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柳芙算是明白過來, 自己這是被人訛上了。她們主仆方才的主動接近,分明就是帶着目的性的。

現在目的達到了, 縱然她再如何狡辯,也是無用的。所以, 柳芙索性也不再說話。

她到底是心善之人, 瞧見徐氏裙子下面的雙腿間漸漸流出紅色血跡後,也沒顧別的,幫着一起喊了起來。這裏是行宮花園, 雖然天色有些晚了, 但是還是有人過往的。

聽到叫喊聲, 很多人都聞聲過來。

瞧見摔跌在地上的徐氏後, 立即有夫人吩咐自己的丫鬟去找太後, 求太後遣随行的禦醫來。

花園裏一陣嘈雜忙亂,等徐氏被人抱去寝宮後,才漸漸安靜下來。

而這個時候, 隐在角落僻靜處說話的太子與順王, 才走出來。太子明黃袍子着身, 模樣斯文清秀, 負着手, 白皙的臉上含着疑惑,眉心也是深深打了個結。

旁邊順王目光轉了幾轉, 才說:“皇兄, 真是沒想到, 才到行宮來, 就上演了這樣的好戲。只是……可憐了世子夫人肚子裏的那個孩子了,嬴鴻兄若是知道,怕是……”

“方才那個女子是誰?”太子沒見過柳芙。

順王說:“她是顧家老四的媳婦,皇兄不認識,是正常的。”

順王點點頭,卻是眉心皺得越厲害。

“既然都已經各自嫁娶,又何必糾纏不放?”太子實在不明白,或許他說的是徐氏,又或許是在暗指別人,只見他面含薄怒,似是有些不滿,“損人不利己,真虧她一個王府世子夫人做得出來。”

方才的那一幕,可巧被太子與順王瞧見了。

徐氏自以為做得隐蔽,卻是沒想到,太子順王所呆的角落,恰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們兩個的小動作。

到底真的是顧四奶奶有心陷害,還是世子夫人栽贓,太子看得清楚,自然心中有數。

太子對此事十分重視在意,但順王卻表現得無所謂的樣子。

“皇兄,女人間的事情,你也管?”順王故意問。

太子道:“若孤沒瞧見也就罷了,既然瞧見,豈有不管的道理?”頓了一頓,他又道,“再說,當年榮國公府已經被冤枉了一回,難道,這回還要孤眼睜睜瞧着國公府女眷也被人陷害嗎?”

順王忽而也嚴肅起來:“臣弟也是怕皇兄不好做人,畢竟嬴家是母後的外家。”

“孤雖是母後的兒子,但也是父皇的兒子。若論姻親,這貴京城裏的世家,誰跟孤不沾點親戚關系?”太子似是有些憤慨,言辭激烈了些,“再說,此事的确是嬴王府錯在先,孤做不到當做沒看見。十一年前的事情,孤不想再重演。”

“老二,此事你不必過問,孤來解決。”

太子知道,自己母後素來不喜老二。所以,他也不想此事再将老二牽扯進來。

他想,只要他出面作證,便是可以還顧家那位奶奶清白的。

徐氏于行宮跌倒的事情,很快便傳遍了,太後皇後都被驚動。

太醫幫徐氏及時止住了血,知道那腹中才一個多月的胎兒保不住了,便讓人熬了藥,将那孩子流下來。如此,方才保得住大人一命。

徐氏昏迷不醒,皇後坐在床邊。

方才花園裏的那一幕,已經有人告訴她了。她知道此事鬧得大了,且吃虧的是顧家,所以,此番就算賠了嬴家一個孩子,嬴皇後也不是太在乎。

不但不在乎,她反而是有些高興徐氏的這種做法。

孩子遲早還會有的,但是能夠抓住顧家的把柄不易。所以,嬴皇後此番心中還是高興的。

當然,徐氏制造了這個機會,嬴皇後自然有本事将事态鬧到最大化。

最好鬧到可以影響顧三顧四的仕途前程。

“程太醫,人可還好?”皇後問。

立在一旁的太醫抱手說:“回皇後娘娘的話,夫人的命是救回來了。只是……夫人近來似乎心有郁結,臣怕她醒來後得知腹中胎兒未保住,會傷神,反而傷了身子。”

嬴皇後說:“怎能不傷神?那可是她跟鴻兒的骨肉!鴻兒……他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呢。若是知道了,還不知道如何傷心!”

程太醫知道事情嚴重性,所以,他也并不順着皇後的話,只盡一個大夫的本分說:“臣開了調理的藥方,這些日子,夫人怕是需要靜養了。”

“好了,本宮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皇後打發了人,喊了徐氏身邊的另外幾個丫鬟照顧,她則叫着紫蓮一起,去了外間。

太後與麗陽大長公主一起坐在外間候着,見皇後出來了,太後忙問:“如何?可還好?”

皇後目光朝大長公主那裏瞥了眼,嘆息一聲:“孩子沒了……大人的命,也是将将保得住而已。”

太後心善,聞聲便念了句“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紫蓮卻忽然跪了下來,哭着說:“請太後娘娘替我家夫人做主。”

柳芙人就呆在大長公主身邊,見狀,她也跪了下來。

整個經過,宋氏已經告訴老夫人了。再說,她也信任自己的這個孫媳婦,相信她是善良的,相信她不會做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所以,老夫人根本不擔心。

太後心裏也知道,如今能夠與嬴家抗衡的,只有顧家了。所以,她心裏還是偏袒顧家的。

知道皇後有心抓着此事不放,太後有心做和事老,便說:“有什麽話,你們都起來說吧。”

紫蓮卻不肯,只堅持跪着。

“太後娘娘,夫人小産又險些丢了性命,不是一個意外。當時……當時顧四奶奶跟夫人在一起。奴婢只見四奶奶反手狠狠推了夫人一把,夫人就……”

說罷,紫蓮額頭撞地,給太後磕頭。

“我家夫人跟未出世的小少爺冤枉,奴婢求太後娘娘做主。”

皇後也坐了下來,對紫蓮這丫頭今天的表現,非常滿意。

“顧四奶奶,你可有什麽要說的?”皇後望了眼柳芙,根本不在意她,她目光只在柳芙身上略掃了眼,才望向顧老夫人,說,“姑母,我也不信真的就是這丫頭故意想害人。不過,嬴家的确因此失去了一個孩子,嬴鴻他媳婦現在人也還昏迷不醒,禦醫說,自此一回,怕是要傷了根本。”

“若是不略作懲罰的話,便是本宮不計較,嬴家也不可能不計較的。姑母,您說是不是?”

大長公主近七十的高壽了,什麽樣的場面沒有歷過。今天這樣的場面,她根本不帶懼怕的。

“若真是我家小芙做的,皇後便是不說,我顧家的家規,也不會放過她。但是,我有幾句話想問問這丫頭。”說罷,老人家垂眸,一臉慈愛的笑着,看向跪在地上的紫蓮問,“本宮且問你,你是親眼看到顧四奶奶推了你家夫人嗎?”

“是!奴婢親眼看到的。”紫蓮想都沒想,直接一口咬定是柳芙推的人。

老人家又問:“出事的時候,你可呆在你家夫人身邊?”

紫蓮愣了一愣,才回答說:“奴婢……有,奴婢沒有。”紫蓮道,“當時夫人與四奶奶在說體己話,奴婢不便近身伺候。但是奴婢也未離得遠,奴婢的眼睛一直都盯着夫人的,所以夫人一出事,奴婢就立即跑了過去。”

老夫人又看了她一眼,倒是點了點頭。

“你說的的确是有鼻子有眼睛的,但是也不能聽你一面之詞。”老夫人指着柳芙說,“你也說說話。”

柳芙老老實實的将事情經過說了,紫蓮卻指着柳芙:“你說謊!”

“放肆!”老夫人手在案幾上重重拍了一下,“太後皇後都在,方才又是本宮叫她說話的,哪裏輪得到你在此撒野。如此不懂規矩的丫頭,本宮還是頭回瞧見。來人,拉下去仗打二十。”

紫蓮吓得猛然擡頭。

皇後卻說:“姑母,這丫頭護主心切,一時忽視了規矩,也是情有可原的。您可千萬別動氣,為她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說罷,皇後也問柳芙:“你說是她先撲過去抱住你,你才下意識推人的,可有人替你作證?”

柳芙一直低着頭,規規矩矩的:“臣媳當時也吓住了,并未在意旁邊是不是有人看到。或許有人……”

“那就是沒有證人。”皇後也不聽她胡說了,只道,“嬴夫人又怎麽會好端端去抱住你?她自己身上帶着身子,肯定是會格外小心的。你仗着自己是顧家的四奶奶,便目無王法。現在害了一條人命,本宮會奏請陛下,将你這毒婦繩之以法。”

柳芙本來還是撐得住的,但是聽到皇後這話,徹底吓着了。

繩之于法?是說要處死她嗎?

她就要死了嗎?

老夫人卻依舊端莊坐着,對皇後道:“且不說此事是不是她做的,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錯也不在她。她不懂規矩,乃是顧家家教不嚴,就算要罰,也得由陛下罰顧家。”

柳芙死不死,皇後不在意。她要的效果,就是顧家因為此事而遭受重擊。

顧三顧四來年春天可就要參加會試了,到時候若是榜上高中走了仕途,将來必然會成為嬴家的大患。

皇後想借此事徹底廢掉顧晏的官運,所以,她便說:“姑母說得也對,她是澄之的媳婦,她不懂規矩,這個過,怕是也得澄之來擔着了。”

老夫人笑:“顧家的規矩,後宅的事情,男人們從來不插手。雖說如今是我家老大媳婦當家主事,但我這個老夫人還在,若說規矩沒教好,自然最先得追究我的責任。”

“再說,一個丫鬟的話你都信,怎麽我顧家的媳婦,皇後就是不肯相信了?”

皇後就知道老夫人不好對付。

恰好此刻,內室丫鬟匆匆跑出來說:“禀諸位主子,夫人醒了。”

“醒了?”皇後一愣,立即說,“可說了什麽?”

那丫鬟跪在地上:“夫人沒說話,只是知道自己肚子裏孩子沒了,一直在哭。”

“進去瞧瞧吧。”太後道,“順便問問這丫頭,聽聽她是怎麽說的。”

太後皇後并麗陽大長公主一起去了內室,徐氏見狀,立即撐着身子要坐起來。

奈何身上沒一點力氣,還沒卧坐起來,又跌了回去。

“你身子弱,就免了那些禮數。”太後說,“你這虧吃得不小,傷了根本。但是你也不能太傷心,好好将養着,你還年輕,孩子遲早會有的。”

“太後娘娘……”徐氏哭,想說什麽,卻是哽咽住了。

皇後道:“你想說什麽便說,不必猶猶豫豫的。有太後跟大長公主在,會替你做主的。”

徐氏本來是不在意這個孩子,但是她也沒有想過,這個小生命會突然就這麽離開。她當時恨柳芙對她說那些話,恨她小人得勢……

所以,情急之下,她便想要去陷害她。

她懷了身子,若是她被她“推得”跌倒在地的話,她會受到懲罰的。

只是她沒想到,這跤摔得厲害。不但她孩子沒了,且她自己身子也受了虧損。

徐氏心中生恨,流着眼淚說:“是……顧四奶奶推了我,她推我我才跌倒的。”

皇後心中高興。

但是她沒說話,只是看向顧家老夫人。

老夫人嚴肅地問徐氏:“你确定嗎?”

徐氏鼓足勇氣與顧老夫人對視,她眼裏含着執着與怨憤。

“是她……就是她。”徐氏并未改口。

皇後說:“你身子不舒服,且休息着。放心吧,一命償一命,本宮會替你做主。”

“多謝皇後娘娘。”

徐氏躺下休息後,太後皇後等人為了不打攪她養病,又去了外間說話。

皇後知道此事是勝券在握了,索性也不再征求顧老夫人的意見,直接問太後:“母後,您打算如何處置?”

太後有些為難。

皇後眯了下眼睛說:“心術不正,那就打到她正為止。來人,将顧四奶奶拉下去,杖責一百。”

仗一百,比直接一刀要了腦袋還要慘。

柳芙一直都跪在地上沒起來,此刻,她早就吓得渾身發抖。

她那張原本嬌豔的小臉,此刻也是煞白的。臉上全是汗,身上也汗濕了。

當時徐氏摔倒,便只有她在身邊。且她朝自己撲了來,她的确是推了一把。現在,矛頭都指向她,她真是百口莫辯。

顧老夫人正要說話,外頭有宮女走進來跪下說:“太子殿下來了,說是花園裏的事情,他可以替顧家四奶奶作證。”

皇後怔住。

太後已經對那宮女說了道:“去讓太子進來。”

太子匆匆走了進來,挨着給三位長輩行了禮後,才睇了眼跪在地上的柳芙說:“你起來吧,不必跪着。”

“太子!”皇後重重喊了一聲,壓着語氣,顯然是憤怒的。

太子道:“母後是想知道真相,還是只是想懲罰這個人?”

皇後被太子逼問得有些尴尬,身子稍稍坐回去了些,她道:“自然是真相。”

太子說:“既然是真相,那兒臣便告訴母後真相。可也巧了,花園裏上演好戲的時候,兒臣恰巧就看到了。兒臣親眼瞧見,顧四奶奶原先準備要走了,嬴夫人不知怎的,卻突然撲過去抱住人。顧四奶奶想必是吓着了,本能推了一把。但是那一推,兒臣也瞧得真切,根本不至于叫嬴夫人摔得如此慘重。”

“至于為何就小産了,兒臣想,就只有嬴夫人自己心裏清楚。”

“太子!”皇後氣得胸口起伏,卻是礙着太後跟顧老夫人在,竭力壓着怒火,“你可知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麽?”

太子道:“兒臣自然知道。”

又說:“母後,莫非您不信兒臣,反倒是覺得別人說的對?”

皇後手抓緊了扶手,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

她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字:“太子是儲君,自然說得對。只是……你當真就沒有可能瞧錯?”

太子道:“兒臣瞧得千真萬确,不可能有錯。皇祖母,姑祖母,母後,嬴家顧家都是孩兒的親眷,孩兒不會偏幫着誰。既然瞧見什麽,就說什麽。此番,的确是母後冤枉了顧四奶奶。”

皇後硬是擠出笑來:“好,既然是本宮冤枉了,那便是無事。來,孩子,你起來。”

皇後欲要親自去扶人,那邊顧老夫人已經搶先一步,自己扶起了人來。

見柳芙早吓得站都站不穩,老夫人拉着她坐在自己旁邊,這才說:“皇後莫要見怪,這孩子鄉下來的,沒見過什麽大世面。所以,方才是吓着了。”

皇後道:“是本宮冤枉了她,回頭,本宮一定會好好安撫。”

老夫人卻道:“皇後也是受人蒙蔽,所以這才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只是,那些個撒謊的人才是最最可惡。若不是太子可巧路過撞見了,豈不是叫小人得逞了?”

“皇後,打算如何處置惹是生非的人?”

皇後見非但沒能動得了顧家分毫,反倒是很有可能讓嬴家傷其一二,心中大怒。

她垂眸瞥了眼跪在一旁的紫蓮,淡然道:“這種敢公然說謊的奴才,便是死一百次也不夠。拉下去,亂棍打死。”

紫蓮被人拖了下去,大喊冤枉,卻沒人理她。

顧老夫人心中又何嘗沒有怨憤?既然知道皇後有心想害顧家,此番局勢轉了個面,她也不會輕易放過嬴家。

“奴才做錯了,的确該死。但是皇後或許忘了,方才嬴夫人可是也斬釘截鐵說是我家小芙害她的。皇後欲要打小芙一百板子,不知對嬴夫人,意為如何?”

太後不願兩家兵刃相見,又做和事老說:“嬴夫人尚還在病中,此過記着,且等嬴鴻回來,找他要個說法。老姐姐,您看成不成?”

顧老夫人笑着起身:“既然太後做了主,自然是好的。今兒也晚了,諸事也不便,便就聽太後的,等嬴鴻回來再說。不過,此番若不給我顧家一個說法,這件事情怕是沒完!沒想到,我榮國公府卑賤到如此地步,如今竟然連一個黃毛丫頭都喊公然欺辱。不過,顧家人素來都是有骨氣的,做錯了我們認罰,但是也絕不叫人欺負到頭上來!”說罷又告辭,“小芙受了驚吓,這幾日怕是不能日日去給幾位娘娘問安了。”

皇後知道這話是說給她聽的,可的确理虧,便也不答話。

太後拉了拉柳芙的手,安撫說:“叫你受驚了,回去好生歇着,已經沒事了。”

回了院子,柳芙身子撐不住,老夫人讓丫鬟扶着她回屋歇息。柳芙方才着實吓得不輕,她身上出了一身的汗。渾身都是軟的,似是一條命都去了大半。

素來愛幹淨,柳芙便讓丫鬟去準備熱水洗澡。等洗完了澡,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她才縮回被子裏。二奶奶跟宋氏陪在她身邊,宋氏只默默陪着,二奶奶卻手叉腰一直罵嬴家。

顧晏并順王過來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指着孫子罵:“她今兒竟然敢做出這種事情來,虧得你當初還救她!若不是太子恰好路過,替你媳婦澄清了事實,你媳婦現在怕是早被打死了!”

老夫人說完,便朝着顧晏狠狠砸了個茶碗去。顧晏身子動都沒動一下,生生受着了。

老夫人也是氣極了,下手不輕,茶碗砸在顧晏額頭,茶水糊了他一臉,他額頭也被砸青了一塊。

順王已經很久沒見老人家發過火了,也有些吓着。

“姑祖母,此事……怕是您冤枉澄之了。”順王說,“太子為何會恰好經過,乃是本王故意所為。澄之需要應付嬴鴻等人,無法抽身照看四奶奶。想着本王是個閑人,且又是皇子,可以自由出入內宅。所以,便拜托本王照拂着些。本王既受人所托,自然好好辦事。”

“所以……一切瞧着是偶然,卻又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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