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秦铮(2)
火燒雲開始營業後,外賣訂單也跟着進來了。雲川抱歉地看着駱恒,說:【不好意思哦,我先工作一會會兒,等下來招待你!】
駱恒又在作惡:“那不行,我先來的,你得先招待我,不然我就去美團上給你差評。”
雲川只能幹瞪眼,一會兒拍起一個“可以自助點單”的牌子,一會兒又拍起“謝謝”,看得駱恒直笑。
早上上班時火燒雲的生意一直很好,眼看着外賣訂單和來店裏的客人越來越多,駱恒老實下來不再逗他,自己倒了杯溫水,在角落的位置裏坐着看他。
雲川精神還算不錯,只是眼睛明顯有點腫,圓眼睛顯得更大。
駱恒想到昨晚何律師說,這一家人都這麽辛苦又努力地生活,心裏不由得發酸。
他托着下巴看向雲川——
小老板正笑眯眯地給客人換貼紙,順便收獲了一波贊美。
有個年輕男人說,這次的新品柑橘美式很清爽很好喝;有個小女孩說,在火燒雲這裏不用擔心會換到重複的貼紙;還有位看上去就很精英的女士問帆布包什麽時候再賣,說是只有雲川這裏賣的包包能夠裝下她的筆記本電腦。
雲川笑着一一答過。
駱恒笑了笑,低頭将杯中的溫水一飲而盡。
辛苦的生活在他自己的努力下變得精彩,這何嘗不是一種成就呢。
四十分鐘後,火燒雲的早高峰時期終于結束。
駱恒湊到吧臺前,撐着上半身往吧臺裏面看,“柑橘美式又是什麽?有人調新品不給我喝,我很生氣。”
雲川笑了笑,打了幾個字,【現在給你喝,現在給你喝。】
“來不及了。”駱恒伸出食指搖了搖,“我沒有成為第一個品嘗的人,這事情過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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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雲川推着他的肩膀,笑着錘他,【不要給我搗亂!】
幾分鐘後,柑橘美式遞到了面前。
【嘗嘗看。】雲川兩只手撐着下巴,寫道,【感覺你好像不喜歡加其他東西,不知道這個味道你喜不喜歡。】
駱恒舉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是和想象中一樣的清爽,柑橘的酸甜沖淡了咖啡的酸苦,卻又沒有完全掩蓋住濃縮咖啡本來的味道,兩種不同口味的酸混在一起,味道竟然意外地很合拍。
他沖雲川比了個拇指,說:“很好喝。”
雲川笑着點點頭。
【駱恒,你不去上班嗎?】雲川憂心忡忡地問,【都十點多了。】
“……”駱恒尴尬道,“按道理來說,這個時候我應該在飛機上,所以今天其實是請假了的。”
他擡頭看了一眼雲川,飛快地說:“我有點擔心你,實在放心不下,就提前回來了。”
雲川驚訝地張開嘴,又趕緊低頭打了幾個字。
【我聽說坐飛機要提前很久到機場準備安檢,你今天是不是很早就出門了啊?】
“是啊,”駱恒聳聳肩,“五點多就爬起來了,需要一些來自雲川老板的愛的鼓勵才能振作起來。”
雲川悄悄轉過頭去,假裝沒有看懂駱恒在說什麽。
駱恒不依不饒追過去,歪着腦袋靠在吧臺上,又抱怨了一句:“本來說好下次坐飛機是帶你出去玩的,沒想到被工作搶先了,真是的。”
這句話不知哪裏戳中了雲川,他的耳朵刷地紅了。
駱恒笑了一聲,伸手撚撚他的耳朵,看那片紅暈在皮膚上向外擴散開。
他抽回手,人也坐起來,臉上調笑的神情也變得正經。
“雲川,那個,走之前跟你說考慮考慮……”駱恒輕聲問道,“考慮得怎麽樣了啊?”
雲川手一抖,松開了手裏握着的奶泡機,才打發到一半的奶泡噴湧而出,在雲川慌亂的動作裏濺得到處都是。
駱恒趕緊過去幫他按住奶泡機,這才避免了奶泡噴到更遠的地方。
雲川欲哭無淚,整個人快被奶泡噴傻了。
他這個奶泡機買得比較早,那時候還沒有蓋子打開就會自動停止打泡的功能。平時沒什麽,今天算是倒了黴。
駱恒忍着笑幫他拖幹淨地面,之後站在一旁,看雲川用紙巾擦着臉上的奶油。
不過,臉能擦幹淨,衣服只能重新換了。
雲川哭喪着臉去後面的小房間裏換衣服。
而剛剛說出口的隐秘感情,又一次被打斷了。
駱恒看着雲川拿着幹淨衣服走進小房間後,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他能感覺到,雲川依然不想接受他。
駱恒又坐回店裏最靠邊邊的位置,整個人陷進沙發裏,心裏被無奈的情緒裝滿了。
他搖搖頭,告訴自己不要太過着急,以後有的是機會。
雲川不回應他的感情,卻也默許了他的親近,至少這能說明,雲川并不反感這些。
一直以來,雲川拒絕他的原因都很明确。說到底,他就是不相信駱恒會一直愛他。
而這種不相信的深層次原因,恐怕又和那位失蹤多年的父親有關。
駱恒朝小房間看了一眼,他細細地想了想,雲川今天還來開店,也不像昨晚一樣傷心欲絕,至少能說明,家裏沒有出什麽大事……
那看來,昨晚那一出,也是因為他那位失蹤的父親了。
駱恒有心想提一嘴上次那位小警察提到的關于傳銷的事情。
雲川年紀小,對以前的事情可能印象不深,駱恒可是清楚的。十幾年前,他們這個地方傳銷盛行,不少人都吃過虧,後來嚴打嚴懲,情況好了一些,但又有不少人被“熟識”的親戚朋友騙到外地的傳銷組織,新聞上履有報道。
再加上,上次那幾個流氓裏,那個搞傳銷蹲過監獄的八字胡子,明顯是認識雲川一家人的。前後這麽一聯想,駱恒很難不聯想到這方面的可能性。
該怎麽告訴他呢……
駱恒正猶豫着,火燒雲的大門被人推開了。
雲川還在換衣服,大概感受到了手環的振動想立刻出來,動作大了不少,聽聲音都能感受到他的着急。
駱恒等了兩秒,見小老板還沒出來,幹脆起身上前幫忙。
“老板在換衣服,馬上出來。您先看看菜單,可以自助下單。”駱恒職業病上身,一邊說着一邊仔細打量這位客人。
他看起來有些年紀了,頭發花白,額頭上布着兩三條刀刻一樣的皺紋;他的脊背佝偻着,臉色也很蒼白,透露着一種許久沒見過陽光的頹喪感。
駱恒多看了幾眼——他不像是會光臨這種咖啡店的客人,卻也沒讓人感覺到不舒服或者惡意。
男人聽到了駱恒的話語,但并沒有走向吧臺點單,而是在原地四處看看,像是在找人。
“先生,您……?”駱恒遲疑着上前,上次的事情發生之後,他對這種明顯不是咖啡店消費目标的中年男人格外敏感。
男人被駱恒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他連連後退,險些被大門口的觀景盆栽絆倒。
“我、我聽說這條街上有家咖啡館,老板、老板……”男人局促地搓搓手,開口說道,“老板是位聾啞人,所以……”
捕捉到關鍵詞語的駱恒皺緊了眉,再開口時聲音就不那麽客氣了,“有什麽事嗎?”
男人僵硬地愣在原地。
駱恒幾乎想要開口趕人了,這時,終于換好衣服的雲川從小房間裏慌慌張張跑出來。
他一把拉開門,就要朝着吧臺的方向跑去——
人卻愣住了。
那個中年男人聽到聲音後也扭頭看去,他略顯疲憊的雙眼在看到雲川時忽然發了光。
“小川……”他幹燥脫皮的嘴唇抖了兩抖,“真的、真的是你啊……”
又是一天過去了,又是一次無功而返。
雲芸呆愣着走在回家的路上,心裏滿是苦澀。
這次明市之行并非毫無收獲——不知該說是老天眷顧她還是懲罰她,居然真的讓她找到了秦铮的行蹤。
她按照新聞上的蛛絲馬跡找到了秦铮曾經落腳過的地方,然而再三打探之下卻得知……
那處幾年前曾是一個傳銷據點,被人舉報之後連夜搬走了,警察只抓到幾個邊緣人員。
傳銷兩個字像晴天霹靂一樣砸得雲芸喘不過氣。
她被秦铮保護得太好了,沒怎麽經歷過人心險惡的女人,無法理解這世界上的黑暗。
她像沒頭蒼蠅似的轉了兩天,又在明市警察的引導下,找到了之前關着秦铮的地方。
警察對她說,那一次的抓捕行動很徹底,這個傳銷組織的核心人員幾乎全部抓捕歸案,那些被騙進來的人也都遣送回了各自的家鄉。
不過,這個傳銷組織的手段非常暴力,有很多曾經的受害者,最後居然也變成了組織裏的領導人物。還有一些因為長時間的軟硬折磨,身體和精神出了很多問題,記不起家鄉在哪裏,也說不上來自己的名字,只能先送進醫院好好療養,再與全國各地的失蹤人口一一比對。
雲芸吓壞了,她連忙比對了被抓捕入獄等待審判的傳銷頭子,一再确認沒有秦铮的名字才肯放下心來。
之後的幾天,她又按照警察給的消息一一走遍了幾家醫院,只是,這一次老天爺沒再施舍一點好心。
她沒有找到秦铮。
這一趟出行,最終還是無功而返。
回到家後,她終于再也承受不住心裏的愧疚和酸楚,病倒了。
這麽多年來僞裝出的堅強,在得知秦铮被騙進傳銷組織之後轟然倒塌。雲芸整日都在自責,那時不該和他吵架,那時應該再多給他一點信任。
明明知道,秦铮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們母子倆。
雲芸連着跑了幾天火車站,到處打聽有沒有人見過秦铮。只是茫茫人海,想找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
她又在家門口守株待兔了很久,依然沒有等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六年時間過去了,這附近的街道早就大變樣,雲芸害怕秦铮找不到回家的路,決定回家讓兒子畫幾張曾經的地圖貼上。
過了這麽久,她也終于有勇氣向兒子坦白當年的種種。如果她能再聰明一點,如果她能再勇敢一點,或許、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雲芸在家門口徘徊了好久,直到确認自己神色無異後才打開家裏的大門。
她像往常一樣,等待兒子從卧室走出來。
只是這一次,從卧室走出來的,居然是……
雲芸手裏的鑰匙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她愣愣地蹲下身撿起鑰匙,摸到那串冰冷的金屬時,眼淚也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
秦铮的身體踉跄着,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
但他還是走來了,他在雲芸面前蹲下,幫她拾起地上的鑰匙。
“……我回來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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