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齊明茹淡定從容收回手來, 動作不急不慢,面上也一如既往沉靜,柳芙看不出任何異樣來。

“怎麽了?明茹……莫非我身子有什麽不好?”柳芙倒也擔心起來,可又覺得不太可能,“前些日子,我病過一場。不過, 當時有從外面請了大夫來府裏瞧,那大夫也沒說什麽。只說,是吓着了, 吃些藥調理着就是。”

“病得也不久, 沒有幾天,我就好了。難道……那個大夫撒謊了?”

柳芙忽然想到她婆婆來,于是各種不好的想法都湧了出來。

那次她病了, 婆婆堅持不肯放馬大夫來給她瞧病。那外面請的大夫, 會不會也有婆婆那邊的人打過招呼,不讓他給自己好好治病?

許是這些日子來,柳芙瞧見的腌髒事情太多, 就導致她胡思亂想了。

“你別亂擔心,我想, 那個大夫也是沒有騙你的。”齊明茹輕輕擡着眸子, 看着坐在對面的柳芙,她沉默了會兒, 才說, “你體內有寒氣, 沒有調理好。剛好這些日子我留在府裏,會幫你調理的。”

聽齊明茹這樣說,柳芙倒是徹底松了口氣。

“那就好……沒事就好。”柳芙笑着,“我身子一慣強健,鮮少生病的。想來也是,不過就是病了一場,也不會留下什麽病根。”

齊明茹卻皺眉,提醒她說:“女子屬陰,男子屬陽。虧姐姐小時候還去過我家聽我娘講過課呢,怎麽就忘了?你以為不常生病,身子就是好的嗎?你往後還是注意些飲食,比如說,生冷的東西,就算是在夏天極熱的時候,也不能吃。”

“還有,經期的時候,需要多喝熱水。平時,也要多吃些補氣血的食物。”

“最重要的,你需要調理好心情。顧家的這些糟心事,你也不必想得太多。多思傷身,你且記住我的話就是了。”

“好好好,我記住你的話了。”柳芙倒是笑起來,“知道你從小就醫德心重,對自己的每一個病人都盡職盡責。是我不好,明明跟着伯母學過幾天醫,竟然還不曉得好好調理身子。”

“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按着你說的,好好注意。”

齊明茹抿了下嘴,這才說:“你記着就好。”

齊明茹之所以這樣着急,也是因為柳芙身子寒氣重得比較厲害的原因。或許,她也是有些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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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齊明茹留在福壽堂的跨院兒裏,與姜氏作伴。而柳芙,每天都會去姜氏那裏,陪着一起說話。

她們三個都是小地方來的,又都在富陽生活過挺長時間,說起話來,自然投機。

沒幾天,姜氏便誕下一名女嬰。

最近顧家發生了很多事情,就沒有一件是省心的。姜氏生的這個閨女,倒是讓老夫人窩心的喜歡。

“這小丫頭,長得真是好看。”老人家抱着孩子,望着裹在襁褓裏胖胖的女娃,笑得嘴都合不攏,“可想好了名字?”

姜氏躺在床上,尚且清醒。

“還沒有。”姜氏聲音低低柔柔的,“她的父親……還沒替她想好名字。”

又說:“老夫人,要不您替囡囡取個名字吧?”

老人家抱着孩子,沉沉嘆了口氣。

“說起來,她也是我的重孫輩,身上,也流着朱家的血。”老夫人想到她一出生,就不能有個完整的家庭,也是憐惜,更将人抱緊了些,“大名還是讓她父親取吧,我就先給取個小名。叫……安淘,希望她長大後,該安靜的時候安靜些,該活潑淘氣的時候也活潑淘氣些。”

“多謝老夫人賜名。”姜氏撐着身子卧坐,微彎腰給老夫人行禮。

老夫人忙說:“一家人,你無需這樣多禮。”

旁邊伺候的婢女,忙扶着姜氏躺回去。

姜氏笑得婉約:“我無事。這一胎,比生連哥兒的時候順利得多了,也是虧得您老人家請了齊大夫這樣好的大夫來。她開了方子讓人熬了藥給我喝,我生安淘,一點力氣都沒用。”

齊明茹稍稍颔首,表示不敢受這個稱贊。

老夫人看向齊明茹,上下好一番打量她。

齊明茹生得明媚清麗,容貌雖談不上嬌豔,卻也是脫俗的。

“真是沒有想到,你小小的年紀,竟然有這樣的本事。今年……才十七歲吧?”老夫人一邊問,一邊将安淘遞給奶娘抱。

奶娘接過安淘,送到了姜氏身邊。

齊明茹不卑不亢,見老夫人問自己的話,她稍稍施一禮,而後回話說:“回老夫人的話,民女正是十七。”

“有規矩,有禮貌。”老夫人說,“在富陽的時候,我怎麽沒見過你?”

齊明茹道:“兄嫂早些年就來京城了,家父去得早,我娘也不管事,所以,我也挺早便跟着兄嫂來了京城。”

老夫人又問:“看你這麽懂規矩,想必是你娘教得好,你娘是哪家的?”

老夫人在富陽呆了十一年,倒也認識些人。富陽的富戶就那麽些,老夫人想着,或許她還認識齊明茹母親的娘家人呢。

老人家也是喜歡齊明茹,這才想多與她說幾句話。

齊明茹卻是略有猶豫,輕輕眨了下眼睛,這才說:“我娘……不是富陽人。在我很小的時候,爹爹娘親才到富陽來的。至于從前是哪裏的人,爹娘倒是沒說。”

老夫人只是想與她說說閑話,也不是要刨根問底非要問個究竟來。見似是不願說,老夫人也就不問了。

“今兒見着你,我倒是想起曾經的一位女大夫來。”老夫人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來,有些悵然,“若她如今還沒死的話,該是天下百姓的福音。她天生聰穎,從小就呆在宮裏,跟着太醫院的女醫們一起學醫。她師父曾經說過,她是難得一見的奇才。只是……可惜了。”

那些塵封的舊事,老夫人也不想再提。

逝者已矣。

齊明茹道:“既然姜夫人已經生産,老夫人,我也該回去了。”

老夫人想了想,點頭道:“這些日子,的确是多虧了你。我那裏有些藥材,一會兒叫瑛婆拿了給你帶回去,想來你們齊家醫館,會用得着。”

齊明茹倒是沒有推辭,只謝了恩。

齊明茹跟着老夫人去了福壽堂,瑛婆去拿貴重的藥材,老夫人則問齊明茹道:“旻姐兒身子再調養些日子,是不是就能無大礙?按着你說的那樣調理,旻姐兒還會如平常一樣嗎?”

“貴府想必也不差什麽名貴的藥材,大小姐原先身子也不差。那日強行落胎傷了身,不過好在及時止住了血。好好養一個月,也就差不多了。”

“好,好,那我明白了。”老夫人心中徹底松了口氣。

孫女是不能留在京城,她與老大媳婦商量好了,等到了三月裏,就送她去南邊兒,去她舅舅家。

之前齊明茹留在福壽堂,老夫人對國公爺說,一來是幫着姜氏生産,二來,也是給顧旻配落胎的藥。之前國公爺也喊了馬大夫過去,問過他自己孫女的情況,馬大夫說了情況危急,若是強行打胎,怕是一屍兩命。

國公爺到底顧及大人的身子,也就暫且先忍了幾日。

卻不知道,老夫人幾個,已經瞞着将孩子留了下來。

事情被國公爺知道了,他氣勢洶洶負手往福壽堂來。恰好,齊明茹還沒走。

一進門見有外人在,國公爺腳下步子停滞住。

“這是小齊大夫,就是之前跟你提過的。”老夫人見丈夫臉色不好,朝瑛婆使眼色,又對齊明茹說,“你跟着瑛婆先出去吧。”

“是。”齊明茹請安退下。

“什麽意思?”見人走了後,國公爺這才質問妻子,“我現在在家說的話是不是不好使了?”

老夫人說:“你是真的想殺了旻姐兒嗎?”

國公爺覺得這老太太越來越無理取鬧了,更是暴露起來。

“我既說了不對她動手,就是不動手。但是她肚子裏那個孩子,必須拿掉。”又怒視妻子,壓低了聲音說,“現在嬴家自己也有錯,所以,尚且還算收斂。可若是叫他們知道旻姐兒肚子裏懷了孩子,你覺得會怎樣?”

“到時候,不但鬧得顧家身敗名裂,萬一求了陛下皇後,讓旻姐兒嫁去嬴家呢?你以為,那樣就是為她好?”

“這件事情,旻姐兒是大錯,是她自己不檢點,動了歪心思。去了嬴家,到時候,嬴家想弄死她不是比捏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嗎?”

這一些,老夫人心裏當然都是清楚的。

“你先別着急,也別動怒,消消火。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懂?只是方才那位小齊大夫也說了,若是堅持拿掉這孩子,旻姐兒也得跟着一道去,我舍不得啊。”

“她雖然做錯了事情,但是也因此吃了大苦頭。若真的只為了家族而絲毫不憐惜她,我是做不到的。她成如今這樣,我們都有錯。當初若不是慣着寵着,她能養成這樣?”

“你現在倒是逮着誰就罵,又說我婦人之仁,又罵老大兩口子不會教女兒……難道你忘了?旻姐兒剛出生的時候,誰天天抱着她都舍不得松手,又是誰,在她兩三歲的時候,讓她騎在肩膀上。還沒磕着碰着呢,又是罵丫鬟又是打小厮的,都叫你慣成什麽樣了,你就沒有錯?”

國公爺被堵得無話可說!

老夫人知道,他也是自責的,所以也不再多言。

“我想好了,等到了三月,暫時風頭過了後,就悄悄派人護送她去杭州,去敏恩郡王府,她舅舅家裏。等過個幾年,再将人接回來。嬴家那邊怕是比咱們還要懼怕一些,真鬧起來,我們豁出去旻姐兒,嬴鹄也少不得一個死。哼!別以為,我這個大長公主是白當的,他們要是敢逼死我旻姐兒,我也要他們嬴家兒子的一條命!”

國公爺沒再說話。

老夫人望了國公爺一眼,想着撿些高興的說,便道:“聰兒媳婦生了,是個閨女。我給起了乳名,叫安淘,大名……還是得她父親親自取。”

國公爺想了想,說:“也不必她父親取了,我給取一個吧。往後,就當做是我們顧家的孩子,就叫劉蕙吧。”

老夫人默了會兒,說:“畢竟是定王的骨血,這事兒,該是他來定吧。”

“這件事情,我做得了主。”國公爺說得斬釘截鐵,想了想,又對老夫人說,“他們母子三個出去也是無依無靠的,就留他們一直住下來。蕙姐兒母女一直住在你這也行,或者,你單獨再辟出一個院子來讓她們住也行。總之,往後也多照拂她們一些。”

“我又何嘗不想?不過,阿姜這孩子,非堅持說,等生完孩子就回她娘家去,我……”

“她一個女人家,回去算是怎麽回事?”國公爺不同意,堅決說,“你好好跟她說,定王兒時好在是住在府上的,說句誇大的話,我也拿她當孫媳婦待。往後,她的一應吃穿用度,都與府裏其她幾個孫媳婦一樣。對外就稱……說是顧家落難在富陽的時候,得過縣令劉大人的恩惠。”

“如今劉大人病故,顧家念舊情,幫着照看孤兒寡母。”

“我也正是這樣想的。”老夫人也舍不得姜氏母子三個離開,“你放心吧,這事情我會辦得妥當。”

柳芙是真的将齊明茹的話聽進去了,這些日子,常常無人的時候,她也一個人坐在窗前想心思。

她也覺得,自從前年冬天掉進冰窟窿裏大病一場,她重生回來後,就一直起了攀附顧家求富貴的心思。前世太過艱難,雖說不愁吃穿,但是每日也十分勞累。

她一個普通市井女子,為了做生意賺錢,每日奔波,的确勞神了些。

後來,竟是連怎麽死的,她都稀裏糊塗的。

她羨慕投身在富貴人家的小姐,可現在自己也做了貴太太了,反而覺得日子不似從前好。

柳芙想了想,穿了鞋就往外走。

“奶奶,您這是要去哪裏?”金雀兒緊緊跟着。

“去靜心院。”柳芙頭也不回。

金雀兒吓着了,忙說:“可是爺吩咐過,說是他不在家的時候,您不能去。奶奶,您現在去,不是白白送到大夫人面前讓她罵你嗎?搞不好,她還能打你罰你。”

柳芙是下了決心了。

既然婆婆覺得小姑遇難是她的錯,那麽她就要當面與她說道清楚。

明茹說得對,就算她出身不高,可也不下賤。

若真的是自己錯了,她會領罰認錯。但若不是自己的錯,她也不會白白叫人冤枉了去。

柳芙不理金雀兒,直接悶着頭往靜心院去。

大夫人才哄着女兒睡着,就聽丫鬟說,四奶奶過來了。

“她來做什麽?”大夫人皺眉。

雖則說她請來的女大夫救了女兒一命,不過,事情到底是因為他們夫妻而起的,她心中始終過不去那道坎兒。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

再說,老四護他媳婦不是跟護什麽似的嗎?不讓她來請安,不讓她一個人過來,不就是在防着她這個母親、她這個婆婆嗎?

好,既然如此,那便當沒有這個兒子。

“不見。”大夫人拒絕。

柳芙過來,是鐵了心想與大夫人将話說明白的。大夫人不見,她便不走。

很快,連老夫人都驚動了。

天兒雖漸漸暖和了起來,但畢竟柳芙是弱質女流,一站站小半天,身子也撐不住。

“這是怎麽了?”老夫人由瑛婆扶着,見順媳婦滿臉是汗,瞧着有些倔強的樣子,她也心疼,做主道,“我正好要進去看看旻丫頭,你也一道跟着來吧。”

柳芙給老夫人請安,跟着老夫人一道進去。

大夫人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倒是沒有冷落柳芙,只問:“老四将你藏得好好的,生怕我動你一根手指頭。這些日子,你也是再沒有早請安晚請安這個說法,怎麽現在過來了?”

柳芙說:“之前沒有按着規矩給婆婆晨昏定省,是兒媳的錯。是兒媳小家子氣了些,怕婆婆因小姑的事情遷怒于我,故而一直躲着,不敢過來。”

“遷怒?”大夫人輕哼一聲,說,“你到現在還覺得,你與老四是無辜的嗎?”

柳芙擡起頭來,與大夫人對視說:“婆婆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就小姑這件事情,兒媳自認為沒有半點錯。”

“我與夫君作為兄嫂,的确是有失職之處,卻擔不起婆婆這樣怪罪。”

“你!”大夫人覺得眼前這個小女子,簡直是越來越放肆,竟然敢這樣與長輩說話。

以前不過是沒規矩,像個野丫頭。可如今,她竟然敢頂撞長輩,完全目中無人。

“你放肆!”大夫人怒斥。

“方才兒媳若是言語沖撞了婆婆,請您不要計較。兒媳今兒來,也是不想夫君夾在你我之間為難。而小姑的事情,的确是婆婆怪罪遷怒了,有必要說清楚才是。”

大夫人不說話,柳芙繼續說:“小姑遭遇不幸,我與夫君也十分難過。我們是她的兄嫂,不是敵人,她出了事情,我們也跟婆婆您一樣,心中非常難過的。婆婆您心中明知道其實若論錯的話,大家都有錯,又何必一味只怪罪我們?小姑是您女兒,夫君也是您兒子,又不是外面拐帶進來的,您為何非要那樣打罵他?”

“對,的确是夫君不讓我來,我也自己不敢來。但是他被打了,從沒有怨您一句,他是敬您。他不讓我來,是怕您也打我,是愛我。我做妻子的,都能理解他的難處,他是您生的,您為何不能?”

“住口!”大夫人面色蒼白,“你……你知道自己在與長輩說話嗎?”

“我知道。”柳芙堅定,“但是對錯,是不分長輩晚輩的。我沒有錯,是您錯怪了我,所以我必須要澄清。”

“出去!我不想見你。”大夫人趕人。

老夫人對柳芙說:“你今兒的确是過分了些,看把你婆婆氣的。”轉過身又對大夫人道,“這孩子也是心疼她夫君,這些日子澄之累成什麽樣了,你可知道?”

“她态度的确是不好,不該這樣跟婆婆說話。不過,她也是一片好心。就算你再不想正視旻姐兒這件事情,難道你心裏真的不清楚嗎?她也的确沒錯。”

“你疼女兒可以理解,但我問你,那日若是被擄走的是小芙,她能出旻姐兒這種事嗎?而你,又會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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