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大夫人被問得啞口無言, 她并不想回答這樣的問題。

“現在受了傷害的是旻姐兒, 再怎麽做別的假設, 旻姐兒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了。”大夫人心痛。

老夫人便嘆息一聲, 擡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旻姐兒成現在這樣,若說追究責任的話,我與國公爺乃是最該受罰的。這個孩子,是我們給寵壞了。”

“兒媳不敢。”大夫人立即在老夫人跟前低了頭。

老夫人說:“但是不管怎樣,好在旻姐兒還能留着這條命不是嗎?事情再壞, 其實熬過去,也就沒什麽了。說到底,咱們都是一家人,你怪兒子兒媳婦可以, 甚至打澄之幾下洩憤都行。但是!不能因為任何事情, 而傷了你們母子感情。”

大夫人想了想,說:“您說的這些, 兒媳也明白。您放心吧, 再怎麽怪他恨他, 他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想他剛出生的時候, 身子不好, 都說養不活了,送出去養了兩年多才接回來。”

“他雖說不是我第一個兒子, 在我身邊呆的日子也不長。但是, 我們始終是母子, 血濃于水的感情, 是變不了的。”

“你明白就好。”老夫人樂呵呵笑起來,牽着大夫人手,拉着她一起坐下,“那十年他呆在我身邊,也算是替你們兄弟夫妻盡孝了。對了,還有小芙也是,我看着她就高興。”

“你出身郡王府,又是冢婦,當然喜歡規規矩矩的。但是,小芙是澄之落難的時候娶的妻子,她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你怪她作甚?再說,她不是長媳,将來也無需打理整個國公府,她驕縱任性些,又能怎麽樣?你端莊大方,老二媳婦溫順聽話,老三媳婦嘴巴厲害性子剛烈,你們妯娌三個各有不同,我不是照樣都很喜歡嗎?”

“是。”大夫人應着。

老夫人又道:“到了他們孫輩,老大家的跟你一樣,自是不必說了。另外兩個,再加上小芙,性子也是各有不同,我都喜歡。你身為世家婦,遇事若是連個公允都沒有,說出去豈不是叫人家笑話?”

“你這樣,我将來就是走了,也走得不安心。”

“娘!您說什麽呢。”大夫人本來挺恭順的,聽到老夫人這些話後,忙嚴肅起來,“您老一定長命百歲。”

老夫人笑:“能活到八十,就阿彌陀佛了。還長命百歲……”她笑着搖搖頭,“你們少氣我一些,我說不準能多活幾年。”

大夫人低着頭,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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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看向柳芙,招手說:“你過來。”

柳芙低着腦袋走過去,老夫人道:“你跪下。”

柳芙驚了下,愣愣望了老人家一會兒後,才跪下。

老夫人道:“知道你委屈,但是也不能這樣跟你婆婆犟。不過,我也曉得你是個心善的好孩子,的确是心裏委屈了,才會這樣的。你婆婆是明事理的,你給她磕個頭認個錯,這件事情,也就過去了。”

“是。”柳芙聽老夫人的話,給大夫人磕了頭,說,“今天是兒媳莽撞了,沖撞到婆婆,請您不要跟我一般見識。”

大夫人垂眼睨着她,默了會兒才說:“起來吧。”

“多謝婆婆。”柳芙站了起來。

許是因為柳芙長得太好看,又許是因為她性子活潑可愛又會撒嬌又嘴甜會哄人,總之老夫人很喜歡這個孫媳婦。

“我看她也不是那種安靜的性子,你有老大家的幫着管家就行,還是饒過她吧。”老夫人笑着,半認真半玩笑,“我就喜歡她在我跟前撒嬌膩歪給我解解悶開開心,若是回頭你将她管得呆板了,我可饒不了你。”

“兒媳明白了。”大夫人經過這回,也是根本放棄了這個兒媳婦,不想再管她,“往後只要出了門不丢顧家的臉,你怎麽樣都行。甚至,不過來請安,我也不會說什麽。”

柳芙立即就說:“請安是應該的。”

老夫人點點頭:“這孩子是懂事的。”

大夫人這才看向跟前的兒媳婦,只朝她揮手說:“不必日日來,隔個三五日過來略坐坐就好。”

柳芙下意識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沖她點點頭。

柳芙這才應下:“是。”

柳芙心下也明白,她婆婆是不願多見她的。或許,覺得看到她就心煩吧。

柳芙想,既然如此,那便聽她的,隔幾日過去一次請安,也免得她老人家生厭。

顧晏一回府,自然就有人将柳芙去了靜心院的事情告訴他了。

顧晏沖那小厮揮了揮手,這才負手往後院來。

柳芙坐在炕上看賬本,見顧晏回來,她立即穿鞋迎接過去。

“爺,我有話想跟你說。”柳芙模樣認真。

顧晏垂眸睇着她,見她面容嚴肅,表情也似是十分堅定。他心裏稍稍活動了下,想了幾種可能性。

“你去靜心院了?”顧晏不答反問,繼而撩下袍子來,動作緩緩坐下去,而後黑眸輕輕擡起,看着跟前的女人,“不是不讓你一個人去的嗎?怎麽不聽話。”

他語氣雖有責備,但是更多的,還是寵溺。

柳芙想着他這些日子受的累,也心疼,便主動靠過去,将自己揉在他懷裏說:“一直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法子。我總躲着避着,不去面對婆婆,婆婆始終都會怪我。”

“我想過了,往後若是再出什麽事,不管怎樣難,我也想盡量自己解決,而不是永遠都躲在你身後。”

顧晏目光一滞,繼而扯唇輕笑一下,問:“以前膽小怕事,怎麽忽然就不怕了?”

“因為我不想總讓你護着我,不想你本來就很累了,還得分出時間來照拂我。一直那樣的話,我會覺得自己很沒用。”柳芙說的是真心話了。

起初厚着臉皮賴在他身邊不肯走,甚至怕他會趕自己走,連尊嚴都抛棄了,只為哄着他高興。

她當時也沒想別的,只想着,只要他不趕自己走,只要能攀上顧家這富貴,委屈些又算什麽?

可是日子過得久了,她也感受得到,身邊的這個男人,他心裏是有自己的。

柳芙雖然很是懼怕前世的那個他,但畢竟他不是前世的那個人啊。或許因為她的重生,改變了很多事情,以至于連他的性子也改變了。

她沒有鬧着要和離,沒有傷他作為男人的那顆自尊心,所以,她也就感受到了他溫柔的一面。

柳芙挺喜歡他溫柔起來的樣子的。

跟他呆在一起的時候,他護着自己寵着自己的時候,她感受得到,她心下是歡喜的。

她想給他生個小寶寶,想看他作為父親溫柔又嚴厲的樣子。

顧晏黑眸在她臉上掃了一圈,繼而長臂伸來,将人摟得嚴實。

“怎麽現在這麽乖?”他下巴蹭着她頭尖,聲音溫柔又寵溺,“我的小乖乖長大了,也知道疼人了。”

柳芙喜歡他抱着自己,喜歡聞他身上的味道。所以,她也本能使勁往他懷裏擠,想讓他抱得自己更緊一些。

見她這樣愛黏着自己,顧晏手臂也收緊了些。

“夫君,我想了很久,我想……可不可以時常出門去?”她仰頭望着頭頂的男人,緊緊賴在他懷裏,“今兒在婆婆那裏,祖母也在,其實很多話都說開了。”

“我愛鬧騰,婆婆喜靜,我與她老人家注定說不到一處去。不過,府裏該守的規矩我會守。”她一有事要求他的時候,就不自覺會愛撒起嬌來,仿佛都成了一種習慣,聲音嬌嬌的,“祖母幫我說話了,往後婆婆不會再拘束着我。那我……我想常常到外面去,我爹剛好也要進京來了,我或許可以幫幫他老人家……什麽的。”

她越說越有些底氣不足,也是怕他不答應。

大戶人家的奶奶,常常出門去,也是不好的吧?

可她還是想争取一下。

總呆在這大宅院裏,柳芙覺得,自己遲早得憋悶瘋掉。

其實最近這段日子,她常常懷念以前在富陽的時候。那時候日子簡單,一家人擠在一個兩進的小宅院裏,過得真是叫幸福。

“好不好嘛。”柳芙跟他撒嬌。

顧晏消受着這份嬌嗔,喉間溢出笑意來,略搖搖頭說:“愛玩就說愛玩,別找那些花裏胡哨的借口。岳父有姚叔幫忙,還需要你做什麽?”

“再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在家好好繡花行,出門做生意,還是爺們的事。”

顧晏是故意這樣說的。

他知道,他這樣說,她就要炸毛,他喜歡看她渾身毛都炸起來的樣子,認真得可愛。

果然,柳芙就氣了。

她不愛聽這樣的話。

“我怎麽就不行了?”她鼓着嘴巴,氣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粉頰輕輕鼓起,她瞪着他,“你不要瞧不起人,我七歲的時候,可就幫我爹爹打理鋪面了。”

“你以為就你厲害啊?”

“我之前是犯懶了,不想管那些。我要是真認真做起事情來,才不會輸給你們男人呢。”

“我竟不知道,你這麽厲害。”見她氣得可愛,他便心癢癢的,又抱着人哄道,“又沒說不讓你出去。”

“那你就是答應了?”柳芙立即笑起來。

“你就這麽好哄?”顧晏笑着搖頭。

柳芙扭了扭身子說:“那我都知道你答應了,還那麽矯情做什麽?我好哄還不好啊?難道,你想我成日跟你哭哭啼啼的嗎?”望着男人臉上的笑,她忽而明白,“你剛剛是不是故意的?”

顧晏道:“你不是說自己聰明嗎?我是不是故意的,你看不出來?”

“你就是故意的!你欺負我。”柳芙心裏咽不下這口氣,撲過去,顧晏順勢往後倒去,柳芙便壓在了他身上。

這是在外間,丫鬟婆子們還伺候左右呢。

柳芙臉皮薄,紅着臉說:“我要起來。”

顧晏“嘶”了一聲,手便扶着腰。

“你怎麽了?”柳芙怕他傷着,但又覺得,他剛剛都故意逗自己呢,想必這回也是哄自己玩的,便說,“你起來吧,別再裝了。”

顧晏坐了起來,一點點湊近了盯着人臉看。

他說:“我若真扭着腰,受苦的可是你,你都不擔心?”

柳芙一時沒明白他說什麽,回嘴說:“傷的是你的腰,又不是我的,我才不擔心。”

顧晏笑。

“你笑什麽?”柳芙瞪他。

“沒什麽。”顧晏敷衍。

柳芙不想理他了,從炕上跳下來,就要往內室去。

顧晏抓住她軟似無骨的小手,而後起身,抱着人就往屋裏去。

“那就讓你見識一下,為夫腰沒傷着的好處。”

顧晏會試考完後,柳重山進京了。

進京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郭氏那裏。郭氏要跟姚荃江成親的事,柳重山還不知道。

去了後,蓉姐兒悄悄跟他說了,他才知道。

不過,這也在柳重山的意料之中。

他們同在京城,又曾有過婚約……

“爹爹,我原諒你了,你跟娘在一起吧。”蓉姐兒都哭了,“你們在一起不好嗎?姐姐已經是別人家的了,你又不在,我都想死你們了。”

“蓉姐兒不喜歡姚伯爺嗎?”柳重山喉頭有些堵起來。

他也想回到從前,但是回不去了。

“喜歡。”蓉姐兒實話實說,“可是再喜歡,他都不是我爹爹。”

柳重山瘦了不少,也黑了些。人瞧着沒了往日的精神,一雙眼睛,似是飽受滄桑。

“我永遠是你爹爹,你娘跟姚伯爺成親後,你就多了一個爹爹。”柳重山這樣安慰女兒,“多一個人疼你還不好?”

“我不要!我不要!”蓉姐兒徹底崩潰了。

她以為爹爹來了後,娘就不會跟別人成親了。可是她盼星星盼月亮,終于将爹爹盼來了,爹爹卻這樣說。

“你們都不想要我了,都嫌我累贅,嫌我吃得多。所以……你們都不要我了。”蓉姐兒哭得傷心欲絕,“娘要嫁給別人,爹爹要娶別人,姐姐有了姐夫,三姐很快也會走的。”

“那我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好了好了,蓉姐兒不哭。”見女兒哭,柳重山心都要碎了,“爹爹會永遠跟你在一起,不會娶別人,永遠只有你跟姐姐兩個女兒。”

“那你會跟娘在一起嗎?”蓉姐兒不哭了,期待的看着父親。

柳重山不知道怎麽跟女兒說,只能摸摸她腦袋,岔開了說別的。

“爹爹這回進京來,往後就不走了。也買了個小的宅院,只是離這裏有些遠。往後你要是願意,也可以過去跟爹爹住些日子。”

“娘也可以去嗎?”

柳重山想了想,點頭:“當然。”

“太好了!”蓉姐兒拍手。

外面柳芽站窗戶邊喊:“二姐二姐夫來了。”

“姐姐來了。”蓉姐兒立即往外面跑。

“姐姐,爹爹進京了。”蓉姐兒拉着姐姐的手,拽她進屋來。

柳芙自然知道父親進京來了,她有些日子沒見到他老人家了,也想見見。

“爹爹!”看到了人,柳芙忽然哽咽起來。

柳重山卻笑着說:“是不是還在怪爹爹,所以哭了?”

“沒有。”柳芙使勁搖頭。

雖然蘇姨娘的事情上,柳芙的确是對父親失望至極。

可是,他始終是自己父親啊。

又想起他前世的牢獄之災來,想着他最後拖着病重的身子在陰暗潮濕的牢裏過日子的情景來,柳芙更是止不住的淚如雨下。

柳芙一哭,蓉姐兒想了想,也跟着哭。

顧晏勸着妻子說:“岳父進京來,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別哭了。”

“我……我就是忍不住。”柳芙立即擦擦眼淚,擠出笑,“爹爹,我聽夫君說了,你也在京城買了宅子。往後,我們又可以常常見面了,我會常常去看你。”

柳重山說:“多虧了顧四爺幫忙。”柳重山态度誠懇,“也多謝你對我女兒好。”

顧晏緊緊握住妻子的手,微微颔首道:“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夫君,那你陪着爹爹好好說話,我去找娘她們。”說罷,柳芙牽起蓉姐兒手,“咱們去找娘。”

齊明茹正坐着陪郭氏說話,見柳芙過來了,她對柳芽說:“芽姐兒,你先帶着蓉姐兒出去玩兒吧。”

柳芽不肯:“有什麽話,非得躲着我說嗎?”

齊明茹說:“嬸娘跟姐姐都是婦道人家,我是大夫,很多話,你一個閨閣姑娘,是聽不得的。”

柳芙想着,齊明茹該是要說她身子寒氣重的事情,便也嚴肅對堂妹道:“你帶着蓉姐兒出去玩,回頭我再去找你。”

柳芽雖不情願,但還是出去了。

屋內只剩下三個人後,齊明茹便也不打算瞞着母女倆了。

“嬸娘與姐姐……曾經有一段日子,是被人下了至寒至陰的藥了。嬸娘還算好些,但是姐姐……”齊明茹實在有些說不出口來,“姐姐恐怕,難有身孕。”

“你說什麽?”郭氏猶如五雷轟頂,“明茹,是誤診吧?這怎麽會呢。”

柳芙呆立一旁,她覺得自己的魂兒都要飄出去了。

難有身孕?

這怎麽會……

齊明茹道:“我替你們把過脈,不會看錯的。下藥的人十分小心謹慎,怕被大夫診出來,所以每次用量都特別少。所以,嬸娘的身子問題不大,姐姐……”

“姐姐那年冬天掉進冰窟窿裏,更是傷了根本,所以……”

柳芙忍不住,哭了起來。

郭氏也緊緊捂住胸口,差着一口氣,險些上不來。

好在齊明茹在。

柳芙一整日都失魂落魄。

顧晏瞧出來了,但在郭宅沒問,直到坐馬車回去的路上,才問:“今天怎麽了?”

柳芙端端坐着,雙眼無神,似是靈魂出竅。

“小芙?”顧晏又喊了一聲。

馬車輕輕晃着,柳芙身子也跟着颠來颠去。

顧晏喊她第三聲的時候,她才緩緩的擡眸看過去。

坐在對面的男人,一身黑袍,清貴而英俊的那張臉上,他眉心輕輕打了一個結。

“去你娘那裏說了什麽?一整天都不高興。”顧晏招手,示意人到他懷裏去。

柳芙鼻頭一酸,就靠了過去。

然後,她就哭了。

“到底怎麽了?”摟着人,顧晏依舊賴着性子問。

為了安撫她,他手輕輕順着她發絲撫摸。

“我……”柳芙喉頭辣得很,哽咽得厲害。

想說,卻話都說不出來。

顧晏只當她還委屈着,便安撫着說:“好了好了,知道你心裏還不好受。再忍些時日,過段日子,你就自由了。”他一雙細白的大手輕輕拍着她背,見她伏在他胸口哭得似是個孩子,他有幾分好笑的無奈,“等單獨開了府,你想在家裏飛都成。”

柳芙卻猛然擡起頭來。

“單獨開府?”她眨了下眼睛,淚珠抖落下來,滴在他黑色的袍子上,她問,“你……為什麽知道?”

事到如今,顧晏也是不想再瞞着她的。

望着面前這張滿是淚珠的臉,他擡手替她擦着眼淚。

差不多擦幹淨了後,他才将那雙深邃黝黑的眸子投向她,嚴肅說:“因為我跟你一樣。”

柳芙心猛地一顫。

“你……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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