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親事
張家的大兒子張遠今年十六歲,學了一門木工的手藝,平時跟着師父在鎮子上做活,幹五日,可以回來休息一日。張遠性子沉穩,不太愛說話,但他人很好,孝順父母,疼愛妹妹弟弟,他每回從鎮上回來,都會給張荷他們帶些吃食玩具。張荷很是喜歡張遠這個大哥。
昭盈恍然大悟,道:“我上次看見她和王嬸子坐在樹下說話,原來說的是張大哥的親事。”
張荷抿抿嘴:“我娘太着急了。”
是啊,确實有點着急,農家人一般十七、八歲才成親,男子十五歲成親的也有,不過那是家中有特殊情況的,可張家并不存在什麽特殊的情況呀。
“我問過我大哥,他說不想這麽早成親,但是我娘不同意,我大哥自然不能違背我娘。”張荷抱着西瓜,有些不快地說道。
昭盈仔細看了看張荷的神色,很快就明白了張荷心中所想,她擡手拍拍張荷的肩膀,道:“放心,就算張大哥成親了,他還是會同樣疼愛你們的。”
張荷嘆了一口氣,小大人的模樣瞧上去很是可愛。
“我知道,我大哥和幺弟總有一天會成親,我和姐姐總有一天會嫁出去,雖說我們仍是一家人,但永遠不可能像現在這般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即便是再親密的親人,總會有分開的一日。
張荷的這樣話讓昭盈瞬間沉默了下來,太陽漸漸升了起來,兩人站在還不算強烈的陽光中,相顧無言。
好一會兒,張荷才開口道:“抱歉,我總是和你說我的煩心事,讓你也跟着不開心。”
昭盈搖了搖頭:“沒關系,我們是好夥伴,阿荷你日後仍舊可以和我說,我不一定能幫上忙,但說出來總要輕松一些。”
“嗯!”張荷應了一聲,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一點笑容。
兩人道了一聲別,而後抱着西瓜各自回家。
昭盈進了院子,看見段淩正在井邊洗衣裳,一旁還放着準備好的竹簍和繩子。
“阿姐。”
昭盈走過去,将西瓜放進竹簍裏,而後又用繩子綁住竹簍,最後将竹簍緩緩放入井中,這樣,西瓜拿出來吃的時候就是冰冰涼涼的,分外解暑。
等做好這一切,昭盈搬了一張小凳子過來,坐在段淩身邊,幫段淩一起洗衣裳。她一邊洗着,一邊不自覺想起了方才張荷和自己說的話,昭盈下意識擡頭看向段淩。
段淩早就發現了昭盈的心不在焉,他停下手上的動作,目光柔和平靜地看着昭盈,等待着昭盈開口。
昭盈抿抿唇,想了想才道:“阿姐,你準備什麽時候成親?”自家阿姐已經十六歲了,平常人家這個時候就開始相看,若是相看妥當,第二年就可以成親了。
段淩先是一愣,而後歪了歪頭,表示自己不明白昭盈為何突然說起這話。昭盈便将隔壁張家大哥說親的事情告訴了段淩。
“阿荷不想讓張大哥成親,她想一家人永遠快快樂樂的在一起,可阿荷總有一日會出嫁,再親密的一家人,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不分開。”
昭盈搓揉着手中的衣裳,似懂非懂地說道:“阿荷其實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只是她有些害怕,害怕生活的改變,未知、不能确定的未來總會讓人覺得不安。”
段淩一直專注地聽着昭盈說話,聞言,他擡起手來,指了指昭盈。
昭盈道:“阿姐是想問我是如何想的?”
段淩颔首。
“我也會覺得不安,但我不會去逃避它。”昭盈将衣裳放入盆中透水,她垂着腦袋,段淩看不見她臉上的神色,“一家人确實不能永遠在一起,但阿姐你可以晚些時候成親,我也晚些時候成親,那麽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便可以更久一些。”
“阿姐你答應我好不好?”昭盈擡起頭來,朝着段淩展眉一笑,她水亮的杏眼彎了起來,帶着點嬰兒肥的臉頰瞧上去很是可愛。
段淩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他不自覺翹起了嘴角,在昭盈等待着答案的目光中,段淩緩緩點了點頭。
昭盈臉上的笑意更甚,她垂首,認真地洗起了衣裳。
**********
洗好衣裳後,段淩從炮制好的藥材中配了三副治療風熱的藥出來,包好後便準備出門,昭盈看見了,趕忙問道:“這是誰家的藥?阿姐讓我去送吧。”
時近晌午,日頭強烈,段淩不想讓昭盈出門曬太陽,就沒有同意,自己拿着藥出了門。昭盈只好留在家中,将米洗好,菜洗好,等着段淩回來做飯。結果段淩去了很久都沒回來,昭盈想了想,最後還是忍不住出門去找段淩。
她剛剛一出門,便看見了坐在老槐樹下的人。
是那個給張家大哥說媒的婦人,她今日穿了一件山茶紋絲綢褙子,手邊正擺着一盤西瓜,腳邊還丢了一些吃過的西瓜皮,看樣子,不是她一個人吃的,昭盈推測,先前應該是王氏陪着她一起坐在樹下,後來可能王氏有事暫時離開,便留下了婦人一個人。
這種情況,王氏不會離開太久,很快便會回來。
昭盈一出門,婦人便看了過來,昭盈禮貌地朝着她笑了笑,就準備離開去找段淩,婦人卻開口叫住了她。
“小妹兒,這麽大的太陽,你準備去哪兒喲?”婦人雖然說着官話,但其中夾雜着濃郁的渝州口音,聽上去很是好笑。
昭盈停下了腳步,回答道:“嬸子好,今日的太陽确實很大,一出門就開始流汗了。”
昭盈沒有回答婦人的問題,雖說不能把別人想太壞,但也不能沒有防人之心。段淩一直這麽教導着昭盈,昭盈自然是聽自家阿姐的話。
婦人眸光一閃,臉上露出了笑容:“你是想出門找你姐姐吧?我聽王妹子說,你姐姐給人送藥去了。”
她一下子便看出了昭盈的意圖,婦人端起一旁的盤子,擡手朝着昭盈招了招:“這麽大的太陽,跑出去曬中暑了可不好,坐下來吃一點西瓜吧,你姐姐很快就會回來了。”
昭盈笑着擺擺手:“謝謝嬸子,我不吃了,吃了就吃不下晌午飯了。”
婦人也沒勉強,但她仍然勸說昭盈別出去,叫昭盈坐下來和她說說話,一副很是關懷、喜愛昭盈的模樣。
昭盈覺得婦人的态度有些奇怪,她一邊客氣地和婦人說着話,一邊不動聲色地向後退,準備一有不對就往家跑,好在這時,段淩回來了。
“阿姐!”昭盈立刻跑到段淩身邊,緊緊地握住了段淩的手掌。
段淩幾不可見地皺起了眉頭,他立時擡眸看向了坐在老槐樹下的婦人。
婦人臉上的笑容不變:“哎呀,段家姐姐回來得正好,你妹兒正準備出去找你呢。”
段淩朝着婦人點了點頭,而後握緊昭盈的手,牽着昭盈回了家。一進院子,他便回過身來,仔細地打量着昭盈,見昭盈除了有些緊張外,身體上并沒有什麽不妥,他臉上的神色這才緩緩放松。
昭盈抓緊段淩的手,快速地将剛才的情形說了一遍,她不自覺皺起了眉頭:“那嬸子為何不讓我出去找你?”
她不是不讓你出去找我,她是想讓你留下來和她說話,她想打聽我們的情況。
段淩頓時便想明白了婦人的意圖,他雙眼微微一眯,腦中閃過很多念頭。
“阿姐?”見段淩好一會兒沒有動靜,昭盈晃了晃段淩的手,仰頭專注地看着段淩。
段淩回過神來,他摸了摸昭盈的腦袋,擡手指了指自己,而後比了一個“成親”的手語。
昭盈想了想,道:“你是說,那嬸子想給你說親?”所以她才這麽熱情地留她下來說話,原來是想打聽他們家的情況。
段淩颔首。
“這嬸子!張大哥的親事還沒解決,就想着做下一樁生意了!”昭盈撇撇嘴,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明白張荷的心情了。
她趕忙拉了拉段淩的手,道:“阿姐,我們說好了,要晚些時候成親。”
段淩笑了起來,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昭盈立時松了一口氣:“哼,那嬸子以後若是來打聽阿姐的情況,我定然不會告訴她。”
段淩同意地握了握昭盈的手。雖然其中的原因有些複雜,并不能和她詳說,但讓她升起防備心總是好的。
“阿姐,我已經洗好米和菜了,我們現在做晌午飯嗎?”
段淩點了點頭,他放開了昭盈的手,昭盈轉身,率先進了廚房。
看着昭盈的背影,段淩翹起的嘴角緩緩放了下來,他腦中思緒萬千。
只要有那個傳言在,只要那樣東西沒有出現,那麽有人便會一直追查昭盈的下落。世人總是這樣,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雖說他帶着昭盈躲了好些年,但父親剩餘的手下最終還是找到了他們,那些手下可以找到,焉知其他人不能找到呢?所以,有些事情,他應該敏銳一些,早做防範。
段淩臉上的神色不自覺冷了下來,就在這個時候,廚房裏的昭盈喚了他一聲,昭盈的聲音中充滿了活力,頓時便融化了段淩身上冷如冰雪的氣質。
段淩的目光柔和了下來,他擡步走進廚房,一步一步走到了昭盈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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