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你說什麽?”柳芙手忽然沒了力氣, 筷子掉在地上。

顧晏也沒有想到,人竟然沒了。略失了會兒神後,顧晏忙安撫妻子。

“大嫂沒了……”柳芙不敢相信,總覺得是金雀兒騙了她,她覺得不可思議,“這怎麽可能呢?明明下午的時候,我們還約着說要去老祖宗那裏請安呢。”

“那時候她身子瞧着明顯好些了啊,不信你去問三嫂。”柳芙堅持說不可能。

顧晏擡手輕拍着她後背道:“你別着急, 也別多想。”扭頭問金雀兒, 嚴肅, “可聽錯了消息。”

金雀兒道:“不會的, 奴婢不敢道聽途說,路上聽了這個消息後, 特意去了青方院一趟。也問了大奶奶身邊的人,眼睛都哭腫了,老夫人……老夫人也過去了。”

“好了, 我知道了。”顧晏打發人下去。

略沉默片刻, 安慰妻子說:“你好好呆在家裏,別着急, 我去看看。”

“我也一起去。”柳芙要去。

顧晏耐着性子說:“今天已經晚了,就算你去,也得明兒再去。我先過去, 回頭有什麽事情, 我告訴你也是一樣的。”

柳芙知道他是擔心自己身子, 她想着明兒去也是一樣。說實話,她也有些怕看到大嫂沉睡不醒的模樣。

也怕看到靈姐兒哭。

她如今身子重,的确是受不住這樣。

“那也好。”柳芙妥協,又說,“大嫂之前一直都說要我好好照拂靈姐兒,你去了後,多關心關心靈姐兒。她還那麽小,就沒了娘親,得多可憐啊。”

“這些你就放心吧。”顧晏跟妻子承諾,“你答應大嫂的事情,就是我答應的事情。再說,靈姐兒是我親侄女,我也不會不管。”

“那你快去吧。”柳芙不纏着他了,讓他趕緊過去。

葉氏走了,府裏頭的女眷基本上都去了。

柳芙因為帶着身子,這種時候不方便過去,也沒人會挑理。

“這怎麽說走就走了,前幾日我過來看她的時候,她分明還好着。”老夫人總是疼這些孫輩的,葉氏雖則不是常年呆在她身邊,但是老夫人覺得她懂事,心裏自然也喜歡,“她還那樣年輕,怎麽就撐不過去。”

靈姐兒跪在床前,哭得險些站不起來。

辰哥兒跪在另外一邊,小小男子漢雖然沒哭出聲來,但是眼淚也撲簌簌流。

看着這對重孫,老夫人心中更是不忍。

榮國公府出了喪事,第二天一早,整個門楣上都挂上白布,門口也挂着兩盞白色燈籠。

榮國公府辦喪事,這幾日,過來吊喪的人不少。

顧旭帶着兩個孩子跪在棺椁邊,每有人來燒紙祭拜,辰哥兒跟靈姐兒都給他們磕頭。

兩個孩子眼睛都腫了,前來吊喪的賓客出了門後,都直搖頭,覺得葉氏走得可惜。

又有人說,葉氏命不好。當年嫁到顧家來,沒享過幾天福,就流放去了邊境苦寒之地。

好不易回來了,母家卻又出了那種事情,如今磋磨得自己也死了。

葉家那筆爛賬,其實公說公有理,婆說破有理。

有說葉老夫人是毒婦,竟然敢弑殺親夫。如今葉千榮回來報仇雪恨,葉蕭母子實在該殺。

但是,也有人說,當年就是老侯爺做得不對,是老侯爺糊塗。葉老夫人謀殺親夫縱然有錯,但是追根究底,還是老侯爺錯在先。

這門風不正,豈不是任由那些妾室上蹿下跳?

葉老夫人當年弑殺親夫的事情抖出來,其實京城裏不少世家大婦暗暗為她說話,說她可憐。

也不少人覺得葉老夫人這是開了一個好頭,有了這例子,往後看哪個男人還敢不守規矩捧着小妾!

但是都是私下議論,都是平時約着喝茶賞花的時候說,誰也不敢大張旗鼓跑出去支持葉老夫人。畢竟,這個世道,男人地位比女人地位高很多。

葉氏喪事辦了幾日,等人下了顧家祖墳後,榮國公府才算是漸漸安靜下來。

顧家算是安靜下來了,但是京城裏卻發生了大事,嬴家謀反了。

嬴家軍忽然莫名其妙攻打城外的邊防營,而且,竟然還傷了三皇子定王殿下。

陛下得知此事後,憤怒異常,當即便宣了大将軍葉千榮進宮來,讓他帶五千精兵,去攻打嬴家軍。

葉千榮領命,自當是替陛下效勞。

而嬴王嬴鴻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怎麽的就成了謀反的罪臣。

細細一想,才知道,怕是叫人埋伏了。

嬴王反正早就有了不臣之心,不過就是缺一個機會。如今既然已經坐實這造反的罪名,不如真就反了去。

嬴鴻不贊成:“不可!母親與央央還在城內。”

嬴王“呸”了一聲,暗暗咒罵一句,問兒子:“那你說怎麽辦?”

嬴鴻又不傻,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自然也看得出來,這場所謂的嬴家軍謀反,不過是陛下強行安給他們的罪名。

“嬴家軍沒反,一切都是誤會,投降。”

“什麽?投降?”嬴王瞪圓眼睛,氣勢洶洶,“我呸!讓我給老小子投降?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嬴鴻皺眉說:“父王,我們別無他法!”

嬴王手拽着馬缰,冷着臉對兩個兒子說:“老子告訴你們,老子今天就是要反。你們兩個給我聽好了,老子現在就帶一支精銳去京城救你們母妃跟老婆,你們給老子撐住。”

“若是再讓老子聽到一句‘投降’,軍法處置。”

說罷,嬴王大聲喊着說:“兄弟們,這是當今陛下逼我們的。這江山都是咱們幫着老小子打下來的,如今他卻妄自給我們嬴家軍安這樣的罪名,除了殺進京城去,別無他法!”

“殺了狗皇帝,咱們自己做主!”

嬴王口號一喊,幾千精兵也舉着大旗喊起來。

嬴鴻見這個陣勢不對勁,剛想阻止,嬴王又說:“從此刻開始,誰敢違抗我的軍令,立即處以軍法。”

“父王!”

“不要再說了。”嬴王打斷說,“沒骨氣的東西!”

嬴鹄也說:“早就該反了,老子早就受夠了。哼,等父王做了皇帝,老子第一個就要找顧家報仇。老子這條腿瘸了,必須打斷顧家所有男人的腿。”

嬴鹄的腿,是當年被顧家兒郎打斷的。

“你住嘴。”嬴鴻訓斥。

卻也無可奈何。

嬴王府裏只剩下幾個女眷,嬴王府“謀逆”,陛下自然會在第一時間裏控制住王府女眷。

夜幕降臨的時候,嬴王府裏突然闖進很多士兵來,喊打喊殺,王府裏到處都是想要竄逃然後被士兵當即砍了頭的下人。

嬴王妃平時瞧着柔軟,但是到了這種關鍵時刻,她倒是逼着自己沉得住氣。

徐央央與婆婆呆在一起,雖然沒有如幾位側妃跟二夫人那樣哭,但是心中也是畏懼緊張的。

她手緊緊捂住小腹,那裏已經有了她跟嬴鴻的骨肉。

“都別哭了!”嬴王妃被哭得煩躁,冷着臉斥責,“都死到臨頭了,哭有什麽用?不如冷靜下來好好想想,怎麽應對。”

二夫人說:“娘,父王他們謀反了,咱們是罪臣家屬。陛下派兵來抓我們,我們死定了。”

“他們父子三個不可能謀反,這其中指定有誤會。”嬴王妃不相信。

自己丈夫雖然早就叫嚣着要謀逆,但是只要有長子在,他勢必是會阻止的。況且,鴻兒那樣愛他的妻子,他又孝順,不可能明知道母親妻子還留在城內,他還不管不顧。

“娘娘!娘娘!殺進來了。”一個小丫鬟忽然跑進來。

“姐姐,這回咱們逃不過去了,咱們死定了。”其中一個側妃哭得臉妝都花了。

嬴王妃沉默一瞬,忽然抓起徐央央手來:“你如今懷了身子,就算今兒咱們都死了,也必須保住你。你且記住了,如果逃出王府去,答應我,一定要堅強活下去。”

徐央央搖頭:“我要跟你們在一起。”

“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些廢話?”嬴王妃怒道,“你以為我這麽做是為了你?我是為了鴻兒!”

“你要是心裏還算有他,就好好聽我的話。他都多大歲數了,連個子嗣還沒有。如今你好不易懷上了,一定要生下來!”

“記住了沒有?”嬴王妃聲音驟然拔高幾個音量。

徐央央有些慌亂,她手死死按住小腹,她也想保住這個孩子。可是……若是自己不見了,外面那些人勢必不會放過娘她們的,她該怎麽選擇?

“你再猶豫,咱們都得死。”嬴王妃說,“事情真相如何,咱們都還不知道呢。你難道要咱們嬴家絕後嗎?”

“我答應你。”徐央央下了決心,流着眼淚認真說,“無論如何,這回我一定要保住這個孩子,我要生下這個孩子。”

“記住你說的話。”嬴王妃朝外面望了眼,忙拉着徐央央手,“跟我來。”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都還沒有亮,整個京城就沸騰起來。

到處都是士兵,挨家挨戶搜查。說是嬴王府的逆賊,昨天晚上逃走一個。

最近京城裏不太平,做些小生意的小百姓們也都是夾着尾巴做人。京城裏搜查逆賊,自然都是極力配合的。

“師父,眼瞧着就要到咱們這兒了。”

天漸漸亮起來的時候,香屏挨着齊明茹站在祈福堂門口,望着不遠處那些身着甲裝腰間挎刀的人,她心裏害怕。

齊明茹說:“你別怕,他們是搜查逆賊的,咱們又不是逆賊。走吧,咱們進去。”

“師父,那咱們今天還開張嗎?”香屏問。

齊明茹道:“今天到處都亂糟糟的,怕是誰都不敢出門。”想了想,又說,“先開着吧,萬一有受傷的人送來,咱們也得做好準備。”

“是,師父。”香屏應着。

齊明茹進了耳房,想淘點米熬些米粥做早飯。卻沒想到,手才掀開米缸的蓋子,就看到裏面躲着一個人。

“你是誰?”

好在齊明茹穩重,即便是吓着了,但是也不至于吓得驚呼出聲。

整個人縮在米缸裏的,是徐央央。

此刻的她,臉上全部都是黑灰,身上也髒兮兮的,只那雙眼睛閃閃發光,特別好看。

“我……我是……”

徐央央不知道該不該說出自己身份來,婆婆叮囑過她,逃出來後,一定不能跟任何人洩露自己身份。

徐央央正猶豫着要怎麽說,外面忽然大吵起來。

齊明茹心中也是猜到她是誰了,問:“外面的人都在抓你,你可知道?”

徐央央點頭:“我知道。”又忙說,“但是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活着,再讓我多活幾個月好嗎?我……我懷孕了,我想生下這個孩子。只要生下了孩子,讓我怎麽死,我都願意。”

“你懷孕了?”齊明茹忙伸手去,指腹搭在她手腕處,“已經有三個多月的身孕……”

她想了想,說:“這裏不安全,你跟我來。”

等齊明茹将徐央央安頓好再出去,外面那些所謂搜查逆賊的士兵,已經将外面的藥鋪翻亂得不成樣子。

“這裏沒有,進裏面去。”

齊明茹擋在了門口:“諸位爺,且等等。”

“我們是奉命捉拿反賊嬴府逃掉的那個逆賊,你可別不識趣。”那士兵一臉嚴肅。

齊明茹說:“沒說不讓軍爺進來搜查,只是……這裏可是顧王妃的藥鋪,軍爺難道不需要顧忌幾分嗎?”

“顧王……”那位軍爺氣焰忽然下去了一些,“就算是皇親國戚的鋪子,也是一樣,不能放過。”

“那就好。”齊明茹點點頭,側身讓了下,“那幾位軍爺便請吧。”

搜查內宅,包括齊明茹的閨房,也都不放過。裏裏外外都搜了一遍後,那位軍爺笑着,倒是有幾分客氣。

“就知道不可能藏在這兒,顧王妃的藥鋪,怎麽可能會匿藏謀逆反賊的家屬呢?京城裏誰不知道啊,這嬴家與顧家,那可是死對頭啊。”

“軍爺說得對。”齊明茹笑着應對,“不過,你們也是職責所在,有皇命在身的。查過,總也放心些。”

“多謝姑娘體諒,這裏沒有,我們再去別處。”

目送着人都走了後,齊明茹這才連忙往回去,并且吩咐香屏香畫幾個關門。

徐央央被齊明茹藏在屋頂的懸梁上,齊明茹将人救了下來後,安撫說:“他們已經走了,你不必擔心。”

徐央央跪了下來:“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起來吧。”齊明茹扶她起來,“我是看在你腹中孩兒的份上,這才救你的。我這裏……他們想必這幾日不會再來了,你且安心住着吧。”

方才齊明茹放出顧家的身份,為的就是讓那些人知道,這是顧王妃的地盤。

顧家與嬴家是敵對的存在,這裏怎麽可能會匿藏反賊。

不過,雖則可以瞞混過去一時,但是等第二批搜查的人再來,怕是不一定還能瞞得住。

只是齊明茹怎麽也沒有想到,才過去一撥搜查的人,這第二撥人來得這樣快。

“師父師父,不好了,外面又來人了。”香畫匆匆跑進來,着急跺腳,“這可怎麽辦啊。”

齊明茹道:“香畫,先別着急,你出去。”

香畫又跑了出去。

齊明茹說:“你就呆在這裏,別出門就行。”

齊明茹去了外面,這回的軍爺不是剛剛走的那一撥。

“幾位軍爺,方才不是來搜查過了嗎?”

這位軍爺頭頭瞧起來更加嚴肅不好說話:“剛才搜過那是剛才的,還請姑娘配合。”

齊明茹雙手手指扣在一起,攔着不讓:“不是我不讓軍爺進去,只是……這是顧王妃的地盤,顧家跟嬴家什麽關系難道軍爺不知道嗎?我覺得沒這個必要再搜第二回 。”

這一撥人跟剛剛那一撥人,明顯不是一夥的。

“是嗎?這可說不準。”他說,“就算是顧家又如何,我們是奉葉将軍的命。”

“葉将軍?”齊明茹輕聲反問一句。

“是葉大将軍。”那軍爺說,“葉将軍可不管顧王不顧王,也不将顧王放在眼裏。姑娘若是再敢阻攔我等辦軍務,就別怪我等對姑娘不客氣!”

“你想對誰不客氣!”外面響起一道冷清的聲音。

幾位軍爺聞聲,忙大步迎接過去,恭候着道:“葉将軍。”

葉千榮也是一身铠甲,腰間別着柄長劍,眉長入鬓,端的英姿勃發氣勢淩人。

“将軍,屬下等要搜查,這位姑娘攔着不讓。”

葉千榮目光淡淡朝齊明茹那兒掃落過去,問:“為何不讓?”

齊明茹道:“方才已經有人來搜查過,我這裏并沒有窩藏逆賊。再說,我也沒有說不讓,是這幾位軍爺理解錯了。”

“姑娘還搬出顧王府來,明顯是想壓我們将軍一頭。”

齊明茹說:“我不過只是實話實說,這藥鋪,的确是我與顧王妃合夥經營的。軍爺若是不信,可以問你們家将軍。”

“這……”那位軍爺雲裏霧裏的,不懂怎麽回事。

葉千榮說:“這裏不必查了,去別處。”

“是。”那位軍爺頭頭一擡手,說,“走!”

等人嘩啦啦全都出去後,葉千榮才望着齊明茹問:“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知不知道,窩藏反賊,可是要殺頭的。”

齊明茹說:“将軍在說什麽,民女聽不懂。”

“你還不承認嗎?”葉千榮黑眸眯了下,說,“陛下要搜查的人,就藏在你這裏。”

齊明茹垂眸想了一瞬,才說:“我是醫者,只知道行醫救人,別的不懂。她不過只是一個弱女子,是不是什麽反賊家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應該救她一命。”

葉千榮說:“救了,然後呢?如今嬴王造反,你以為她還能出的去?”

齊明茹道:“不試試看,怎麽知道?”

“好,我不跟你争這個。”葉千榮暫時妥協,“你放心,以後這裏沒人會來搜查,你自己也好自為之。”

齊明茹福身道謝:“多謝将軍。”

葉千榮目光在她身上滞留了會兒,而後也沒說什麽,只手握着挎在腰間的長劍劍柄,大步離開了。

齊明茹回去對徐央央說:“已經沒事了。”

徐央央扶着腰,忽然覺得肚子疼。

“你怎麽了?”

“我肚子有點疼。”她這回好不易懷了孩子,但是之前大夫也叮囑過,說不能過于勞累,畢竟她曾經滑過胎。

這一夜折騰下來,她也遭了不少罪,之前就覺得渾身不舒服了。

“你先去床上躺着,我是大夫,我會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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