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到了六月裏,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傍晚時分,顧晏回府, 順便從齊家醫館接了妻子一起回來後,帶着妻子去了靜心院。恰好, 顧旭與葉氏夫妻也正在大夫人這裏請安。
大夫人本來與顧旭夫妻相談甚歡,但是聽得丫鬟們說顧晏夫妻也來請安後, 臉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葉氏望了自己夫君一眼, 低了頭, 并不說話。
倒是顧旭,勸着自己母親道:“四弟與弟妹對母親素來恭敬孝順, 還望母親可以不計較一些小節。”
“罷了罷了。”大夫人到底也不願母子成仇,想着既然如此,便也由着他們去吧, 于是讓丫鬟們去請了人進來, 她才又對顧旭夫妻道,“好在他們不是嫡長子與嫡長媳, 否則的話,咱們國公府,非得毀在他們手裏不可。也罷,既然老夫人喜歡她,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免得大家都不高興。”
正說着, 顧晏柳芙走了進來。
兩人朝大夫人行了禮, 而後, 顧晏道:“杭州來信了。”
“你說什麽?”大夫人本來臉上還有幾分嚴肅與不滿,一聽兒子說杭州來了信,她大喜過望,“可是你舅舅的親筆書信?你妹妹到了嗎?信上怎麽說?”
“是大舅的親筆書信。”說罷,顧晏從闊袖裏掏出信件來,遞過去,道,“這一封是給母親的。”
大夫人忙不疊顫着手打開信封,迅速掃了兩眼,而後笑起來。
一邊看信一邊說:“你們大舅說,旻姐兒已經安全抵達敏恩郡王府,也已經妥善安置了,讓我們盡管放心。還說,往後每個月都會來一封信,旻姐兒自己也會寫信來,旻姐兒的信就夾在郡王府的信封裏。哦,在這兒……”大夫人從幾頁信紙間,找到了女兒的,忙展開來看。
越看,臉上笑容就越多。
“這是旻姐兒親筆寫的,旻姐兒信上說,她外祖母和兩個舅母都很好,讓我們不要擔心。還說,她會乖乖聽話,再不會做傻事來叫我們擔心了……”
大夫人忽而眼圈紅了,哽咽起來。
葉氏忙說:“娘,這是好事啊。您快別哭了,一會兒,咱們去告訴老夫人去,讓她老人家也安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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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旻走的是水路,京杭大運河,所以行程快了不少。三月顧家人送她出發的,這才六月不到,急信便送來了。
本來大夫人心中對幼子是有些意見,覺得他不顧規矩,太過寵溺他媳婦了些。不過,如今見他帶着女兒的信來,又見女兒已經安頓好,心中高興,連帶着那點怨憤之氣也沒有了。
“那走吧,咱們這就去老夫人那裏。”
一起去老夫人的福壽堂略坐了會兒,之後才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去。
等回了于歸院後,柳芙已經累得不行了。
丫鬟們早就備好了熱水,兩人洗了澡洗了頭,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後,便坐在內室的窗邊吃瓜。
窗戶開着,熱風伴着花香吹進來,很是舒服。
柳芙盤腿坐在矮幾前,翻開賬本,開始對賬。富陽那邊,每個月準時準點都會送了賬本來。
再有,她也打算再京城開一間藥材鋪子,最近常去齊家醫館,也是想與齊明如學點辨識藥材的本事,好為将來做準備。
顧晏洗完澡出來,見妻子認真忙着,他走了過去。
“不是讓你好好歇着的嗎?”他一邊輕柔的說,一邊伸過手去,将她面前的賬本拿來,“白天已經夠累了,回來就好好歇着。這些賬,也不急在這一時。”
柳芙伸手問他要:“你還我!我就快對好了,還我!”
顧晏嚴肅望着她道:“再不聽話,下回不準你出門。”
柳芙其實想讓自己忙碌一些,忙起來了,才能忘記那些糟心的事情。
只要她一空閑下來,就會想很多亂七八糟的事。
柳芙不說話,但是她也不愛搭理他了。
于是,顧晏就道:“明天我有點時間,會帶你去你母親那兒。”
柳芙這才朝對面看去。
顧晏将賬本阖上,擱在桌角,手肘壓着。
縱然柳芙如今出門得勤,但是也不能天天出門。跟着顧晏出去,再是方便不過。
不再只想着孩子的事情後,柳芙最近心态已經擺平了很多。
次日去了郭氏那裏,她依舊如往常一樣。
倒是蓉姐兒,近來越發愛鬧脾氣,蓉姐兒還念着自己爹爹,不想母親嫁旁人。
柳芙心裏,對她爹爹是又愛又恨的。
就因為一個蘇姨娘,她與母親吃了多少苦。
“好了蓉姐兒,你別鬧了。”柳芙雖不會去找父親大吵大鬧,不過,近來也因為子嗣艱難的事情,她不愛再見父親。
她心裏雖然暗怪他,但也到底顧及着他老人家的身子,這件事情沒告訴他。
郭氏心中也是憎恨柳重山,雖聽了女兒的話,沒将此事告訴他。不過,這幾個月來,柳重山再上門來,她都是派人去将他打發走了,不讓他進來,她也不想看到他。
“姐姐,娘跟爹爹又吵架了。”蓉姐兒低低說,“爹爹來了好幾回了,娘都避而不見,娘只見姚伯伯。”
柳芙扯了下嘴角,面上笑容有些嘲諷。
“既然娘不想見爹爹,那指定是爹爹做了什麽事情惹娘不高興了。”柳芙半蹲着,語氣倒是還算平和,“蓉姐兒,娘不會害你的,姚伯伯将來也指定能對你好。”
“那爹爹也不會害我。”蓉姐兒小聲嘀咕,委屈極了,“而且我……我也想爹爹了,可娘不讓我見。”
“蓉姐兒,你聽娘的話。”柳芙已經有些不耐煩哄妹妹了,“姐姐不在的時候,你要聽話,不許惹娘不高興。讓我知道你再不聽娘的話,姐姐往後再不給你買好吃的。”
蓉姐兒正委屈着,家裏的一個丫鬟跑來說:“大小姐,柳老爺又來了。”
“請他離開吧,我娘不想見他。”柳芙這樣說,又加了一句,“你也告訴他,說娘既然已經與姚伯爺要成親了,請他往後無需再過來,免得惹人閑話。”
“是。”丫鬟應着去了。
午後顧晏來接妻子回去,卻在郭宅外面看到自己岳父。
顧晏負着手,往郭宅裏看了眼,這才轉身朝胡同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柳重山知道他這是有話與自己說,且他此番來郭宅,真正說起來,也是尋他來的。
董繡春搭了縣裏的車來京城,找到他那兒去,說是她娘犯了事,被縣衙門抓起來了。定的死罪,秋後問斬。她說她娘是冤枉的,她花錢各種找關系打探消息,最後探得那位洪老爺也遭遇了與娘一樣的事情……
她就知道,肯定是柳芙幹的。
她沒了法子,只能來找柳重山。
柳重山起初根本不想管的,他與蘇氏,早就斷了。她如今是死是活,是坐牢還是問斬,他都不想再管。
可董繡春就是不肯走,賴在他家門前,頂着烈日跪了一天。最後晚上,他怕出人命,這才讓下人讓她進去。
聽了她說的後,今兒一早,他便尋來了。
顧晏停住腳步,望向柳重山道:“岳父莫不是為了那個蘇氏而來?”
柳重山雖說是顧晏岳父,但畢竟是商人。在顧晏跟前,态度極為恭敬卑微。
“蘇氏背叛秋後問斬,此事……是不是與顧四爺有關?”
顧晏道:“是。”
柳重山立即擡眸,看了眼跟前的年輕人,心裏十分不明白。
若是因着從前的事情,他該早就動手了才對,如何會等到現在。
若不是因為從前的事情,那麽還能為着什麽?
顧晏也不想與他兜圈子說那些廢話,只道:“本來娘子看您老人家上了年歲,不欲告訴你。但是現在,你既然找了來,想必心中還是有些念着那位蘇姨娘。”
說到這兒,顧晏聲音越發陰沉下去,他輕輕抿了下唇,才繼續道:
“既如此,也沒什麽好相瞞的……蘇氏還曾是您老人家妾氏的時候,她管着柳家一應大小庶務,于是一日三餐,在岳母與娘子的飯菜中下藥。”
“如今,岳母與娘子子嗣艱難。”
“你說什麽?”柳重山不敢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顧晏黑眸眯了下,盯着柳重山看,目光陰鸷。
“不确定的事情,我也不會下手。他們的确是被冤殺了人,但也算是罪有應得。”顧晏頓了頓,說,“你既已知道真相,就不必再進去,免得惹娘子不開心。”
柳重山自是信了顧晏的話。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會下如此狠手。
“您老人家回去吧,烈日當空,別傷了自己身子。”
柳重山被曬得頭暈,轉過身去,腳下沒穩住,險些摔倒。
顧晏扶住了他,又喊祝安,讓他親自送人回去。
顧晏接妻子回去後,一起歇了晌。等起來後,顧晏對妻子道:
“你收拾收拾,等過幾日,帶你去杭州。”
柳芙睡眼惺忪,還有些昏昏沉沉的。聽說要帶她去杭州,她立即來了精神。
“去找小姑?”柳芙問一句後,人也挨着過去了,“你真打算帶我去啊?你不是才當上狀元郎嘛,怎麽陛下也舍得放你走?”
顧晏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知道什麽?”柳芙眨眨眼。
顧晏說:“我将因何而得封異姓王,你會不記得?”
柳芙眨了眨眼睛,她忽而想起來了。
前世的時候,這位顧家四爺高中後,就被陛下派去江南查貪腐案。後來回京,就受封異姓王了。
聽他說要帶自己出去,柳芙心情特別好,便故意說:
“那個時候咱們都和離了,你過你的富貴日子,我過我的普通平民日子,我才沒有關注過你。所以,你為什麽會封王,我怎麽知道?”
顧晏卻笑起來。
他點點頭說:“好,好啊,很好。既然如此,那我看也不必要帶你去了。”
說罷,他“嗖的”一下就站起身子來,邁着腿要往外面去。
柳芙不幹了,緊緊抱住他手臂。
“爺,我想起來了,我剛剛睡懵了,沒記起來。”她賴在他身上,眨巴眼睛,可憐兮兮的,“那你舍得丢下我一個人在家嗎?你這一去,得好幾個月。幾個月見不着我,你不想嗎?”
顧晏道:“我想!我想有什麽用,有人并不将我放在心上。”
“所以,與其站在她面前惹她不高興,不如自己躲得遠遠的。”
“夫君!”柳芙知道他這是有些氣,但也不是真的完全氣,便也哄着他說,“那你都打過我,讓我氣氣你不行啊?你現在也忒小氣了些,心比針眼還要小,真是連皎姐兒都不如。”
“你拿我與小丫頭比。”顧晏也不是那種氣性小的人,方才只是與她玩鬧。
他笑了起來,手摸摸她腦袋。
“好了,既是說了帶你去,便一定帶你去。就這幾日就要動身,我先去與母親說一聲。”
“好。”柳芙黏着他,蹭了蹭,“你去陪着母親說說話,我去小廚房幫幫忙,晚上炖湯給你喝。”
一聽說她要炖湯,顧晏下意識滾了下喉結。
提醒說:“記得少放鹽。”
“哦。”柳芙應得輕飄飄的,“上回不是忘了嘛,這回一定不會放同樣的錯誤。”
柳芙是愛玩的性子,想着這輩子都沒去過杭州了,便心癢癢的期盼起來。
人一高興了,整個精神都好了起來。
顧晏去靜心院與大夫人說了此事,大夫人說:“正好,你此去,可以看看你妹妹。”
“兒子也正有此意。”顧晏默了會兒,又說,“小芙與旻姐兒雖說有些不和,但畢竟是姑嫂。富陽的時候,也是一起呆過的。兒子想,這回帶了小芙去,讓她住在舅舅家,也正好與小妹做個伴。”
大夫人心知肚明,她輕輕笑一聲。
“我知道,你是已經做了這個決定,現兒來,不過是跟我說一聲罷了。就算我反對,你也不會聽我的話。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做那個惡人了。只是有一點,不管怎樣,這回你必須護得你妹妹周全。若她再有半點閃失,我拿你是問。”
顧晏起身,抱拳說:“兒子明白。”
大夫人又提醒:“你此去,萬事也需要小心些。”
“是。”顧晏應着。
而此刻皇宮裏的勤政殿,順王過去的時候,定王也在。
看到定王在,順王原本急匆匆的步子明顯一滞,繼而笑着走進去。
先朝上頭高宗請了安,被免禮了後,才轉身看向一旁的定王。
定王原是坐着的,在順王走進來的那一瞬,已經站了起來。
“二皇兄。”定王微颔首,喊了順王一聲。
順王道:“你我親兄弟,何須這些?”
說着,順王也朝定王抱了抱手。
“老三你先回去吧,朕有事與老二說。”
“是,父皇。”定王走到正中央來,朝高宗行了個大禮,這才又沖順王拂了拂手,而後離開。
“父皇,您找兒臣前來,不知為的何事?”
高宗指了指一旁說:“你先坐下來再說吧。”
“多謝父皇賜坐。”順王笑着,而後一撩袍角,便大大咧咧坐了下來。
高宗道:“朕今天才叫了顧家的老四進宮來,有件差事,要他去江南走一趟。叫你來,是知道你這些年來走南闖北去的地方多,這回的差事不簡單,你也跟着一道去,或許能幫得上什麽忙。”
順王笑着道:“父皇擡舉兒臣了,若說游山玩水行,這辦正事……兒臣怕會拖了澄之後腿。”
“在朕面前,你就別裝了。”高宗忽而嚴肅了幾分,語氣也有些強硬起來。
順王見狀,自然就不敢再嬉皮笑臉,不自覺就坐正了身子來。
高宗又說:“你就當做自己是去玩兒的,凡事有澄之在,想必也用不着你。朕只是想着,你素來聰穎,又與澄之自幼便有默契。萬一出了什麽事情,你一個親王,也能頂事。”
“是。”順王站起身來,一一應下,“兒臣謹遵父皇旨意。”
公事談完了,高宗倒也關心兒子府裏的事情。
“你且坐下來,別站着。”高宗沖順王按了按手,見人坐下後,他又說,“朕可是聽說了,打從你娶了兩位王妃後,除了新婚夜那日在正妃屋裏坐了一宿,之後,再沒踏足過兩位王妃屋子半步,可是有此事?”
此事高宗之所以會知道,乃是因為順王妃與側妃進宮請安的時候,朝皇後哭訴了。
順王笑着:“此事就算父皇您再怎麽逼迫兒臣,兒臣也是辦不到的。兒臣與兩位王妃,過不到一處去。”
“既已娶了,如何過不到一處去?”高宗皺了眉,“你也別欺負人家娘家家世低,好歹你也給朕添個皇孫或者皇孫女。你瞧瞧太子,與你一樣大,人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
順王笑着反駁:“太子妃是皇兄的表姐,自幼相識,可以說是青梅竹馬。而宋側妃,乃是皇兄心尖兒上的人。若是兒臣的兩位側妃也是兒臣自己選的,兒臣定然不會冷落。”
順王的兩位王妃,是皇後選的,順王一個都不喜歡。
高宗也知道,此事的确是委屈了兒子些,便說:“就算不去兩位王妃屋裏,你王府裏,也可以納一兩個侍妾來服侍。侍妾生了孩子,讓兩位王妃養着,也是一樣。”
順王說:“兩位王妃乃是皇後娘娘的人,兒臣若是納了侍妾,豈不是白白害了人家姑娘嗎?若哪日兒臣不在家,王妃随便給安個罪名,就是一條人命。”
高宗見說也說不通,勸也勸不得,索性放棄了。
“你的家事,等從杭州回來再說吧。朕交給你的這樁差事,你需得好好辦。另外,悄悄的去,等到了杭州那邊,再與澄之彙合就成,暫且別說。”
“是。”順王正色應着,“兒臣定不辜負父皇所望。”
順王嚴肅起來的時候,倒是比太子還有帝王相。
他自小聰穎,比太子勝出一截。
高宗望着站在殿下的人,唇角微勾,眼裏倒是露出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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