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順王知道老夫人這是将氣全部撒在顧晏身上了, 他想着顧晏也的确冤枉,所以便幫他澄清了幾句。

顧老四心中若是沒有他妻子的話,以他那麽清高的性子, 根本不會親自去找他拜托他這件事情。再說,他也的确是分身乏術, 怎麽可能既能游刃有餘的應付嬴鴻等人,而又能預測到後宅裏徐氏會設計陷害人。

他又不是算命的。

老夫人方才也是氣糊塗了,她活到這樣一把年紀,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強按着腦袋逼迫過。就算當年顧家被冤流放, 嬴家再咄咄逼人, 也是沒敢在她面前嚣張。

如今當着她的面,膽敢這樣欺負顧家人,是當她這個大長公主真好欺負的嗎?

休養再好的人, 遇到這種事情,也是得氣。而且,偏偏自己孫子之前還救過嬴家人, 她如何能不氣?

可方才經順王那麽一說, 老夫人忽然才明白過來。

原來, 他還算是有心的。

“今天的事情, 你知道了吧?”老夫人到底也心疼孫子, 打是打了, 但是打在他身上, 最後是疼在她心裏的。

她望着孫子額頭上青了的一塊, 嘆息一聲說:“嬴家實在欺人太甚, 祖母也是氣極了。我知道,嬴皇後想對付的,根本不是你媳婦,是想拿你媳婦來逼迫你。”

“不過,也虧得你事先留了一手,讓順王帶着太子恰巧路過。否則的話,今天的事情,後果将不堪設想。”

“怎麽樣?還疼嗎?”老夫人關心。

顧晏搖搖頭:“祖母訓斥得對。”又說,“這點小傷,不礙事。”

顧晏此番心思根本就不在這兒,他從順王那裏得了消息後,立即就趕過來了。就算沒見到她人,他也能夠想象得到,當時那種情況下,她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前世他們早早就和離了,各自去了京城後,他面上不但做得對她不理不睬,且還對她抛棄自己表露出一副十分在意的樣子。他讓全京城所有的人都知道,只要有他在,她這輩子都別想有好的歸宿。

所以,頭上頂着“顧家四爺”前任妻子這樣的名號,也沒哪個男子敢娶她。

他也知道,這樣做,遲早唬不住嬴皇後等人。所以,當嬴皇後勸陛下下聖旨賜婚給他跟喜和郡主的時候,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只要他答應這門親事,嬴皇後那邊的人,總是會放松些警惕的。

只要嬴家那邊人松了一分警惕,于她來說,就是多了一分安全。

他打她板子,不但是為了讓她長記性,也是故意做給嬴家人看的。其實那頓板子打得……他心中又何嘗好過。

前世的身份與今生不同,今天這樣的情況,怕是将她吓着了。

顧晏說:“我去看看她。”

“去吧。”老夫人提醒,“對她态度好點,說話語氣也溫柔一些,別又怪她不懂規矩。今天這件事情,她是一點錯沒有的,是你連累了她。”

“是。”顧晏應着。

順王繼續留在老夫人這裏,坐着陪老夫人說話。

順王向老人家讨了杯茶喝,一雙素淨的手端着冒着熱氣的茶碗,他左手捧着茶盞,右手劃着蓋子,動作自然而又優雅。倒是也沒喝幾口,只轉了轉目光,笑着看向老夫人。

“嬴家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我還等着呢,姑祖母您可別輕易放過啊。”順王瞧熱鬧似的。

老夫人冷哼說:“顧家若是一再退讓隐忍,怕是就要讓人家蹲在頭上拉屎撒尿了。”說到憤慨之處,老夫人也是顧不得什麽言辭優雅了,嘴裏直接冒出粗話來。

說出來後,才反應過來,覺得不該這樣失禮。

便又說:“嬴家會鬧,顧家也會。我也就是這些年老了,脾氣稍微收斂了些,我年輕的時候,可比誰都潑辣蠻橫。嬴家這回徹底惹着我了,我就陪他們耗着。他們不想好好過,那就誰也別想過得好。”

順王笑着:“那嬴家這回真是夠忙的了……”

說罷,他輕啜了口茶,那雙水亮的眼睛裏,滿滿是笑意。

他心裏自然是恨嬴家的,能讓嬴家吃癟,他高興。

顧晏去妻子屋裏的時候,柳芙正裹在被子裏。

她沒睡覺,而是在與兩個嫂子說話。

二奶奶性格強勢說話也直接,知道此番柳芙心情不好,所以說了很多京城裏好玩的事情給她聽。宋氏性子軟,只陪着一起聽,偶爾說幾句。

柳芙傍晚受了驚,這會兒子兩個嫂子陪着她說話,讓她感受到了溫暖,心裏舒服多了。

宋氏覺得時間不早了,想着柳芙該休息了,便說:“二嫂,要不晚上我陪着小芙一起睡吧。我想她吓着了,一個人睡會做噩夢。”

“那也行,你陪着也好。”二奶奶自己也困了,打着哈欠,“我先回去了。”又看向柳芙,沖她笑,“明兒你跟着我,我看誰敢在我面前耍心眼兒。我那裏還有很多好笑的故事呢,回頭一一說與你聽。”

二奶奶拍了拍手告了別,轉身去開門,卻在門口瞧見安安靜靜立在夜色下的小叔。

二奶奶本來臉上的那些笑意,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跟老夫人一樣,怒火遷在了顧晏身上。

“呦~這不是咱家的四爺嗎?怎麽顧四爺今兒不去嬴家那裏安慰需要安慰的可人兒,倒是來咱們小芙這邊了?”二奶奶素來敢說敢做,她也不怕得罪誰,此番跟顧晏杆上了,“人家夫人今兒可是被我家小芙害得‘小産’了,你現在巴巴過來,是不是興師問罪的?”

顧晏沉默,沒說話。

宋氏聞聲跑了來,扯二奶奶袖子。

“二嫂,你少說幾句吧。”低聲勸了一句,又看向小叔,“你來得正好,小芙吓着了,你快安慰安慰她。”

說完,又一個勁推着二奶奶,要她出去。

二奶奶不願叫她推着自己,暴躁地說:“我自己有腿,會走,別推我!”

顧晏走進來,反手關了門,後面的聲音完全被擋在了門外。

柳芙本來心情已經好了很多,跟兩位嫂子說話聊天,她挺開心的。可也不知道怎麽的,此番忽然瞧見他來了,她就鼻頭一陣發酸,緊接着連眼淚珠子也掉了下來。

顧晏舉步朝她走過去,坐在床邊。

柳芙不理他,腦袋轉到了裏面去,只留個後腦勺給他看。

顧晏望着她,見她嫩白的小臉上,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他心疼,想伸手去幫她擦眼淚。

“不要碰我!”

他手還沒靠近她臉,她就忽然擡手打了他一下,将他手打開。

顧晏說:“今天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讓你受了驚吓,是我的錯。”

見他姿态放得低,柳芙更是哭得肆無忌憚。

她此刻就像是一個孩子,起初還擔心顧晏會怪她惹麻煩,所以她哭也不敢哭得多厲害。現在見他主動跟自己道歉,柳芙的情緒便一下子失控起來。

哭得傷心,還不停打着哭嗝。

見她能哭出來,想必心中那道坎兒算是過了一半,顧晏稍稍放了心。方才來之前,他就怕她因此受了驚吓,情緒又宣洩不出來,都憋在心裏,反而會生病。

顧晏将人抱進懷裏人,也不再說話。

只是将人緊緊抱着,他下巴抵着她頭尖,雙手緊緊握住她雙手,手臂環過她身子,讓她呈仰躺的姿勢落在自己懷裏。此刻他對待她,就像是對待一個孩子。

“是她欺負我!陷害我!”柳芙開始告狀,“她自己主動撲過來,我才去推的。我沒有用力,她就重重摔在地上了。皇後說,要打我一百板子,我害怕……”

她心裏有陰影,最怕別人打她板子。

顧晏擁着人,親吻她耳垂,略啞帶着磁性的聲音響在他耳畔。

“有我在你身邊,別怕,乖~”他輕聲哄着,勸着,就怕自己聲音大一點,會又将人吓着。

柳芙只低着腦袋哭,不再說話。

兩人都沉默呆着。

柳芙哭夠了,才漸漸停下來。

哭過後,她扭着身子望向身後的人。

“你怎麽來這裏了?”這裏是內苑,是女眷住的地方。

顧晏說:“我過來看看你。”

柳芙瓢着嘴巴,還是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樣子,模樣嬌憨可愛。

顧晏摟着人,倒是有些舍不得走了。

見他抱得自己緊了些,柳芙開始趕他走:“我不要你陪着,我一會兒去找三嫂睡。”

“再抱你一會兒就走。”顧晏摟着人,身子沒動。

柳芙不想再背對着他,于是扭着身子轉過去。當兩人面對着面的時候,柳芙才瞧見他額頭上的淤青。

“你怎麽了?”她又吓着了,怕他是跟嬴家人打架被嬴家人傷着了。

見她如此關心自己,顧晏倒是笑起來:“是祖母打的。”

柳芙倒吸一口氣,然後目光轉了下,明白過來怎麽回事後,她氣哼哼說:“活該!”

“的确是活該。”他順着她的話說。

柳芙氣也氣過了,哭也哭完了,所以現在心情尚可。

“那你自己也要小心一些,別叫人給冤枉陷害了。”柳芙側頭貼着他胸膛,整個人主動賴在他懷裏,一把好嗓子撒嬌起來能甜死人,“你還要保護我呢,你要是出了事情,誰來護着我啊。”

顧晏垂眸睇着她,笑說:“為了你,我也不能讓自己出事。”

“你知道就好。”柳芙身子使勁往他懷裏鑽。

秋風飒飒,明月當空。

徐氏半卧在床上,身上蓋着軟和的被子。她因為失血過多,此刻臉色蒼白得有些可怕。

一頭青絲洩在身後,随着她輕輕咳嗽的動作,青絲散落在肩膀兩側。她已經知道陪嫁丫鬟紫蓮被活活打死了,也知道,因為有太子作證,所以不但那個女人沒有半點事情,且還叫顧家人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而害得嬴王府與皇後吃了癟。

她知道,自己怕是活不了的。

也好,反正留在這世間,也沒什麽念想了。

徐氏存了赴死的心,卻是忽然想到自己母親來。她忽而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死了一了百了,可如果她死了,娘怕是也活不下去。

她該怎麽辦?

難道,日後就這樣生不如死的活着嗎?

徐氏正想着嬴家會怎麽處置自己從而給顧家一個交代,門忽然響了下。

丫鬟立即迎過去,請安:“世子爺。”

徐氏頭也沒動一下。

嬴鴻一身玄色勁裝加身,顯然也是剛從外頭獵場回來,連身衣裳都來不及換。是皇後叫他過來一趟的,一會兒,他還得去給皇後請安。

“你們都退下去吧。”嬴鴻聲音微冷,透着股子寒意。

“是。”小丫鬟們巴不得離開呢。

夫人小産了,她們還怕世子爺怪罪懲罰她們呢。

門被小丫鬟們從外面關上,嬴鴻穩步朝妻子走去,男人英俊的臉上,仿若罩着一層冰霜。

徐氏始終沒看他,起初是根本不想跟他說話,但是隐隐覺得他靠近了後,她反而有些怕了。嬴王府世子嬴鴻,他也不是個軟和性子的人。

他若是想弄死她,簡直易如反掌。

随便給她飯菜裏投些毒,等她死了,再對外稱說是病死。難道,她娘家人還敢找嬴王府算賬要人嗎?

嬴鴻既然想做,肯定就不會給旁人有抓住把柄的機會。

徐氏方才還說想死呢,但是現在站在死亡的邊緣的時候,她反而害怕了。

他若是說話,她反倒是沒那麽害怕。就是像現在這樣,一聲不吭沉默着,她反倒怕了。

嬴鴻深邃的黑眸定定在她身上凝視了會兒,這才彎腰在床邊坐下。

“有了孩子,為何不告訴我?”他聲音又冰又冷。

倒是沒有發火,只是普通質問的語氣。

徐氏說:“想告訴你的,還沒來得及。”

話才說完,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其實她有了身孕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院裏的任何動靜,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只是她不說,他便也沒主動去問。

目光注視了會兒,見她似是在怕,嬴鴻道:“你好好養着吧。”

說罷,他立即起身,便負手大步朝外面去。

門“哐當”一聲關上,徐氏覺得自己恍如在夢裏。

好好養着身子……什麽意思?

嬴鴻去了皇後那裏,到的時候,他父親嬴王殿下已經在了。

兄妹倆本來在議事,見到嬴鴻來了,皇後望着他問:“去看過她了?”

嬴鴻依着禮儀給皇後跟父親行禮,皇後擡手:“起來吧。”又說,“自家人,就不必來那些虛的了。”又指了指一旁說,“你且坐吧。”

“謝皇後娘娘。”

雖然皇後說不拘禮,但是嬴鴻還是按着自己的禮數來。

謝了恩,方才坐下。

嬴王說:“你媳婦設計害人,人沒害得着,反倒是叫人家抓住了把柄。麗陽大長公主素來不是善茬,你自己想想,看怎麽應對。”

嬴鴻說:“讓央央去給顧四奶奶道歉。”

“道歉?”嬴王先是詫異,之後便冷笑起來,“你以為,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就她去道歉能管用?顧家要的不是她低頭,他們要的是嬴家低頭。”

嬴鴻說:“她也是嬴家一份子,她低頭,就相當于是嬴家低頭。”

“放屁!”嬴王開始爆粗話了,“老子不可能低頭。”

“兄長……”皇後低聲提醒。

嬴王這才稍稍将暴脾氣收斂了一些,又對自己兒子說:“好,好好,就将她交給顧家發落。顧家要殺要打,我不會說一句話。她自己惹出來的爛事情,休想叫嬴王府給她擦屁股。”

嬴王是軍人,常在軍營裏呆着的人,說話也不講究。

皇後卻知道,此事沒那麽簡單。

若是交出一個徐氏便能夠化解與顧家的矛盾,她就不着急了。顧家現在想要的結果,根本不是徐氏如何,他們是要嬴家讓出實質性的利益來。

就像是她拿捏着顧四奶奶,去要挾大長公主,是一樣的道理。

“鴻兒,你父親不明白,難道你也不明白嗎?如果事情真是一個徐氏就能解決得了的話,姑姑也不會這樣着急喊你們過來商議了。”皇後皺着眉,“這回也是姑姑激進了些,一門心思只想着要扳倒顧三顧四,卻沒有考慮萬一事情不成如何來收場。”

“傍晚的時候,是本宮逼急了些。若是本宮态度稍稍和婉些,此番也不至于沒有回旋的餘地,叫顧家死死咬着不放。”

若是她當時沒有拿捏顧四奶奶逼着顧家,此刻就算有太子作證,她也還可以做和事老說道說道。

現在兩家是徹底對上了,她再不好去說。

殿內安靜了會兒,嬴鴻卻忽然開口說:“娘娘叫臣查的那個人,臣有了些蛛絲馬跡。”

皇後兄妹對視一眼。

皇後問:“如今人在哪兒?”

嬴鴻說:“若臣沒有猜錯方向的話,他人從來都是在娘娘的眼皮子底下呆着的。就算此番,也離京城不遠。”

皇後頻頻點頭,說:“本宮就該猜得到。所謂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只有在天子腳下,才會叫咱們疏忽了。”

“人現在何處?”嬴王問。

嬴鴻說:“暫時還不知。”

皇後提醒:“千萬不要打掃驚蛇,找到人後,立即悄悄帶着來見我。有他在手裏,陛下與顧家總是有些顧忌。”

“是。”嬴鴻起身抱拳應下。

柳芙記得自己昨夜沒有去跟三嫂睡,他人沒着急走,她是舒舒服服賴在他臂彎裏睡着的。

可是醒來的時候,被窩還暖着,他人卻不見了。

他是什麽時候走的?可休息了?柳芙都不知道。

外面天亮了,柳芙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完畢後,去找兩位嫂子。然後,與兩位嫂子一道去給老夫人請安。

祖孫幾個才坐下來準備說說話,瑛婆卻走進來說:“老夫人,徐夫人來了,此番跪在咱們院兒門口呢。她說要見老夫人您,見不着人,她不肯走。”

老夫人本來好好的心情,此番都被破壞了。

“你去跟她說,讓她趁早走,此事與她無關。”

顧老夫人氣得很,嬴家難道就是這種态度嗎?

她要的不是道歉,是讓步。

再說,就算是道歉,也不是要徐夫人的道歉,她來湊什麽熱鬧。

顧老夫人自然不予理會,只該吃吃,該說笑說笑,權當徐夫人沒在。等祖孫四人吃完早飯後,這才出門去。

今兒天氣好,那些男兒們,此番肯定已經背着彎弓利箭去比賽了。來這裏就是去圍場看熱鬧的,老夫人怎麽會閑得住。

只是出門的時候,徐夫人還跪在那裏,并且看到顧老夫人後,膝行朝老夫人去。

“大長公主,您便放過小女一回吧。”徐夫人張口就是這一句,說的好像是顧家有意欺負人一樣。

老夫人才按捺下去的火氣,又忍不住冒出來。老夫人也不與她多啰嗦,只拉着人說:

“既然你親自過來了,也就省得我再跑一趟。此事你自然有錯,教女無方,不是你的錯又是誰的?”老夫人一邊說,一邊拉着人往皇後寝宮去,“但是我也不與小輩計較,走,咱們去找皇後對質去。且問問看,到底是我顧家欺負了你閨女,還是你們徐家跟嬴家合起火來欺負我顧家沒人。”

見老公主虎虎生威的,徐夫人忽然有些被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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