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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義忠伯府如今就算再式微,那祖上曾經也是開國元勳。這樣勳貴人家的女兒做王妃, 也不算過。”皇後有自己的一套打算, 這定王如果娶了義忠伯府的三姑娘為王妃, 将來義忠伯自是對她這個皇後感恩戴德。

更何況,義忠伯, 如今也算是在她娘家嬴家手上做事。

定王并非皇家血脈這事兒, 旁人并不知道。若是撮合成這門親, 義忠伯府出了位王妃, 自然對她這個撮合的媒人心存感激。

皇後的心思,高宗其實都明白。

他咳了一聲, 眉眼擡都沒擡一下, 只說:“當年你執意替順王選妃,宸妃去得早,你身為中宮皇後,也卻是有這個權利。不過,如今賢妃尚在,定王又是她唯一的兒子, 你選出來的人既然賢妃不答應, 朕也不好說什麽。”

皇後笑:“但是定王年紀也不小了,這一直不娶王妃, 怕是……說不過去。”

高宗這才轉頭看了眼皇後, 唇角微微勾出一個弧度來, 略微有嘲諷的意味。

不過, 沒待皇後看清,高宗便又恢複如常。

“皇後,你若是真心替定王打算,便好好替他選一個。若并非真心,朕看定王的事情,你也別管了。”高宗語氣透着些不耐煩。

皇後笑着道:“陛下以為臣妾願意管嗎?陛下可能是忘了,臣妾是皇後。定王也是臣妾的兒子,他的婚事,臣妾自當應該多操些心。”

皇後“呵呵”笑兩聲,笑聲中夾雜着不屑與輕蔑。

“陛下知道他如今有兒有女,但是外頭的人可不知道。定王二十七都未娶妻,那些不知情的宗親大臣,不會背地裏說陛下的閑話,他們背後議論的……是臣妾。”

“皇後!”高宗聲音陡然拔高幾分。

在皇後、甚至在嬴王面前,高宗從來都是軟言軟語和顏悅色的,如今這般發火動怒,倒是少見。

便是皇後,也是被陛下的這一聲給驚住了。

“臣妾在。”略微遲疑一會兒,皇後便彎腰請罪,“陛下若是覺得臣妾語有不當之處,還請陛下責罰于臣妾。”

高宗道:“朕敢責罰你嗎?嗯?皇後!”

“朕但凡動你一根手指頭,你兄長的十萬大軍便能踏平朕的貴京城。”高宗也是積怨已久,如今既然洩了憤,索性也就洩憤到底,“皇後自己想想,這些年來,朕對你、對嬴家,是不是一再包容?”

“你的兄長嬴王殿下,自視清高,一再無視朕、無視大康,更是無視先帝及皇家列祖列宗!嬴王言語放蕩,皇後你更是不顧群臣反對,堅持要幹涉朝政,朕又何曾辯駁過一句?”

“只不過,萬事都得講究一個度,做事情,也得給別人留餘地才是。”

高宗一生氣,便覺得喉嚨癢,忍不住咳嗽起來。

“朕……朕不想見你,你回去吧,咳咳咳……”

高宗身子都站不穩,羸弱似蒲柳般的身軀彎下來,手撐着龍案。

侍候一旁的大太監總管高亞仁見狀,忙問:“陛下,可要傳太醫?”

“傳什麽太醫!”高宗沖高亞仁發了火,他雙目猩紅,甚是可怕,“如今的太醫院,還有什麽能用之人?”

“若是太醫院的太醫有用,朕……的身子,能一直都不見好嗎?”

外面忽然打起響雷來,轟隆隆的,仿若從遙遠的天際一直滾到耳邊。

閃電肆起,驚雷炸開,方才還好好的天兒,突然就變了。

高宗忽然想到了二十七年前的那個雨夜,一樣的春雷肆起,那夜的太醫院,但凡知道那個秘密的人,都死了。

對,是他下令殺死的。

他雙手沾滿鮮血,如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或許也是報應。

想到了那年的事情,高宗忽然心中恐慌。

他怕,他在害怕。

他怕自己費盡心機經營多年,最終卻依舊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嬴家心大不知足,他有心鏟除贏家。

但是嬴家手握兵權十萬,他也不敢輕易動彈分毫。一旦哪裏走錯一步,那麽,大康就完了。

高宗又憂慮神傷起來,導致忍不住的連聲咳嗽。

皇後還在,站着沒動呢。

高宗咳着咳着,忽然擡眸望向皇後。他平時裝着溫和好脾氣的樣子,實際上,乃是心思陰毒之人,并非面上瞧着的那樣溫雅。

平時不輕易露出半分,可一旦露出來的一個眼神,便也足以讓皇後心驚膽戰。

她與這個男人結發近三十年了,到如今,她竟然都不算太了解他。

他的心思……藏得實在是太深了。

而他,而他也從來不與自己交心。他這輩子所信任的,便就只有那個女人。

只有那個女人!

便是那個女人死了多年,她依舊活在他心裏。

可便是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在他的心裏,她也如同死了一般。

皇後忽然好恨。

“皇後還呆在這裏做什麽?”高宗一邊咳嗽,一邊怒視着皇後,“是想親眼看着朕死嗎?”

皇後扯了下嘴角,連個安都沒請,直接轉身拂袖離去。

等皇後離開後,高宗這才強撐着身子又一屁股跌坐下來,胸口劇烈起伏着。

可憐了高亞仁,一邊端茶倒水,一邊還提心吊膽的。

所謂伴君如伴虎,這種将腦袋挂在褲腰帶上過日子的感覺,高亞仁是再清楚不過了。

如今這樣的春雷雨夜,陛下想到了二十七年前,他又何曾未想到?

天子!這就是天子!

可是,他做的這一切,也是為着大康,為着江山社稷不落入旁人之手啊……他又有何錯?

高亞仁忙得一頭汗,最後好不易見高宗稍稍好轉了些,高亞仁跪下來說:

“陛下,還是差人去請個禦醫來瞧瞧吧。”

“不必了。”高宗對自己的身子十分清楚,他搖搖手說,“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這些年了,藥吃得少了嗎?也不見多好。”

高亞仁站在一旁,依舊小心翼翼伺候着。

“想朕……”高宗忽然開口,“想朕……怕是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陛下!”高亞仁吓着了,立馬跪了下來,磕頭說,“陛下您定然是長命百歲的,不對,您是萬歲,是萬歲啊陛下。”

高宗笑着搖頭:“自古以來,多少帝王就是因為這一句‘萬歲萬萬歲’,便想着要長生不老。但是,朕心裏明白,什麽千歲萬歲,那都是騙人的。”

“普通人,能活到七八十,便是高壽了。”

高亞仁跪着,不敢接話。

高宗繼續道:“從朕七歲的時候開始,你便伴在朕身邊了。如今細細數來,也有四十多個年頭了。朕是什麽心思,想必你比曾經的宸妃還要清楚。”

“是,奴才知道。”高亞仁回答說,“陛下一輩子操心江山社稷,一輩子籌謀着如何制衡那些皇親貴族,您做的這些,都是為着黎民百姓着想,您是一位仁義的君王。”

“仁義?”高宗怕是自己都不願相信,“高亞仁,旁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朕做的那些事情,雙手沾滿鮮血,還能是仁義的君王嗎?”高宗搖搖頭,覺得挺可笑的,“不過朕也不在乎這些,朕做的這一切,都是自己想做的,從不後悔。”

最後四個字,高宗是咬着牙齒說出來的,可見他的決心。

對,從不後悔!便是雙手沾滿鮮血,便是二十七年前,他親自下令秘密處死林神醫,他也是不後悔的。

但凡知道那個秘密的人,都得死。他們不死,他費勁心機謀算的那一切,豈不是要白費心機了?

“若是林神醫還在,或許……朕這咳疾,早就好了。”說罷,高宗只覺得喉嚨越來越癢,又連着咳了好幾聲,穩住了後,這才繼續說,“你是不是也覺得朕殘忍?殺了他。”

高亞仁說:“陛下您是君王,凡事不能只考慮對與錯。您那樣做,必然是有那樣做的道理。”

“呵!”高宗冷笑,微垂眸,眯眼看向高亞仁,那雙深邃的眸子,寒光一閃而過,“是啊,是有朕的道理的。”

“不過,朕也明白,當初的确是不該殺。所以,這是朕的報應。朕這咳疾……除了他,誰也治不好。”

其實高亞仁想說,當年林神醫雖然死了,但是他的關門弟子尚在。但是這些話,高亞仁不能說。

若是說了,不但那個關門女弟子得死。而且,他這個知情不報者,也不會落得好下場。

但是如果不說的話,陛下這身子,怕是……

正在高亞仁猶豫之際,高宗忽然道:“高亞仁,你可是朕最信得過的人,你不會也欺騙朕、想陷害朕吧?”

“奴才不敢!奴才萬死不敢!”高亞仁吓得一身冷汗,立即匍匐在地,行大禮說,“陛下……您借奴才一百個膽子,奴才也是不敢的啊。”

“諒你也不敢,起來吧。”高宗喚了起。

高亞仁這會兒,是更不敢說了。

當年的事情,便讓它随風而逝吧。不管怎樣,不管将來誰登基為帝,不都是陛下的子嗣、大康的血脈嗎?

陛下這般煞費苦心,為的,還不是打擊嬴家。

誰讓嬴家為臣不忠呢?又誰讓皇後為婦不賢呢?

高亞仁想,這一切,都是嬴家兄妹給逼的。

皇後在陛下的勤政殿受了氣,冒雨乘坐着鳳辇回了自己宮中。

這樣的雨夜,又讓她想到了很多心煩意亂的事情。皇後心情不好,難得的控制不住情緒,在自己宮中又摔又砸。

宮裏宮娥嬷嬷跪了一地,都不敢說話。

“去!喊太子來!”皇後發了一通火後,差人去喊了太子。

很快,太子便過來了。

太子到的時候,地上的狼藉已經被處理幹淨了,所以,太子并不知道自己母後生氣了。

“母後,您這個時辰找兒臣來,是有什麽事?”太子問。

站在離皇後有些距離的地方,遙遙行禮,溫文儒雅,端方君子。

皇後眯眼瞅了他一眼,招手說:“你過來。”

太子擡眸看了眼皇後,這才緩緩走過去幾步。

皇後望着太子說:“皇兒,母後做的這些,可都是為了你。你父皇偏心,一顆心都偏向了順王母子,母後心中怨憤。”

太子默了一會兒,道:“都是手足兄弟,順王也并未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且也依着母後的意思,娶了您給他選的王妃。若是能饒他一回,便饒了吧,兒臣與他,到底是血族之親。”

皇後笑着搖頭:“你就是太過仁厚了。你這樣可不行的啊。”

太子道:“兒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仁厚,只知,凡事要寬以待人。如今順王并不能對兒臣如何,更不能對母後與舅舅如何,兒臣不願您與他兵刃相見。”

皇後望着太子,只覺得心寒。

“你的身上,真流着嬴家一半的血嗎?怎麽……你這樣的軟弱無能。”皇後搖頭,對太子此番言語,自然是失望至極的,“太子!本宮與你說過多少回了,順王與他母妃一樣,最是會裝。他如今表現出來的樣子,并非是他真正的樣子。等他真正現出本來樣子的時候,你以為……你,還有母後,還有嬴家,能有活路嗎?”

“你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殘忍啊太子!”

這樣的話,皇後與太子早說過無數遍了。只是,太子從未放在心上。

與順王相比,太子才智的确平庸了些。不過,太子卻并非平庸之人。

他是太子,是儲君,又是陛下皇後精心培養多年的,他能差到哪兒去?

太子心裏未必不知道順王其實在藏拙,但是在自己母後面前,他若是幫着嬴家一再說順王的壞話,怕是會更加助長嬴家的威。

而他身為儲君,自然不想這樣。

他身上是流着嬴家的血不錯,但是他更是朱家的皇子。

他如今是太子,将來便是皇帝。

嬴家不倒,他将來便有無盡禍端。

所以,太子說:“這些事情,兒子心中明白。母後您無需操心,操心勞神,對您身子也不好。”

皇後對太子失望,不想再多言,只沖他晃晃手,示意他走。

太子無能,但是皇後卻不能放棄。

隔幾日,定王進宮給賢妃請安的時候,按例也會來皇後宮裏請安。

見到定王的時候,皇後笑着道:“定王近來如何?”

一邊問,一邊揮揮手,示意那些不相幹的宮娥都下去。

定王一驚,便擡了下眉毛,面色卻是不動聲色。

“多謝皇後娘娘挂心,兒臣一切安好。”

皇後道:“本宮身為中宮皇後,這些日子來,一直都有在操心你的婚事。只不過,你的母妃一直不滿意本宮的選擇,加上陛下對此事也無心過問,所以……也就耽擱了。”

定王道:“兒臣婚事不着急。”

“是啊,不着急。”皇後說,“你都二十七了,其實你母妃很着急,只是陛下……不太着急。”

定王聽出話裏有話,擡眉朝皇後看去。

皇後說:“定王,你且過來。”

“兒臣不敢。”定王又低了頭。

皇後笑着道:“本宮讓你過來,你過來便是,有何不敢的?”

定王默了一瞬,才舉步朝皇後走近。

皇後微側身,附在定王耳邊道:

“本宮這裏有一個秘密,定王……其實并非皇子,你才是真正的顧家四郎。陛下當年與榮老國公将你與真正的三皇子掉了包,為的,就是保護真正的皇子。你自己瞧瞧,如今就算你被認了回來又如何?不過一個親王的虛名而已……”

“再看顧澄之,他雖說不是親王,但卻是得封異姓王。如今,還是京兆府尹,掌管京城大小庶務。”

“這個職位,沒歷練過十年,是根本拿不到的。”

定王腦袋似是被誰狠狠敲了一樣,瞬間懵了。

其實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他不敢想這些。

宮裏五位皇子,他是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個。父皇認他回來,讓他妻離子散,卻又對他不聞不問,他原先都不懂為何。

如今……怕是皇後說的是真的?

不管定王心中是如何想的,但是面上,他自然裝着根本不信皇後的話。

定王說:“母後在說什麽,兒臣聽不懂。”

皇後道:“本宮知道,你聽懂了。而且,這些話,你也聽進心裏去了。”

皇後挑撥的目的達到了,便讓定王離開。

定王出了宮後,直接去了榮國公府。

“夫人夫人,王爺來了。”

被老夫人撥出去伺候姜氏的丫鬟,笑嘻嘻跑着去姜氏母女住的院子,訴說着這個好消息。

蕙姐兒剛學會走路,小丫頭天天開心得滿院子亂跑,誰都攔不住。

聽說他來了,姜氏忙抱起女兒來,迎出去。

“王爺。”姜氏要給定王請安,被定王扶住了。

“早跟你說過,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定王手掌有力,穩穩扶住姜氏,轉頭看向女兒的時候,男人如玉面龐上,立即化作三月春風,“蕙姐兒,爹爹抱抱。”

蕙姐兒望望順王,又望望自己娘親。

很顯然,她是有些不太認識這位陌生的人的。

姜氏說:“王爺,您別這樣說。如今您身份不比從前了,往後不管在哪裏,還是記得要謹言慎行才是。”

定王望着姜氏,忽而想到了曾經在富陽當縣官的那些日子來。

“是我對不起你們。”定王說,“你跟了我,我卻沒能讓你過上幸福的日子,是我負了你。”

姜氏早看開這一切了。

兩人一道往院子裏走,姜氏道:“起初是有怨你,但是後來想了想,覺得又怎麽能怪你呢,你也是諸多身不由己。”

“如今,有連哥兒與蕙姐兒兩個陪着我,我已經很滿足了。”

定王默了片刻,說:“顧家待你很好,你跟孩子們往後一直住在這裏,我也放心得很。”

姜氏欲言又止,想說什麽,卻又有所顧念。

“怎麽了?”定王停下腳步,側眸看着姜氏,“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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