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驚夢

王宮內，燈火璀璨，一派歌舞升平，彩裳歌女翻飛着雲袖，吟唱着清麗的曲子。王後娘娘身着繁複華美的霞裳，插着滿頭的珠飾端坐在永昌殿前，今日是她的生辰大慶，文武百官、命婦妃嫔齊集一堂為她慶賀。

月上中天時，盛宴還不曾散去，百官們載歌載舞，似是要比王後娘娘還要歡喜。自盛宴開始，國王就與王後并肩而坐，直到深夜，兩人依舊一語不發，一言不談，形同陌路。堂下百官亦有所察覺，随身的內官、宮女都更是看得清清楚楚，都在為他們捏着一把汗。

曾記何時，王後娘娘的哥哥太安公還在這裏把酒言歡、賣弄舞姿，只因參與奇、權兩家的逆案，被國王暗中誅殺，這才激怒了王後娘娘，導致父妻關系徹底決裂。這不過都是他們依表面猜測到的，其中原由，怕只有國王、王後兩位清楚，只因同時愛一個人，誰都不想放手，最終由夫妻變為了情敵。

王颛抿了一口美酒，似在饒有興致地欣賞歌舞，目光不經意間瞥到王後，只見她正經端坐，一臉的木然，再不是在明心亭裏唱着委婉小調的王後了！他不只一次後悔自己做的決定，不該為子嗣一事，把洪麟推到她的床上去，誰知她使了什麽手段，把最親密無間的愛人迷得七葷八素，甚至為她放掉謀劃叛亂的太安公，要不是發現的早，要不是把他送到了洪海鎮，後果不堪設想！

王後心思敏銳，外柔內剛，處事決斷不弱于男人，她怎不知王颛的動靜，只是把雙手移到微微隆起的腹部，裝作一概不知。她本是元魯國大長公主，十五歲就嫁到了高麗為王後。十年來，寂寞空庭，獨守深閨，她深知自己從前有多恨洪麟，恨他奪走了屬于自己的一切，可現在又有多愛他！命運就是這麽奇怪吧！硬生生讓情敵成為戀人！

“寶德，本宮乏了！扶我回去吧！”一整晚，王後就說了這句話，然後把左手搭在寶德的臂上，欣然而去。王颛悻悻站起，推說一句要換衣服，在衆人簇擁下衆另一側返回寝殿，半道兒又被健龍衛副總管樸勝基擋下。

“殿下！門下侍中李仁複，贊成李齊賢在永昌殿恭候！說有十萬火急的要事回禀！”樸勝基的語調裏明顯帶着顫音，他自小入宮侍駕，當年國王從士大夫子弟中挑選三十六名健龍衛時，他是其中之一。

憊夜叩見，必有要事，王颛沒有怠慢，調轉頭朝永昌殿而去，一入大殿，便看見兩位坐立不安的官員，神情頗如熱鍋上的螞蟻。

李仁複是個急性人，不等王颛入座，搶上前回禀道：“殿下！臣等剛剛收到急報，兩日前，倭寇趁夜偷襲了洪海鎮水師，韓總兵以身殉國，水師總署被賊寇們付之一炬！洪海鎮軍民傷亡慘重！剛剛拟定出了章程，還請殿下裁奪！如有必要，應該調集慶尚道駐軍……！” 李仁複着急上火的說了半天才發現，國王并沒有在專注的聽，忍不住提醒，“殿下！”

王颛做一個阻止的手勢，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頗有方寸大亂之感，“洪總管就在洪海鎮水師，可有他的下落？”

兩位官員對視一眼，這麽緊急的軍情，國王應該立即傳召百官共同商議征讨、撫民的策略，而不是為了一個侍衛長而憂心，不禁記起宮廷內的傳聞，看來有八成是真！

李仁複一派鎮定，根本沒把一個侍衛長的生死放在眼裏，“有人親眼所見！洪總管被倭寇的亂箭射入大海！還是請殿下盡快定奪征讨、撫民的策略！”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國王‘唿’地站了起來，雙眼直勾勾盯着李仁複，像被雷霆擊中一般僵在那裏。

兩位重臣是看看我，我看看你，憊夜進宮原為十萬火急的頭等大事，國王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上面！原來剛才所說的全是廢話！什麽洪海鎮水師、韓總兵、數以萬計的軍民，在他眼裏不過都是粉齑，這不如一個侍衛長重要。正要用言語相激，卻被樸勝基擋住。

“兩位大人少安毋躁！殿下身體有些不适，還請兩位大人先在殿外等候吧！”樸勝基怎不明白國王的心事，現在洪總管是下落不明，生死未蔔，別說是倭寇偷襲洪海鎮，就是殺到王宮，殿下也恐怕沒心思聽！只好先把兩位官員勸了出去。

“既然殿下身體不适！臣等就先去布置了！”兩位朝廷重臣也是氣哼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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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颛僵立片刻又失魂落魄地跌落在下，眼光忽左忽右游離不定，殿內一幹人等均不敢插言，直到國王把樸勝基召到面前。“他們說的那些話！孤一個字也不會相信！勝基你現在就去驿站，找到從洪海鎮前來傳送急報的人，要親耳聽到他們說什麽？”

樸勝基應了一聲，轉身出了永昌殿，夜色茫茫下，越來越多的官員彙集在殿外，竊竊私語着。找到那些信使也不難，親耳聽他們說也不難，難得卻是結果！一旦是壞消息，他不知道該怎麽把噩耗傳遞給殿下。

永昌殿內的燈火幽幽暗暗，王颛坐立不安地走來走去，漫無目的地踱着步子，回想着從前的一點一滴。第一次見到他時，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孩子，眨動着天真無邪的眼睛，溫溫煦煦說了一句話：可以為了殿下，獻出自己的生命！當時，就是被這句話感動了，親授劍法，教導琴技……他也不負這一番耕耘、一番心血，出類拔萃、矯矯不群，就像夜空裏一顆璀璨的星辰，放射着令人注目的光輝！

半年前，元國皇帝又遣使者來顯示大國的強權，盤剝經濟、索要婦女、征兵要糧，甚至幹涉內政，以王室無子嗣為理由，強立慶元君為儲君，做為一個天生就無法親近女性的男人，只能出此下策，讓洪麟代替自己與王後合宮，而他只能接受洪麟的孩子做為高麗王室之嗣！

大殿裏空氣越來越沉悶，讓人無法呼吸，就是在這裏，他一一誅殺了親元的奇、權兩大家族，如今的元國已處在風雨飄搖之中，國內起義軍此起彼伏，自顧不暇。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王颛長嘆一聲，在這裏再待不下去，徑直出了大殿，苦候多時的官員紛紛參拜，無奈國王再沒心思看上一眼。

夜空星羅棋布，遠遠望去，王宮似坐落繁星閃耀之間，普天之下最為華貴的地方。夜，靜谧無聲，死氣沉沉，寝殿內，明燭高照，王颛撥弄起了玄鶴琴，少了合音，略顯形單影只。只有悅耳的琴聲能讓人暫時忘記沉悶、恐懼，他一定會平安無事！身為健龍衛的首領，歷經過多少次血戰的洗禮，這次也一樣，他定會好端端站在自己的面前！

金鑲玉砌的宮門被緩緩拉開，樸勝基閃身而入，直挺挺跪了下來，一臉的肅然。

“怎麽樣了？”王颛急切地尋問着。

“殿下，請您節哀……洪海鎮來派來的信使同李侍中所言一致！” 除了心頭大患，樸勝基本來是最開心的一個，可現在氣氛，他連哭都哭不出來。

“你聽清了嗎？”王颛甩開玄鶴琴，一把揪住樸勝基的衣領，怎麽可能？剛才做了那麽的揣測，他不該命絕于洪海鎮，“你到底聽清了沒有？”

“一字不差！”樸勝基被揪得喘不過氣，大熱天冷汗直淌，要是殿下再不松手，非被他勒死不可。

王颛緩緩起身，立在那裏搖搖晃晃，像風雨中殘竹那樣飄搖着，目光移在《天山大獵圖》上，熱淚盈眶，夢中情節猶在，他的笑容猶在，只是聽了幾句輕飄飄的話，一切都改變了！

願随春風寄燕然，憶君迢迢隔青天！

就在這時，宮門再次被推開，來者卻是王後，還沒有退去盛宴的華服，光彩奪目的霞裳下，一臉凝重。“洪麟是不是出事了？”王後再也沒有了從前的莊重矜持，不管多少人在場，沖口而出。

“出去！”王颛大袖一揚，指向宮門外，他自是恨透了這個女人，要不是她頻頻引誘洪麟，怎會讓他離開王宮遠赴洪海鎮，現在弄得屍骨無存。若她不是元朝公主，就不止是趕走這麽簡單。

“您不覺得自己很可憐嗎？”王後不僅沒有走，而且針鋒相對，“事到如今究竟是誰的錯？是誰對他威逼利誘？是誰以強權迫脅？又是誰做了一個後悔莫及的決定？”

她恨這個男人，他曾用最為卑劣的手段來侮辱自己，為了讓洪麟痛苦、為了逼迫他回心轉意，竟找了另外一個人合宮。為之，她割腕自殺，差點兒丢掉性命，手腕上的傷疤仍在！可洪麟呢？他到底在哪裏？到底是生是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