟他估計的差不多，來參加宴會的仙人不計其數，且大部分都是品級較高的仙人，甚至仙帝都來露了個臉。

南瓜帶來的的賀禮是一只小九尾狐，在衆多賀禮中略顯寒酸，卻是他唯一拿的出手的禮物。

賀禮一送出去，南瓜就退出了昆侖山。

“原以為你借着機會重回昆侖山，卻不想你這麽不喜歡昆侖，剛來就急着走。”

南瓜停下來，回頭看去。

最不想見到的紅蓮大人就站在不遠處的大石塊上，紅衣飄飄，傾國傾城。

南瓜定了心神，低眉順目地行禮：“見過紅蓮大人。”

紅蓮盯了他一會兒，才道：“總算沒丢昆侖山的臉。”

醜陋自卑的南瓜精變成了淡漠疏離的南瓜仙人。

南瓜不知該怎麽回答。

紅蓮見他一臉茫然，哼道：“就算是成了仙，也還是一棵笨南瓜。”說完便消失在原地。

他本來就是一棵南瓜而已。

南瓜這麽想着，小腿忽然被一團軟綿綿撞了一下。他低頭看去，竟是剛剛被當做賀禮送出去的那只九尾狐。

南瓜蹲下來摸摸它的腦袋，“怎麽跑出來了？昆侖山是仙山，留在這裏對你有好處，快回去吧。”他抱起它，往山上走了兩步放下，才轉身往山下走。

九尾狐仍是跟在他身後，不肯離去。

南瓜對它可憐兮兮的樣子一點辦法也沒有，便又把它帶了回去。

幾天之後，南瓜洞府迎來了一位上仙。

“我來找我的九尾狐。”昆侖仙君一如往昔地溫柔，“前幾日有人送了我一只九尾狐，可一轉眼就不見了，不知南瓜仙人可曾見到。”

南瓜沒想到仙君會來這裏，怔怔地不知所措，連基本的禮數都忘了。

半晌，他才回神，說了句：“仙君稍等。”便進洞府把那只九尾狐抱出來，并局促道：“它好像不太喜歡昆侖，又跑了出來，我一時沖動，又将它帶了回來，還望仙君莫怪。”

九尾狐一見到仙君就從南瓜懷裏跳了下去，跑到仙君腳邊親昵地蹭他。

“想不到一段時間不見，你也能說出這般流利的話來。”仙君笑道。

南瓜低着頭不敢看他。

仙君上前靠近，兩人之間只剩一尺來寬，“那天為何這麽匆忙地離開？”

“有……有事。”南瓜心裏撲通個不停。

“哦，何事這樣着急？”仙君擡起他的下巴，逼他對視。

南瓜的眼睛仍舊是黃橙橙，只是較之過去晶瑩剔透，像兩顆上等的黃琉璃。身高也長了不少，都到仙君的肩膀了。頭發用一根木簪豎着，鼻子英挺，臉頰削瘦，唇色稍淡……

“抱歉。”南瓜扭頭避開他的手指，後退一步。耳朵悄悄發燙，腦袋嗡嗡作響。

仙君似乎看出他的窘迫，輕笑一聲，說道：“既然它不喜歡昆侖，那便交由你替我代為照看，改日我再來看你們。”

南瓜目送他離開，空氣裏還殘留着仙君的清香。

從那以後，仙君每半個月會來一次。

南瓜洞府多了一位常客，南瓜索性開了洞府。後來又覺得只有幾張石桌石椅的洞府實在太簡陋，南瓜又添置了不少物件。

仙君有時會帶果酒來讓南瓜陪他一起喝，喝得晚了便順水推舟地住一晚再回去。

若是普通小仙也就罷了，偏偏是昆侖仙君，南瓜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真是十分頭疼。

先是莫名其妙的出現一堆求包養的小動物，後來又來了這麽一位厚臉皮的貴客，南瓜安靜地生活算是徹底一去不複返了。

最最過分的是，不知道昆侖山究竟發生過什麽事，為什麽山主昆侖仙君會突然變得……變得這麽有失身份？！說好的溫潤如玉呢？！

南瓜熟練地避開仙君放在他屁股上的手，用一只大白兔把他打發了出去。

大白兔的手感絕對更好，不謝！

仙君抱着大白兔在門外嘆氣，這是呆呢還是特別呆呢？

不管仙君明示還是暗示，那顆小南瓜就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日子一天天過去，仙君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不規矩，到最後南瓜先習慣了。

“好了嗎？”南瓜抱着九尾狐坐在石椅上坐了半個時辰，肩膀和脖子都僵了。

也不知仙君在想什麽，一大早跑過來要給他畫張像。

仙君右手執筆，左手鎮紙，時不時擡頭看看再寫寫畫畫，見南瓜有些不耐煩便安撫他：“就快好了，嘴角再翹一些，頭低一些，對，就是這樣。”

南瓜滿頭黑線。

又半個時辰過去了，仙君總算放下筆，招他過來一同欣賞。

南瓜放下九尾狐走過去。

“昆侖仙君，”南瓜咬牙切齒地說道，“為什麽上面有兩個人？”

紙上除了南瓜和一只九尾狐，旁邊還站着神情溫柔的仙君，看上去像極了一家三口。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分明就不需要自己在那裏呆坐着一個時辰不動也能畫啊！

仙君微微欠身：“一人在裏面太孤單，有個人陪你說說話多好。”

南瓜頓時耳根泛紅，就算你這麽說也不能掩飾你的壞心眼好嗎！還有，不要靠這麽近喂！

“時候不早了，仙君請回吧！”南瓜進了洞府把門一關，留下一仙一狐大眼瞪小眼。

連晌午都沒到，就被趕了回去，這顆南瓜的膽子是越發的大了。

昆侖山上的小花精們發現仙君最近心情特別好，并且時常出門徹夜不歸。大家猜測是不是仙君得了什麽了不起的法寶，還是遇到了什麽好事。

可究竟是什麽呢？

“一顆笨南瓜而已，也值得仙君日日往外跑嗎？”紅蓮不屑道。

仙君坐在靈泉池邊心不在焉地擺着棋譜，腳邊還卧着一只九尾狐，聽她這麽說，便道：“都說是笨南瓜，不看着怎麽行。”

紅蓮望着一池蓮花，想起那年突然長出來的南瓜藤，好像就是從那年起昆侖山就有了一絲不一樣的生氣。

“我總在想，那顆南瓜藤會是誰種在靈泉池裏的。”她說。

“是誰都不要緊。”仙君把放錯的棋子提起來放回對的位置。

紅蓮彎腰抱起地上的九尾狐，撫摸兩下，“那又是誰把昆侖山上的靈獸偷走的呢？”

仙君微微一笑，“或許是它們自己跑出去了也說不定。”

“呵。”紅蓮懶得拆穿他，提醒道：“子華上仙幾次三番前來說要與仙君結為姻親，還請了仙帝做媒，仙君還是想想如何應付罷。”

昆侖仙君在仙界中是出了名的萬年老光棍。

仙君丢了棋子，道：“紅蓮提醒的是，那不如本君娶紅蓮為妻吧，也好給九華一個交代。”

紅蓮腳一頓，險些跌倒。

“小仙福薄，難消君恩。”她面無表情道。

求放過！

仙君笑道：“紅蓮不必妄自菲薄，那就這麽決定了。”

紅蓮：“……”

離上一次見面，已足足三個月，仙君一直沒再來。

是生氣了嗎？

南瓜開始反思，自己好像有些得意忘形了。

這段時間兩人的距離縮短了不少，所以也松懈了許多。

說實話，他不知道仙君為什麽突然找上門，又為什麽突然對他這麽親近，還時常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他也不敢想。

還在昆侖山的時候，仙君也對他很好，讓他一度以為自己在他心裏很重要。可後來他發現自己想多了，仙君不過是念及他那時剛剛化形，才多加照顧。

如果現在還抱着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一定會被人笑掉大牙。

但昆侖仙君要迎娶紅蓮仙子的消息傳遍三界的時候，南瓜仙人的心還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沒關系，南瓜安慰自己。他還有回憶，有滿山的動物，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即使将來在漫無邊際的仙途裏獨自走下去，也不算太難過。

南瓜仙人撚着手指，憑空掉下一串金粉，地上瞬間長出一根南瓜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花結果。

這天，許久未見的仙君又帶着一壇果酒上門，就見洞府大門緊閉，只有一顆大南瓜孤零零的放在門口。

洞府內的南瓜仙人正閉眼靜坐，才感受到禁制的波動，仙君已經提着酒壇走了過來。

他知道小小禁制對仙君來說不算什麽，只是沒想到他還會來。

南瓜起身相迎。

仙君在他對面坐下，把酒放在中間，“飲一杯如何？”先前每次來南瓜都坐在一旁看着他喝。

南瓜有些遲疑。

仙君主動給他倒了一杯，十分強硬。

這大概是最後一次坐在他面前。

南瓜舉起酒杯，認真道：“仙君對小仙的恩德，小仙無以為報，今日小仙鬥膽借花獻佛，敬仙君一杯，聊表心意。”不等仙君說話，南瓜仰頭飲盡，頗為豪氣。

喝完一杯，南瓜自己又倒了一杯，再敬：“第二杯恭喜仙君與紅蓮大人喜結良緣。”

一壇酒見底，除了仙君面前的那一杯，其餘都進了南瓜的肚子。

南瓜怔怔地看着仙君，随即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到門口抱起地上的大南瓜又走了回去，把它塞進仙君的懷裏，“送給你。”

仙君捧着沉甸甸的南瓜失笑：“這麽值錢的東西真的要送給我？”

南瓜點點頭又搖搖頭，“只是一只普通的南瓜。”

普通到即使不給它澆水，松土，除草，甚至從來不過問它，突然有一天發現它結了一顆碩大的果實，你也不會覺得驚喜。

一覺醒來，南瓜睜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仙君，吓了一個激靈，猛地起身，不想他的手還摟在自己腰上，于是又跌了回去。

“剛醒就這麽精神？”仙君把他往懷裏帶了帶，溫柔地注視他。

南瓜心都快跳出來了，臉頰緋紅，掙紮着要起來。

“乖乖別動。”仙君壓住他。

兩人身體貼在一起，南瓜頭頂都快冒煙了。

仙君輕笑一聲，“昨晚可沒見你害羞，又是送禮物又是脫衣服。”

“脫……脫衣服？！”南瓜身體瞬間僵住。

“是啊，攔都攔不住，抱着我一面哭一面蹭。”仙君說的煞有其事，還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

南瓜頭皮發麻，腦袋也不聽使喚：“……蹭？蹭哪裏？”

仙君勾着嘴角：“你說蹭哪裏？”

南瓜只想找個縫鑽進去，欲哭無淚地解釋道：“我，我喝醉了。”

“嗯，我知道。”仙君安慰他，“也怪我，不該逼你喝酒。”

“沒有，不怪你，是我自己要喝的。”南瓜搖頭。

“不過，既然你我已同床共枕，也不能當做什麽也沒發生。”仙君當機立斷說道，“幹脆成親吧。”

成親？！

南瓜差點沒暈過去。

知道他又拿自己尋開心，南瓜使勁推開他。

“昨日小仙失禮了，還望仙君海涵。”南瓜理了理衣裳，退到一旁。

仙君也起身，見他背對自己，嘆口氣道：“自本君掌管昆侖山一來，孤身一人坐在山巅已是萬年，連個品茶對弈，閑話家常的人也無。後來昆侖仙氣鼎盛，山中聚集了不少精怪，可大多畏懼本君，不敢靠近。原以為有你在，往後就多了個說話的人，只可惜你也不肯留下。”

這番話要是被紅蓮聽到了，絕對會笑得肚子疼，但偏偏是腦袋不太靈光的南瓜仙人。

南瓜一聽頓起憐憫，想不到高高在上的昆侖仙君也會覺得孤單。

“我……對不起。”南瓜低聲說，他一時沖動離開昆侖山，根本沒考慮仙君的感受，實在是太自私了。

仙君道：“本君沒有怪你，你不必自責。說到底是本君未顧慮你的心情，既然你不喜歡，本君也不便再打擾，改日……算了，你好好保重。”

說罷，仙君神情落寞地往外走，才剛走了兩步被扯住，回頭見南瓜低着頭抓着他的衣袖。

“沒有，沒有不喜歡。”南瓜耳朵尖紅的發燙。

仙君伸手摸摸他的腦袋，溫和道：“不必勉強。”

“沒有勉強，”南瓜急急地說道，“我……我很喜歡仙君。”

仙君饒有興趣地問道：“有多喜歡？”

南瓜瞬間從頭紅到腳，他居然說出來了！一想到再過不久仙君就要跟紅蓮大人成親，他竟然還對仙君說這樣的話，實在是太莽撞，于是立刻放開他，慌忙補救道：“我沒有別的意思。仙君馬上就要成親了，有紅蓮大人在，就不會覺得孤單了。”

“說的也是。”仙君也附和道。

南瓜心一縮，別過頭去。

仙君捏着他的下巴，轉過來問道：“既然這樣，你為何要哭？”

南瓜回答不了他的問題。

仙君也不忍心繼續逼他，把他拉進懷裏，“子華一直想讓我娶他的妹妹，還請了仙帝做媒，我才出此下策，好讓他死心。若是你肯答應跟我成親，我就不用與紅蓮做這場戲。”

南瓜有點開心又有點蒙。

“紅蓮大人……答應了？”南瓜有些不敢相信。紅蓮仙子性格孤傲，怎會答應他這種事。

“當然沒有。”仙君笑道。

南瓜不解地看他，“那成親的時候怎麽辦？”

“是啊，新娘子不肯嫁，該怎麽辦。”仙君為難地說，“在衆仙面前丢臉也就罷了，可仙帝主婚，知道我騙他，說不定一怒之下夷平昆侖山。”

“這麽嚴重？！”南瓜聽得憂心不已。

仙君強忍着笑意，嚴肅道：“非常嚴重。”

“那，那……”南瓜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團團轉。

“現在只剩一個辦法。”仙君道。

南瓜眼睛一亮，“什麽辦法？”

……

于是一顆笨南瓜抱着一顆大南瓜嫁到了昆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