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柳芙吓着了, 一顆心“噗噗”跳得飛快,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顧晏俊顏微沉, 目光一瞬不轉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這個女孩子的臉, 默了下,才說:“就是你心裏想的那個意思。”
她心中想的那個意思?他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也就是說,其實他并不是這一世的顧晏,他跟自己一樣,都是重活了一回的顧晏……所以, 他知道的,他從一開始就什麽都知道。當自己在耍心思哄他開心的時候,他根本就在心裏笑話自己對不對?
“我……是從那個時候回來的,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柳芙不死心, 非要他親口說出來才行。
她不敢亂猜, 也不想亂猜。
她要知道真相,要聽實話, 要他親口告訴自己。
顧晏道:“你哭着回娘家, 我去接你, 路上的時候就知道了。”他望着她, 表情極為嚴肅。
當然, 他雖穩穩端着,一如既往的高貴冷豔, 但是此刻, 心中卻是有些擔憂。
因為他心裏在乎她, 他也發現了, 她生氣了。
“所以……你根本就是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話,對不對?”柳芙徹底崩潰,那眼淚撲簌簌直往外淌,“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也知道我那樣做,是為了攀附富貴。”
“你既發現了,為何不當時就拆穿我?”柳芙哭得傷心欲絕,“你是不是早就在等着這一天?等着我愛上你的時候,等着我徹底依賴你、心裏滿滿都是你的時候,你再高高舉起一盆冷水來,徹底澆在我頭上,對不對?”
“你根本就是在記仇,你怪我那個時候不顧你的感受,堅持要跟你和離,傷了你的自尊。可是,後來你也報複我了啊。我那時候過得那麽慘,頂着顧王殿下前妻的名號,誰都不敢娶我。如果不是老天垂憐,讓我重新活一次,我一輩子幾十年都得受你的磋磨。顧晏!你太狠了,你太陰毒了!”
若他沒有重生,若他只是這一世的顧晏,那麽她相信他對自己所有的好。
可是……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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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自己一樣,他也是重生回來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在演一個笑話,他還一聲不吭,看着這個大笑話。
“你城府太深了,你太可怕了!”
沖他喊完,柳芙就要下車。
她沖外面喊:“停車!我要下去!”
顧晏卻一把将人拉住,抱她在懷裏。
“我從來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也心寒啊。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處心積慮盤算着如何為她好。可是他沒有想到,在她眼裏,自己竟然那樣不堪。
他知道,或許她有些懼怕自己,但是卻從來不敢想,原來自己在她心裏,竟是這樣的龌龊。
“你放開我。”柳芙不讓他碰,死活不讓。
這也不怪她的,本來夫妻兩個過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睡在枕邊的人告訴你,其實他是另外一個人,而且還是她傷害、得罪過的人,可能随時會報複她……能不吓人嗎?
柳芙一時接受不了,她幾乎處于崩潰的邊緣。
本來齊明茹告訴她,她被人下了藥,可能子嗣艱難,她雖然難過,但是想着還有他在身邊陪着,她也不是那麽害怕。
可是現在……
她緊緊咬着唇,她忽然間覺得自己無依無靠。
這個世上,她想靠着的男人,她信任的丈夫,原來是這樣的可怕。
她怕他,她真的很怕,她不想呆在他身邊。
顧晏知道她不是鬧着玩兒的,極力哄着說:“小芙,你先別生氣,聽我慢慢跟你說。”
“我不想聽,你說的每個字,我都不相信。”柳芙跟他鬧。
只是這回是真的鬧,而不是像往常那樣,小鬧一回全當撒嬌增進感情了。
見她哭得似是整個人都坐不穩,顧晏都怕她會哭死過去。
“你要讓馬車停下來,不跟我回家,你想去哪裏?”
顧晏退了一步。
他知道,暫時是說不通了。
怕她哭得傷了身子,只能先順着她。
至于別的,往後再慢慢解釋都行。
“我要我娘,我想我娘。”柳芙抽噎。
“好!我送你去。”顧晏答應她,說完沖前頭趕車的車夫喊了聲,“掉頭回去。”
見顧晏說要送她回去,柳芙這才算是稍稍安靜下來些。
她低着頭,只時不時擡手擦眼淚。
顧晏側着身子坐,略皺着眉毛看着她。
柳芙感受到了那份火辣辣的目光,可是她不想看他。
本來也沒有離開太遠,沒一會兒功夫,就回到了郭宅門口。
天已經漸漸暗了下去,郭宅門前,亮着兩個大燈籠。
顧晏剛要下車去敲門,柳芙先他一步,下了車。
顧晏動作稍稍停了會兒,才跟着下去。
郭氏親自過來開的門,見是女兒女婿,她先是歡喜,繼而看到兩人情況不對勁後,臉上笑容立即沒了。
“這是……怎麽了?”郭氏緩緩擡眸,朝顧晏望過來。
“岳母,先進去吧。”顧晏沒回答,而是請郭氏先将人扶進去。
顧晏想了想,也打算留下來住,便對趕車的祝安道:“你先回去,跟府裏說一聲,明天一早來接我。”
祝安忙說:“可是爺,明兒可是殿試,您需要好好休息,且不能誤了時辰。”
“我知道。”顧晏心中有數,又提醒,“回去後,不許胡說。”
祝安曉得,主子這是在提醒他不要說跟奶奶吵架的事情,便應下道:“爺請放心,小的知道該怎麽做。”
顧晏也不是頭一次陪着妻子在岳母這裏住,左右前院有書房也有客房,他住在前頭就好。
郭氏暫時也沒空招待女婿,她本來心就不安,又見女兒哭着跑回來,心下更加不安了。
等回了房去,郭氏問:“你們吵架了?”
“嗯。”柳芙輕輕點頭。
郭氏心更是一顫,又問:“可是……因為子嗣的事情?明茹今天說的,你告訴他了?”
“不是。”柳芙搖搖頭。
“不是?”郭氏疑惑起來,“那是因為什麽?”
女兒女婿素來感情十分好,女婿大女兒七歲,為人穩重成熟,更是對女兒寵愛有加。
若不是因為子嗣的事情,那還能為着什麽?
郭氏想了想,想到顧旻的事情來。
“還是因為顧大小姐嗎?”
“娘,您別猜了,都不是。”柳芙咬着唇,眼睛哭得又紅又腫,或許因為哭熱了的緣故,此刻雙頰也略紅。
郭氏挨着她坐下來。
“小芙,娘也得勸你一句,凡事別太由着自己性子胡來。說句胳膊肘往外拐的話,你能遇到女婿這樣的好夫婿,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他寵着你慣着你,你也得識趣一些,別太驕縱了。”
“我沒有。”柳芙冤枉,“不怪我!”
“好好好,不怪你,不怪你。”郭氏安撫着,“那你告訴娘,怎麽回事?”
“不想說。”柳芙有些敷衍。
倒也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怎麽說。
難道要告訴娘,她跟顧晏都是死了後又重新活回來的?豈不是要吓着她老人家了。
郭氏盯着女兒看,看了許久才說:“如果不是因為子嗣的事情,那依娘看,根本就不是大事。你哭鬧成這樣,女婿還能陪着你回來,說明他沒有生你的氣。”
“明明是他錯了,該我生氣,為什麽你那麽誇他,都說他好。”柳芙此刻心中正有怨火,見不得母親說一句顧晏的好,尤其是那個顧晏,“他有什麽好的,黑心腸,心狠手辣,對誰都狠。”
“不許胡說!”郭氏特別嚴肅,開始教訓女兒,“小兩口子,再怎麽吵,怎麽鬧,也不能傷了和氣。別說女婿根本不是那樣的人,就算是,也不該由你口中說出來。”
柳芙貝齒緊緊咬着唇瓣,別開臉去:“他騙我。”
“他不但故意騙我,他還成心看我笑話。你什麽都不知道,他才沒有你說的那麽好。我知道,你不知道,他心狠起來,會報複我,還會打我……”
“他騙你?騙你什麽?還打你?娘瞧瞧,打你哪裏了?”
郭氏根本不相信。
“算了,不說了。”柳芙放棄,“跟你說也沒用,反正你也不會幫着我說話。”她心裏生氣,說話的語氣都是夾槍帶棒的,“你女婿多好啊,以後幹脆你拿他當兒子待好了。”
“死丫頭,又磕碜人。”郭氏戳她腦袋,“從小就是個嘴巴不饒人的,性子也不知道改改。”
“還說女婿不好,他要是不好,你能在那深宅大院過得舒坦?你婆婆不喜歡你,若不是他護着你,怕是你早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了,還由得你在這裏胡言亂語。”
柳芙不說話,只鼓着嘴巴瞪着她娘看。
“娘,為什麽婆婆都是幫着兒子不幫兒媳婦,丈母娘卻都是幫着女婿不幫女兒?”柳芙覺得不公平,“這個世道,女人已經很可憐了,為什麽還要互相為難?”
郭氏被堵得一句話說不出。
見母親說不過自己了,柳芙卻笑了起來。
郭氏說:“你就嘴上不饒人!得了便宜還賣乖。”又道,“娘這樣說你也是為了你好,畢竟,你的後半生,都是要靠着女婿的。他好了,你才能好。”
這個,柳芙不否認。
可是,她想要靠的是她之前以為的那個顧晏,而不是前世的那個。只要想到他下令讓人打過自己板子,她就打從心裏生出一股子恐懼來。
本來,她以為他不是前世的那個的時候,她就很是懼怕了,更肖說現在了。
而且,之前還有理由心安理得的安慰自己。現在呢?
現在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趁着現在還不算太晚,你去前頭找他,跟他回去。”
見女兒似是好了些,郭氏開始勸她回去。
回去?繼續跟他睡在一張床,蓋着一張被褥,然後還得跟他做那些羞羞的事情嗎?
她做不到了……
“我不想回去。”柳芙拒絕。
“你別胡鬧。”郭氏嚴肅了些,“哪裏有嫁出去的閨女,三天兩頭往娘家跑的道理?你婆婆本來就對你有意見了,你還不好好表現一些,非得鬧得雞犬不寧嗎?”
“若是因此再失了女婿對你的寵信,看你以後怎麽辦。”
“那就……離開顧家好了。”
“你說什麽?”郭氏皺眉,“你是不是又在打什麽小心思?這樣的話,往後可不許胡說!”
“他要是對你不好,不必你說,娘也要拉你出來。可人家明明對你很好,你再這麽作,娘就要說你了。你離開顧家?離開後,還能再找一個對你這麽好的嗎?”
“可是他說不定也不喜歡我,之前做出來的那些,都是假象,是騙人的。他這個人,心思最是深沉了,只要他想騙人,就能騙得到。”柳芙洩氣,“比如我,就像一個大傻子似的,被他騙得團團轉。”
郭氏看了看外面天,說:“今兒晚了,既然不想回去,便留下住一宿。但是!明天必須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祝安便過來接顧晏,送他進宮去。
會試結束,最後一關,便是殿試。
顧晏沒要祝安趕馬車送他進宮,他牽了一匹馬,翻身上了馬背後,吩咐祝安道:“好好照顧夫人。”
“爺。”祝安說,“小的先送你去,再回來也不遲。”
“不必了,你顧好夫人的安全就行。”說罷,顧晏雙腿輕夾了下馬背,便往胡同外面去了。
主子的吩咐,祝安不敢不聽。
柳芙也起得早,怕她娘又抓着她一陣唠叨,所以大早起來後就往院子外面跑。
祝安坐在對面屋子的屋頂上,見主子出來了,立即跳下來。
柳芙吓了一跳。
“你怎麽在這裏?”柳芙吃驚,“你不是跟着爺的嗎?”
祝安恭敬立在柳芙跟前,颔首說:“四爺吩咐小的照顧夫人。”
“哦。”柳芙懶懶應一聲。
“夫人請上馬車,小的送您回去。”
柳芙不想回去。
想了想,她決定去齊家醫館看看。
“祝安,你送我去齊家醫館吧。”
“去醫館?”祝安立即問,“夫人可是哪裏不舒服?”
“沒有沒有。”柳芙揮揮手,倒是笑着說,“齊家醫館裏面有一位女大夫,是我的手帕交。你送我過去,我找她有事情。”
祝安想了想,便說:“那夫人上車,小的送您去。”
柳芙到齊家醫館的時候,醫館才開門。
齊家嫂子見是柳芙,立即笑着迎了出來。
“顧四奶奶,您怎麽過來了?”齊嫂子二十出頭的年紀,高瘦身材,模樣長得透着幾分精明,“來來來,進來坐。”
請柳芙進去的同時,還不忘招呼醫館裏的小夥計三兒招待祝安。
“明茹,瞧誰來了。”一進去,齊嫂子就沖裏面喊。
這個鋪面是齊家大哥賃下來的,前頭開醫館,後面的幾間屋舍,是晚上歇息住人的。
見是柳芙,齊明茹倒是挺詫異的。
“你怎麽過來了?”齊明茹一邊問,一邊已經丢下手上的活,朝着柳芙走了來,“還這一大早的。”
“我昨兒歇在我娘那裏了,早上起得早,就想着過來看看你們。”
齊嫂子忙就說:“還沒吃早飯吧?想吃什麽,我去買。”
柳芙的确挺餓的,也就不客氣了。
“嫂子平時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齊嫂子笑起來:“那我知道了,跟我們家明茹一樣,一個煎餅一碗小馄鈍。隔壁不遠一會兒會有個攤販,差不多要來了,我去瞅瞅。”
“多謝嫂子。”
“咱們去後院說。”齊明茹拉着柳芙往後面去。
進了齊明茹的屋,齊明茹才道:“你跟姐夫吵架了?”
“嗯。”柳芙見只有齊明茹一個人在後,便也不再強裝着笑臉,怕齊明茹誤會,又說,“不是因為子嗣的事情,我子嗣艱難這事兒,還沒告訴他。”
既然不是子嗣的事情,那想必是夫妻間的私密事,齊明茹不便問。
“你也放心,雖說子嗣艱難些,但也不是不可能生孩子了。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情。姐姐又很年輕,只要聽我的話,好好将身子調養好,懷上孩子,是遲早的事兒。”
柳芙坐了下來,說:“明茹,如果……我說如果!如果你姐夫原是我讨厭又懼怕的人,且他從前還對我各種不好。但是後來,我不知道其實他就是欺負我的那個人,我只當他是別人,便費盡心思想要與他好好過。”
“可是,忽然某一天,他告訴我,其實他就是那個曾經狠狠欺負過我的人。而且,他還故意不告訴我,就為了看我的笑話。你覺得,我該怎麽做?”
“我不是太明白姐姐在說什麽。”齊明茹望着柳芙,“這樣的事情,姐夫何不去問嬸娘?我又未成親,如何曉得這些情情愛愛的。”
“我娘現在滿眼都是她女婿的好,偏我吃虧在有苦難言,只能将苦往肚子裏咽。”柳芙有些沒主意了。
以往但凡任何事情,只要她沒了主意,還可以問顧晏。
可是現在,那個顧晏都是假的!
“算了,不說這些。”柳芙說,“我與娘親同時被人下藥,那個人,肯定是蘇氏。”
“昨兒爹爹走得早,我又一時吓懵住了,沒告訴他老人家。可現在再想想,告訴他又能怎樣?昨兒見他瘦了不少,人也滄桑了,我總也心疼。告訴他,也只能叫他難受罷了。”
柳家的家事,齊明茹是素來不會插嘴的。
她說:“此事,姐姐你自己想好了要不要與叔父說。”
柳芙應着。
又坐着與齊明茹說了會兒話,之後齊嫂子送了早飯來。吃完後,柳芙留在醫館,幫着齊明茹做些事情,順便也認了些藥材。
“往後我常來幫你吧。”柳芙想過了,或許可以在京城開一家藥材鋪子。
現在多認識些藥材,總歸是好的。
“姐夫能放你出來。”齊明茹挺詫異的。
柳芙險些都忘了她在跟顧晏冷戰的事情了,她忽而洩了氣。
“我往後……去我娘那裏住,可以常常過來。”柳芙這樣說着,頭也略微低下去一些。
齊明茹望着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道:“姐姐,是不是那日我對你說了那些話後,你與姐夫争執了?”
“不是!不是因為你。”柳芙忙否認,又笑着,“你別多想了,我與他的确有些争執,但是此事與你無關。”
“顧四奶奶,顧四爺過來了。”齊嫂子歡歡喜喜走過來,側過身去,柳芙就瞧見那個人男人負着手背着光朝她走來。
這樣的場景有些熟悉,她忽然想到上輩子來。
上輩子她與明茹都是獨身,明茹一直不肯嫁,而她則是和離的女子。其實這個世道對女人挺苛刻的,因為她們身邊沒有男人護着,漸漸很多閑言碎語就撲面而來了。
她與明茹緊緊相依,也常常來齊家醫館。
而她來這裏的時候,常常能看到顧晏親自過來買藥。
每回他來的時候,她都吓得腿軟,大氣都不敢呼出一口,生怕他随時找茬。不過,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過自己一眼,連個眼角的餘光都不給。
而現在,她人又在齊家醫館,又遇到了他。
“顧四爺是來買藥的嗎?”柳芙走過去,故意說,“貴府都沒有下人的嗎?還需得您親自過來。來一回兩回也就算了,還常常來?傳出去,是不是叫人家笑話。”
柳芙是故意這樣說的,她說的話,只有他聽得懂。
因為,正如他說的那樣,他們是一樣的人。
齊嫂子卻悄悄提醒說:“四奶奶,您這是怎麽了?顧四爺……這是頭一回過來。”
顧晏擡眸望向妻子,目光在她臉上溜了一圈。什麽話也沒說,直接伸手過去,拉住她的手。
“回家。”顧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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