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很久很久以前，昆侖山颠的靈泉池裏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怪事。

“靈泉池裏竟然長出一棵南瓜藤。”

“怎麽可能，靈泉池只養着幾支紅蓮，怎麽會長出一棵南瓜藤？”

小花精們小聲而又興奮地讨論着。

“是真的。紅蓮大人為此十分生氣，還說要徹底清洗靈泉池，以免再長出什麽奇怪的東西。”

“這可是奇恥大辱，紅蓮大人當然會生氣。那顆可憐的南瓜藤一定被她狠狠地踩得稀巴爛吧？”

“那倒沒有。發現那顆南瓜藤的時候仙君也在場，因為覺得很有趣，所以把南瓜藤移到了琉璃盆裏，用仙水養着呢。”

……

突然冒出來的南瓜藤有仙水的養護，長得越來越大。不到一個月就開出了一朵南瓜花，橙紅色的花瓣很是惹人憐愛。

“這麽醜的花，既不能煉丹藥，又不能拿來玩賞，仙君究竟養來做什麽？”紅蓮皺眉說道。

仙君輕笑，“它當然不如紅蓮漂亮，可這麽看着，也覺得很可愛。”

紅蓮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番，絲毫沒看出它哪裏可愛。

真是奇怪的品味，紅蓮腹诽。

過了一段時間，南瓜花慢慢凋落，變成了一棵小南瓜。

小南瓜長啊長啊，終于長得比琉璃盆還要大。

小花精們圍着這顆南瓜轉了好幾圈，紛紛猜測仙君會不會把它摘下來吃掉。

“看起來可真好吃！”

“聞起來也很香甜！”

紅蓮大人每次看到這顆南瓜藤都覺得生氣，那麽高貴的紅蓮中長出了一棵奇醜無比又粗俗不堪的南瓜藤她居然沒發現，作為花仙，真是丢臉極了。

仙君躺在藤椅上，左手撐着臉，看着那顆碩大的南瓜笑道：“我也覺得應該很好吃，說不定會很甜。”

像是聽到了他的話，南瓜突然振動了一下。

小花精們吓了一跳，四散開去。

紅蓮也有些吃驚，難道它不是普通的南瓜藤？

“它的确是普通的南瓜藤。”仙君笑着站起來，走過去，把手貼在南瓜上，“不知被誰帶上了昆侖，掉在靈泉池裏生根發芽，再開花結果。也許是靈泉池的仙氣和仙水的供養，讓它成精了吧。”

南瓜精？！

小花精們瞪大了眼睛，就連紅蓮也忍不住吓一跳。

“仙君可別開這樣的玩笑。”紅蓮道，“只不過短短幾個月，一棵普通的南瓜藤，哪有這麽快成精？”

仙君但笑不語。

幾天之後，正如仙君所言，南瓜緩慢的裂開，濃香四溢，整個昆侖山颠都被環繞其中。在小花精們的注視下，南瓜終于變成了南瓜精。

可是……

真的很醜啊！

小花精們失望地跑開，一點也不想多看一眼。

整個昆侖，但凡能跑能跳的，沒有哪個不是容貌豔麗清秀俊俏，更別說豔冠群芳的紅蓮大人。

像這樣皮膚黃黃的，眼睛也黃黃的，加上光禿禿的腦袋，連眉毛都沒有的南瓜精可真是醜得讓人抑郁。

南瓜精迷茫地看着陌生的世界，剛剛化成人形的小腦袋根本沒辦法思考，于是傻呆呆地坐在化形的地方，從太陽高照到夜幕降臨。

化形以後，原先的枝蔓迅速枯萎變黑，徹底死去。

從仙界回來的仙君聽說此事，很快趕了過來。他是唯一沒有被南瓜精醜陋的樣貌吓到的人，也是唯一願意接近南瓜精的人。

南瓜精如同一個新生嬰兒，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會。因為長得醜，沒有小花精願意跟他說話，甚至連山中的鳥獸也不肯靠近他，所以他只能跟着仙君。

為了讓他快速适應化形後的生活，仙君每天都會教他一些東西，要是遇上一整天的空閑，仙君還會給他講有趣的故事，陪他說說話。

剛開始的時候，南瓜精特別愣。走路歪歪扭扭，一天要摔好幾個跟頭。說話磕磕巴巴，一句話只能說幾個字，聽的人要想好久才明白。小花精們每次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連紅蓮都忍不住想捉弄一下他。

到後來，他變得越來越像人，也越來越聰明。

即使不用仙君教，他也能自己學習。因此每當仙君從很遠的地方回來，總能發現南瓜精突飛猛進的成長。

“仙君為什麽對那個奇怪的南瓜精那樣好？”

“也許對于仙君來說，他有些不一樣吧。”

“有什麽不一樣？”

“也許是長得不一樣，看起來新鮮，不過誰知道呢。”

小花精們也理不出什麽頭緒來。

南瓜精出神地盯着正在給他講故事的仙君看。仙君眉眼總是帶着笑，說話很溫柔，從來不生氣，對昆侖山上的所有精怪都很好。就算是他這樣醜陋的妖精，仙君也從來不曾嫌棄，反而更加照顧。被紅蓮大人說了難聽的話或是跟他鬧脾氣的時候，他也總是耐心又溫和地哄着。聽小花精說，他在仙界的地位很高，可他一點仙君的架子都沒有。

被這樣的仙君寵着，南瓜精覺得自己幸運極了。

在仙君的心裏，他跟別的精怪是不一樣的吧。

然而随着南瓜精與日俱增的進步，他也開始有了一些複雜的情緒。

比如想念遲遲不歸的仙君。

比如讨厭跟仙君最般配的趾高氣揚的紅蓮大人。

再比如厭棄一無是處的自己。

盡管南瓜精已經很努力地在學習了，但有些東西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做到的。

那一天，仙君照常外出辦事，約莫要三五天才回來。

他走後的第二天，昆侖山颠就闖進來一群妖魔邪物，妄圖燒殺搶掠，要不是平日裏趾高氣揚的紅蓮大人拼死相護，為前去報信的小花精拖延時間，喚回外出的仙君，昆侖山颠恐怕早變成一堆廢墟。

除了紅蓮大人，所有人都平安無事。

南瓜精坐在門外，等着為紅蓮大人療傷的仙君。他發着呆，望着遠遠的天空，不知仙境是什麽樣的。

“南瓜精，你坐在這裏會擋着送藥的人。”一只小花精飛在半空中對他說道。

小花精願意跟他說話，但仍舊不願靠近他。

南瓜精往門的一邊挪了挪。小花精見他配合，滿意地煽動翅膀離開，卻聽南瓜精說道：“我聽見仙君叫紅蓮大人……蓮衣。”他的聲音很輕。

“哦，那是紅蓮大人的名字。”小花精說，“這是仙君給大人起的名字。”

南瓜精把身體縮在寬大的袍子裏，垂着眼睛問：“仙君給很多人起過名字嗎？”

“當然沒有。能讓仙君起名字可是很了不起，也很讓人羨慕的事。因為一旦有了仙君給的名字，就可以跟仙君建立仙緣，哪怕輪回轉世，這種緣分也不會消散。”小花精無不豔羨地說。

南瓜精失神地坐了很久。

紅蓮大人好久都沒有恢複，仙君變得更忙，不停地外出，回來的時候會帶一大堆的寶物，全都是給紅蓮大人的。

雖然紅蓮大人很高傲，可是小花精們還是很喜歡她。尤其是紅蓮大人為了保護他們，保護昆侖山，受了很重的傷，大家都在為她揪心，還有不少精怪為她摘了好多好多的靈果，希望紅蓮大人快點好起來。

南瓜精也跟着忙起來，所以他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有時候一個月都見不到一次。

于是再也沒有人會注意到角落裏的南瓜精了，也沒有在意南瓜精的心情。

其實在昆侖山上，不被排擠已經很不錯了。就算被無視也沒什麽，起碼不會再嘲笑他。

“聽說你最近很用功。”許久不見的仙君終于抽出一些空閑來跟他說話。

南瓜精點點頭，沒說話。還沒學會說話的時候，南瓜精是這樣沉默。學會說話之後，除了跟仙君說，也就沒別人，還是沉默。現在連仙君也沒有時間跟他說話說，更加沉默。

“對不起，好長時間沒來看你。”仙君摸着他長了不少的頭發，這才發現南瓜精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頭發眉毛都長出來了，皮膚也漸漸白皙起來。原先只到膝蓋的個子，現在都到他胸口快接近肩膀了。走路說話也更順暢，還有了自己的小心事。

南瓜精蹲在牆角，抿着嘴，黃橙橙的眼睛看着別處。

這是他生氣時的樣子。

仙君摸摸他的腦袋，沒有以前那麽滑溜溜，有些紮手。

“用功一點也好，将來可以保護自己。”他就說了這麽一句便離開了。

沒有像過去那樣耐心的哄他。也許，南瓜精對他來說已經不再新鮮了吧。

南瓜精蜷縮着身體，在牆角過了一夜。

紅蓮大人在昏睡後的第七個花期時，總算醒來了。昆侖山上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歡呼，大家都很想念美麗的紅蓮大人。

紅蓮恢複之後，總覺得山上少了點什麽東西。

直到她看到種着水仙花的琉璃盆，才想起來。

“奇怪，那顆蠢兮兮的南瓜呢？”紅蓮問仙君。

仙君沒有回答。一旁的小花精聽到了拼命搖手，紅蓮更是疑惑。

待仙君走後，小花精才說：“南瓜精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聽說不回來了。”

昆侖山上的精怪從不會輕易離開，因為這裏仙氣濃郁，是最好修煉成仙的地方。紅蓮就是在這裏成仙的。

“仙君同意了嗎？正值仙魔大戰之際，他出去豈不是找死？”紅蓮皺眉道。

“就是說啊。”小花精落在紅蓮的膝蓋上，“可是南瓜精給自己起了名字，仙君也拿他沒辦法。”

有了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不用依附着昆侖山，想去哪裏都可以。可是一旦出了昆侖，就再也不能回來。這也是紅蓮成仙之後還留在昆侖山的原因。

“他給自己起了個什麽名字？”紅蓮又問。

“南瓜。他說他是世間第一顆成精的南瓜，所以就叫南瓜。”小花精捂着嘴笑。

恐怕不是。

紅蓮看着不遠處的那棵水仙，養了許久也沒有像南瓜精一樣變成水仙精。

雖然是世間第一顆成精的南瓜，也是唯一成精的南瓜。沒有朋友，不被期待，昆侖再好，也終究不是他的容身之所。

想必是因為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