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瞧見月皊貼在江厭辭耳後說話,那幾個壯漢将目光從月皊的身上移到江厭辭身上。知道月皊不是像昨晚那樣孤身一個人,這光天化日之下,幾個人暫時也沒再打趣,收回目光繼續吃酒。
月皊松了口氣,攥着江厭辭的袖角,低聲說:“我們快走吧。”
江厭辭瞥了一眼那幾個人,收回目光,帶着月皊走出了客棧。
宜豐縣的集市十分熱鬧,一個個攤位緊挨着擺在路兩旁。遠不是長安九環街那樣,九環街裏即使是家包子鋪也裝潢得富麗堂皇。
月皊打量着一個個攤位,覺得很是稀奇,好奇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尤其是當小販吆喝着時,她總是忍不住詢問望過去。
可江厭辭目不斜視地往前走,月皊乖乖跟在他身邊,便一直未停下腳步仔細去瞧,囫囵吞棗地瞧。哪怕她剛剛看見一個小販賣的小風車很好看,也沒走過去。
月皊偏過臉,悄悄打量着江厭辭。
江厭辭正在思量着這次來宜豐縣要辦的事情。
李漳親筆題詩的絲帕不見了——這似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曾被坑害得攆去邊地三年的經歷,讓李漳如今是越發警惕。他聯想到父皇受寵的陳貴妃近日歸寧。便把這兩件事聯系到了一起。
“你是懷疑有人要将你題詩的帕子放在陳貴妃身邊,再栽贓你與陳貴妃有染?”江厭辭初聽到李漳的懷疑時,覺得十分荒唐。
李漳笑笑,道:“厭辭,你不清楚宮裏的手段有多髒。二弟的腿不是平白摔斷,三弟和太子也并非天生病弱,皆是人為。”
李漳慢慢收了笑,嘆息一聲。
身為長子,他這些年遇到的暗害自然不比下面的那群弟弟們少,甚至有人對他的嫡長子下手。他的嫡長子雖僥幸救下來,可元妻卻難産而亡。
李漳收起思緒,對江厭辭道:“我自回到長安,王府門前的盯梢就未斷過。若我派人去查,興許會打草驚蛇。再言,若我這猜測是真,陳家必定将東西仔細藏着。為兄的那些親衛再如何武藝高強,也不敵你半分。幫為兄這一回?”
陳貴妃歸寧,家中府邸正是在宜豐縣。
江厭辭正思量着今夜去陳府一趟,身邊的月皊忽然腳步踉跄了一下,下意識地抱住他的手臂以來支撐着。
江厭辭停下腳步,伸手将人扶穩。再望向她,江厭辭意外地發現她臉頰泛紅,呼吸略略急促。
“累了?”他問。
月皊抿了下唇,才小聲說:“三郎走這樣快,我跟不上。那、那些盯梢着人瞧見了,還以為咱們拌嘴鬧別扭了……”
江厭辭這才反應過來他走得太快,月皊跟不上。
兩人停下的地方,靠近一處賣女子首飾的攤位。攤主是個近四旬的婦人,推着一輛小推車過來擺攤。一件件首飾就擺在小推車上面搭在的木板上。
婦人笑着道:“快過年了,給小娘子買支簪子吧!”
月皊假裝沒聽見婦人的話,見江厭辭挪步走過去了,她才亦步亦趨地跟過去。
木板上鋪了一條柔軟的藏青綢布,一件件手工首飾整齊擺在上面,大多是簪子、釵子,也有幾支步搖和耳飾,全是手工木質,就連步搖和耳飾上的墜珠也是婦人磨圓的小木珠。
江厭辭回頭打量起月皊,她雲鬓間什麽首飾也沒有。江厭辭掃了一眼攤位上擺着的首飾,拿了一支桃花木簪,遞給月皊。
不鑲銀不嵌玉的木簪子,一端的桃花卻雕得惟妙惟肖,順滑的線條勾勒出幾分春意來。
“謝謝三郎。”月皊揚起唇角。
她剛伸手去拿,江厭辭卻收了手,道:“算了,去店裏看看。”
——他忽然想到她以前用的東西件件精致非凡價值不菲,恐怕看不上眼這樣的東西。
月皊心想已經拿起了東西,又放下不要,說去別的店裏看看,那攤位會不會心裏不太好受?瞧着這件件首飾雖簡單,卻也像用了心的。
她顧慮着陌生人的心情,急急說:“這個很好看呀,我很喜歡的。三郎買給我好不好?”
攤主遠沒有月皊想得那麽容易不好受,臨付錢又不要了的客人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可她自然是希望東西能賣出去的。聽月皊如此說,她趕忙笑着接話誇自己的簪子:“這位爺定是覺得木簪禮薄,想帶夫人買更好的東西去。可老話說得好,禮輕情意重,萬事萬物看個眼緣。千金難買小娘子喜歡是不是?”
月皊望着江厭辭,見江厭辭點了頭,才笑着從婦人手裏接過簪子,自己往頭上戴。
“對了,這位爺送桃花簪最适合不過了!”婦人目光在江厭辭和月皊兩個人之間游走了一遍,“這簪子上頭雕的是桃花,贈桃可是定情之意。最适合新婚燕爾的小夫妻,或是兩情相悅的有情人!”
月皊飛快看了江厭辭一眼,忽然覺得戴在發間的桃花簪有點重。生怕攤主再說出別的離譜話,月皊趕忙拉住江厭辭的衣角,催:“走啦!”
江厭辭帶着月皊去了宜豐縣比較大的珠寶首飾行。
“我不大會挑這些東西,你自己選。”江厭辭道。
月皊點點頭,走過去看櫃臺裏琳琅滿目的金銀玉石。她從小見多了名貴的珍寶,對昂貴的東西倒也沒有太多向往。月皊挑了好久,挑了一枚白玉玉佩。
月皊摸了摸,觸之升溫,知道是上等的玉料,是店裏所有玉佩中用料最好的一塊。可因為雕工簡單,和其他玉佩放在一起很不顯眼。
玉佩上寥寥幾筆,雕出春江潮水橫波滟滟映圓月的寫意之景。
月皊指腹摩挲着雕紋,回眸淺笑:“我想要這個好不好?”
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尋常些,實則心裏有些不自在。不管是剛剛的桃花簪還是這枚玉佩,她都不太習慣向江厭辭讨東西。
江厭辭沒回話,直接付了錢。
月皊唇畔的笑容又深了幾分,朝江厭辭走過去。
“走吧,去買胭脂香料。”江厭辭道。
“等等。”月皊拉了拉江厭辭的袖子,待他停下腳步,她繞到他面前,彎下腰來,纖細的指挑起玉佩上的紅繩,穿過江厭辭的玉帶,仔細系着。
江厭辭有些意外,剛剛他并沒有注意到月皊要的東西是什麽,沒想到是給他的玉佩。他垂目望向月皊,看着那條紅繩繞在她皙白的指上,慢慢系好。
“好啦。”月皊直起身來,望着江厭辭眉眼彎彎,“這枚玉佩上雕着江潮廣闊,很适合三郎呢。”
江厭辭瞥向那枚玉佩。他很想說玉佩碰擊容易發出聲響,影響他無聲殺人,所以他從不戴這些東西。可是他望着月皊那雙含笑的眸子,改了口:“是合适。”
月皊覺得自己挑對了,很是開心。
緊接着,月皊跟着江厭辭去了賣胭脂水粉的鋪子。比起琳琅首飾,月皊覺得還是擦臉的水粉更實用些。雖然她膚如凝脂,即使從出事之後就徹底斷了胭脂水粉養護之物,臉上肌膚也不見粗糙,仍舊嬌嫩如玉。可冬日裏每次洗臉之後什麽都不塗,她覺得不太舒服。
臨進鋪子前,月皊将江厭辭拉到一旁,忐忑了許久,才局促道:“我想在這家店裏多買幾件東西,也要耽擱得久一點,行嗎?”
江厭辭望着月皊的眼睛,不懂她為什麽時常用這樣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與他說話。
江厭辭未多言,只點了頭。
然後,他便等了一個時辰還要多。他明顯更不懂她為什麽能挑這麽久。月皊将不同胭脂塗在手背上,趁着燈光仔細比對着。江厭辭望過去,卻怎麽都覺得那五六道紅痕是一個顏色。
“選好啦。”月皊望過來,等着江厭辭付錢。
老板娘将月皊選的瓶瓶罐罐撞進一個很大的紙袋,笑着遞過來。
“呀,真的是月皊啊?”一道女子聲音從身後傳來。
月皊剛接過老板娘遞過來的東西,聽見有人叫出她的名字,她唇畔的笑容不由自主僵了一下。
雖然來到宜豐縣還不到一日,可因為沒有人将她認出來,她心裏很是放松。猛地聽見有人喚她名字,在長安時走到哪裏都有人指指點點閑言俗語的感覺立刻爬上來。
月皊提着紙袋轉過身,望見說話的人是尚書大人家的千金戚語蘭。戚語蘭的兄長戚平霄立在她身側,也與戚語蘭一樣望着月皊。
見到是戚家兄妹,月皊反倒松了口氣。在她的印象裏戚家人還不錯,至少不是尖酸刻薄會出言挖苦之流。
月皊彎唇颔首打過招呼,亦不多言,拿着東西朝坐在一旁的江厭辭走過去。
戚家兄妹這才看見坐在一側的江厭辭。這裏不是長安,戚平霄朝着江厭辭擡手行過見禮,亦不敢貿然道出江厭辭身份。
江厭辭早已經等得不耐煩,并未理會戚家兄妹,帶着月皊往外走。
兩個人走出去沒多久,月皊發現少拿了一盒胭脂。江厭辭嫌她走得慢,讓她原地等着,回去幫她取。
“剛想讓夥計追出去呢。”老板娘笑着将月皊遺漏的胭脂遞給江厭辭。
戚家兄妹往樓上去,壓低的交談聲一字不落流進江厭辭耳中。
“當初還說等華陽公主回了長安,就去江家提親。”戚語蘭頗為感慨,“幸好沒去,沒沾惹上江家那些事兒。”
戚平霄沒說話。
戚語蘭柔聲勸:“哥哥,你也別再惦記着了,眼下理應全心準備年後的春闱。先生們都說哥哥能高中,到時候成了狀元郎,整個長安誰家娘子都會……”
江厭辭沒有再聽下去,走出胭脂水粉鋪,朝候在路邊的月皊走去,将胭脂遞給她。
“是這個!”月皊含笑将胭脂收進袋子裏。
江厭辭望向她眸中滿足的笑意。這世間不是所有人從雲端跌下去,還能這般眉眼帶笑容易滿足。
回去時,江厭辭沒從熱鬧的原路折回,選了條僻靜些的路。穿過一條小巷時,江厭辭忽然停下腳步。
月皊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下來,擡起眼睛望着他。
不多時,一個女子不知從哪竄過來,吓了月皊一跳。
“師兄,你要的東西。”女子将東西遞給江厭辭。
月皊好奇地打量着她,那女子也皺眉上下打量起月皊。
“師兄,這位是?”
“月皊。”
江厭辭再向月皊介紹:“小師妹。”
月皊眨眨眼,茫然地望着他。連名字也不介紹,是什麽機密嗎?
江厭辭恍然,望向小師妹,卻沉默。
【 作者有話說 】
小江:小師妹就是小師妹啊,她有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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