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賊心

面對沈菲的拆臺,白瑜絲毫不慌,捧緊了懷裏的大字典,游刃有餘地做出仿佛被深深打擊到的黯然神傷。

“我就是之前不認真,沒有好好複習,才沒考過,這回我想好好努力一把,再試一遍,不可以嗎?”

白瑜這張臉,天生就是一副我見猶憐的小白花樣,她又深谙裝乖之道,無辜的臉配上受傷的表情,極具欺騙性。

諸如沈菲這種見不得別人比自己還美還讨人喜歡的年輕女性不會買賬,但年長的沈小姑看白瑜又是另一種心情了。

她剛經歷一段失敗的婚姻,深知男人靠不住,尤其近十年如火如荼的改革,興起了不少新思潮新風向,誘惑跟着也多了,更難指望。

女人還得自己有,白瑜雖說成績不行,但這種努力向上的覺悟還是值得肯定的。

“那你就加把勁,好好考,不要只是說說而已。”

沈菲聽到沈慧怡這麽說,轉過臉,不可思議地一聲叫起:“小姑姑,你怎麽也被她騙了。”

“什麽騙不騙的,大姑娘家家的,張嘴沒句好話,我看你那學校考上了也沒什麽用,幹脆再讀一年,跟着白瑜一起考,要是能考到一個學校還能做個伴。”沈慧怡幫理不幫親,自覺這個主意很好。

沈菲卻不領情,看到白瑜小人得志的模樣,要被氣哭了:“做什麽伴,她也配,做夢!”

說完,腳下新潮的高跟鞋用力一蹬,氣呼呼走開。

“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讓你們擔心了。”白瑜站在門邊,輕咬着唇,一語不發。

當着雇主的面,白嬸不得不板着臉說兩句:“以後你去哪裏,提前跟我打個招呼,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兒,平白讓大夥兒跟着擔心。”

白瑜乖乖靜靜,直點頭。

這事兒,還真是見不得人,說不得。

白嬸把自家侄女訓得怯怯懦懦,不敢吭聲,沈慧怡也不好再說什麽,最後道:“好了,孩子還小,知道錯就行了,我還有事和時鈞談,你們先下去忙吧。”

看夠了熱鬧,正要關門還自己一個清靜的大反派并不是很想談,望着被女人扯遠未再看他一眼的窈窕身影,冷下一張時下并不吃香的清隽花美男臉。

“姑姑,改天吧,我困了。”

“困,你困什麽?現在幾點?你是一夜沒睡?還是睡了一夜都沒夠?今天不用上班?我昨天還碰到你們陳主任,說了你不少事。”

更讓沈慧怡操心的,還是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大侄子。

十幾歲才回國,沒這邊的學歷,托關系塞進夜大,混了個文憑出來,又找人幫忙,分配到省供銷社,一通流程走下來,也算他們沈家盡到養育的責任。

立業後,就該成家了。

可西方世界長大的孩子崇尚所謂的自由,天生反骨,又不着調,陳主任介紹的對象,看不上就婉拒,沒什麽大不了,這孩子倒好,非要直說姑娘鼻頭下那顆痣影響了整張臉,讓她看起來不夠自信,建議動個手術。

人家姑娘聽了這話,心裏哪能好受,當晚想不開,險些吃藥去了。

沈時鈞并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不對,都是中肯的建議,只能說這邊的女人思想不夠開化,大多數仍以相夫教子為主,很少有人正視自己內心真正的感受。

這個小姑姑倒是勇敢了一回,不顧家人反對堅持要離婚,可在外面,風評也壞了,沈時鈞不止一次聽到院裏那些鄰居的閑言碎語。

說得實在難聽,沈時鈞沒忍住,手裏正好提着一籃子雞蛋站臺階上,就随手拿了個,随手那麽一丢,正巧砸到中年男人身上,砸的還不是臉,而是屁股,肉最多的地方。

男人是來大院走訪親戚的,不知沈家底細,為人也比較混,沒臉沒皮,要沈家給個說法。

沈老将軍好面子,最煩這種扯皮拉筋的屁事,凡事藏在心裏,不願辯解的沈時鈞自然少不了挨老将軍一頓打。

還是後來沈慧怡無意中從別人嘴裏聽說,感動之餘,對這個大侄子的印象有了改觀,真正關心起來。

“現在是新社會了,我們也講求戀愛自由,可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也不給個準話,你爺爺那邊又催,我們只能看着找了。不強求你一定要選誰,但好歹見一見,吃個飯,不喜歡也別講得太白,人家畢竟是女孩子,老外不是更講紳士風度嗎?你別的都會,怎麽這個就學不會了?”

沈時鈞長身斜倚在窗邊,雙手插兜,閑閑看着院子裏的花樹,輕笑了一聲。

貧民窟可講不了風度,只認拳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一截随風飄起的裙擺映入了男人眼底,少女提着水壺站在花圃前,微彎着腰,清湛無垠的天空藍,蕩出一抹令人遐想的弧度,幹淨,又惹人染指。

一如,悄悄爬到他床上的她。

明明做了壞事,等着他醒,等着沈家人來捉,可沈家人真正來敲門了,她又不敢動了,身子綳得緊緊,大氣都不敢出,怕他醒,怕沈家人沖進來。

後面更是裝成了反思悔過的乖學生,自以為能糊弄所有人,可考試不是玩假,再考不上,看她如何編。

有賊心沒賊膽,還半途而廢,做了不敢認,這樣的人,在西街,活不到天亮,有的甚至連天黑都等不到。

“時鈞,你有沒有聽我講話?”

“有。”男人保持插兜看窗外的姿勢,餘光都未往沈慧怡這邊掃一眼。

“......”

誰家攤上這麽個油鹽不進的大侄子,都得愁死。

好在時韞快回了,一想到這個自己從小看到大,懂事上進的侄兒,沈慧怡心情不覺好了許多。

樓下,白瑜看着栽種在院子各處,大大小小二三十種的花草,眼裏流露出一絲茫然,內心更是無助的。

原諒她是個花癡,名副其實,看到一堆花,眼盲,頭大。

這都是些什麽嬌花,她只認出幾盆菊花,還有那邊紅不紅紫不紫的,是月季,還是芍藥,或者牡丹?

怎麽澆,要澆多少,哪種最值錢,哪個是老将軍最愛,誰來告訴她。

咚的一聲。

什麽東西掉下來了,落在她身後。

白瑜下意識轉身,臉上的情緒尚未完全管理好就仰起頭,只見樓上一戶窗邊,男人上身穿着棉布白襯衣,像株寒風中傲然挺立,風雪不懼的隽秀白楊,居高臨下睥着她。

那抿着薄唇,一邊唇角卻又微微上揚的樣子,又冷,又欲。

白瑜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腦海裏驀地浮現男人在開門前摁住她的畫面。

冷是真的,欲是真的,壞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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