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1)
莊氏終于等到攝政王回,服侍早食。
她是莊太妃身邊的親近人,這些年都跟随太妃居于錢塘西子湖畔,剛回長安不久,束慎徽叫她不用随侍。
莊氏這趟回京,從張寶口裏獲知,祁王攝政之後,竟沒幾天在王府裏好好用過早膳,幾乎都是随意吃了幾口便走,聽得心疼不已,能有侍奉他用早膳的機會,怎肯離開,笑着說道:“還是我來。殿下你坐。”
束慎徽就着侍女奉上的水盂淨手,随口似地問:“王妃用了嗎?”
“方才已用過。”
他徐徐地呼出一口氣,擦了手進去,看着面前的滿案食物,想了下,對莊氏微笑道:“朝廷倡儉,我當為百官之先。今日王妃初到,嬷嬷你考慮周到,理當如此,不過,往後無須如此,她應也不是虛講排場之人。”又看了眼寝堂方向,“我若在府裏,不必管我,嬷嬷你叫人做合她口味的,我随她。”
莊氏笑着應是,忽然想起一物,遲疑了下,又低聲道,“殿下,今早我準備了那道蜜鴨脯,我看還頗合王妃口味……”
她停了下來。
莊氏之所以将這道菜單獨提出來發話,是因她介紹給女将軍時說得簡單,最多也就是聽着比尋常菜肴多幾分風雅罷了,而實際,大不簡單。肉只取三個月的白鴨一塊胸脯嫩肉,鴨也不是普通的鴨子,自破殼後,便只喂香米和嫩莼,喝甜泉之水。香米和那甜泉便就罷了,并非不可得,嫩莼卻只南方才産。所以這道來自莊太妃吳越故宮的菜到了長安,身價竟翻十倍還不止。
早年,因莊太妃之故,為做這菜,武帝還命專人從南方進貢,後來太妃說太過奢費,不再用這道菜了,但卻傳出宮外,長安豪門富戶争相模仿,宴客更以此肴為榮,為得純正之名,不惜一擲千金。有需便有市,長安裏那專侍豪門貴人的行當裏,自然便也有人做起這門生意,專飼這種白鴨。如今南方也未入春,嫩莼絕跡,長安便有以另種暖房嫩菜代替嫩莼飼成的鴨,力求肉質最接近原來口感。但即便是改用了本地嫩菜飼鴨,價也依然極高,又因供不應求,一只便需五十兩銀子,能抵長安普通小戶之家一兩年的嚼用了。
今早做了這道菜,莊氏感覺很合女将軍的口味,偏攝政王又這麽一說,所以提了一句。
她說完,見攝政王的目光掃了一眼食案,不見鴨脯,微微一頓,應是明白了過來,再次看了眼寝堂方向,回過臉。
“她既喜歡,你叫人做便是。”
“是。”莊氏笑着應道。
束慎徽又看一眼外面天光,用了些膳食,起身匆匆回往寝堂。
姜含元已穿好今日前去拜宗廟的禮服,見他進來,朝着自己點了點頭,目光便就轉了,知他不想看到自己,便也識趣地先出去了,站在寝堂門外的階前,望庭院裏的殘雪。片刻後,身後起了腳步聲。
Advertisement
他也出來了。纁裳純衣,缁帶韎韐,從頭到腳,一身莊重,風神攝目自不必講了,面上神色,也極是矜肅。
經過她身旁時,他略略停步,道了句“随我來”,便就繼續朝前走去,目望前方,和昨夜剛開始面對她時那面上含笑的樣子,簡直狀若二人。
其實他這樣,姜含元反而覺得舒坦多了。她豈不知,從這男子朝自己伸手迎她下翟車時露出的第一個笑容開始,全是面皮之笑。
她很确定。因她曾見過十七歲的那位安樂王的笑。那少年笑的時候,眼裏若有璀璨的光。猶記當時,他坐于馬背之上,微微俯首,笑着看向立在馬側的她,她竟仿佛在他的雙瞳之中,望見了自己的影。
十三歲的心靈生在貧瘠荒野地裏的姜含元,或便是被那雙眼目中的光芒所動,竟就記了很久,至今仍未忘記。
絕非如今的這個男子,縱然他的面上帶笑,笑容溫和,然而他的眼底,卻是波瀾不動。
這樣最好不過了。他在外如何,和她無關,對着她,他若是不想笑,大可不必笑。
她默默跟了上去,同出王府,一道登上了停在大門外的禮車,前後儀仗,護衛緊随,出發往皇宮而去。
車中之時,二人并肩而坐,他依然嚴肅,正襟危坐,她更不會主動搭讪,一路無話,到了位于皇宮東南位的宗廟。
禮官及随衆皆已就位等候,在莊嚴肅穆的氣氛裏,姜含元随身旁男子觐廟,一番折騰。今早剛出來的時候,天光才亮,等到此刻終于結束,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了,紅日高照,然則事仍沒完,還要再入一趟內宮。
以束慎徽之位,姜含元便是在蘭太後面前也只需半禮,且又平輩,入宮并非是特意觐拜少帝或是蘭太後,也無這樣的規制。
二人需要觐拜的,是武帝朝的一位李太妃,全號敦懿太皇太妃。
明帝幾歲大時,生母母後便病故去了,他是由這位姨母李妃撫育長大的。李妃品格敦厚,又是去了的皇後的親妹,所以武帝一朝,後宮除安樂王的母妃之外,便以李妃為重了。明帝登基之後,除了名號一項之外,對李妃,實是以太後之禮奉之,加上莊太妃早早歸隐養病去了,如今宮中,自然以李太妃為尊,其位如同太皇太後。
攝政王和李太妃的關系也很親厚,這兩年他雖日理萬機,卻也常去探望太妃,今逢大婚,帶着新婚王妃入宮前去觐拜,理所當然。
李太妃日常居住在以她名號而命名的敦懿宮裏。
此刻的殿內,太皇太妃坐于主位,其側陪着蘭太後、南康大長公主以及十來位品級皆親王王妃或等同的皇族女眷。李太妃之下,本是蘭太後,但賢王老王妃今日也入宮陪了位,蘭太後便定要老王妃上座,老王妃也再三地辭謝,不坐,你推我讓,竟就定不下來,最後還是李太妃開口,叫宮人同設二座,一左一右,老王妃這才告罪,勉強坐下。
終于安頓好了座次,外頭太監也送進消息,道攝政王和王妃方才拜廟已畢,正往敦懿宮行來,很快就要到了。忽然這時,衆人才發現了一件事。
那處為少帝而設的座上,此刻竟還空蕩蕩的。
少帝人還沒到!
衆人面面相觑。
少帝心性,早年就不講了,畢竟只是一個普通皇子,無太子那般的嚴格教養非要他遵行不可,做些出格的事,也就罷了。但如今是皇帝了,去年秋在蘭太後壽日歸途中發生的那件事,實在不成體統,被一幫禦史批得體無完膚不說,丁太傅更是痛心疾首,連太後出面安撫也是無用,他三次上書攝政王,稱罪皆在己,為了大魏社稷,不敢再虛占太傅之位,請攝政王為皇帝另尋賢師。
攝政王當時正忙着治高王之喪,還要分心處理此事,焦頭爛額,最後還是他三次親自登門力請,丁太傅這才回心轉意,風波平息。
這才過去多久?
大長公主便轉向李太妃,笑問,“太皇太妃可知陛下去了何處?攝政王和王妃應當很快便到,陛下若是不在,恐怕有些不妥。”
她因是高祖晚年所得,所以年紀不大,如今也不過四旬,又因平日養尊處優,看起來更顯年輕,但輩分卻是極高,和李太妃同等,算是姑嫂,加上李太妃也不是正位,态度自然便沒旁人那麽恭敬,言談随意。
李太妃也沒應,只望向蘭太後。
蘭太後方才只顧和賢王老王妃讓座,将兒子丢在了腦後,這才發現人竟還沒到場!
在場的其餘王妃們也就罷了,獨自己這個輩分上的姑母,南康大長公主,只見她笑吟吟望向自己,唇角上翹,心情顯然不錯。
蘭太後知她一向瞧不起自己,背地裏曾和人拿自己逗樂,說是個撿了漏的便宜太後,偏自己還拿她沒辦法。
她自己的身份地位擺着不必說,武帝替這個皇妹選的繼任丈夫陳衡,也非常人。陳衡祖父是仕魏立國的勳員,官至太師,陳衡自己,不但容貌瑰偉,也非那種靠着蔭恩而得功名的閑散勳貴子弟,年輕之時,做過武帝的禦前親衛長,後因功封廣平侯,奉旨娶了南康,卻又不知何故,再後來,失了寵,被武帝調出了京,如同賦閑。那些年雖沉寂了下去,但如今,他又得攝政王提拔,官居天下重郡并州刺史,是實打實的手裏有權的地方大員。其人富有才幹,擅撫民,籌饷饋,計糧草,人稱蕭何之才,日後朝廷若是發起北伐,很顯然,必是姜祖望在前帶兵,陳衡坐鎮後方,二人缺一不可。所以連帶着南康大長公主也是臉面增光。
今日這樣的場面,兒子卻又出了岔子,蘭太後只覺丢臉至極,面上卻立刻若無其事地替兒子圓場:“陛下今早說是體感略有不适,我便叫他再歇歇,或是因此耽誤了,也未可知。”
李太妃撫明帝成人,自然也将少帝視若珍寶,問詳情,十分擔憂。衆王妃也面露關切之色。蘭太後笑着寬慰:“太皇太妃也莫過于憂心,想必已是好了,我這就叫人去瞧瞧。”
她說着話,眼角風又瞥了眼近旁的南康,覺她表情就是在譏笑自己,心裏恨惡不已。
去年她壽日的當天,回來的路上,一是因車在前,二是當時,她在想着心事,竟分毫也沒覺察後頭的情狀。捅出那個大簍子後,蘭太後便往兒子宮裏派去自己的人,命盯緊少帝,有事立刻向自己回報。此刻也顧不得冤家對頭了,說完轉頭,目光投向候在殿門附近的一個老宮人。那老宮人是她的人,接到她眼神,便就明白,正要出去尋少帝,忽然,殿外呼啦啦地來了一隊人,後頭全是宮人和小侍,最前那個少年,頭戴垂旒珠冠,身穿十二紋章袍服,腳蹬雲紋赤舄,不是少帝是誰。
只見他飛步登上了宮階,晃得冠帽前的十二旒珠飛舞扭結,彩珠噼裏啪啦打他臉上。想必是有些疼的,他呲了呲牙,一口氣沖到殿外,正要擡腳入內,忽然大約是記起了自己當有的君王儀容,又硬生生地半空收回了腳,立定,自己扯開眼前那一排已經扭結在一起的旒珠,又整了整腰間的組佩,等一切都恢複了原貌,這才雙手負後,昂首挺胸,作出一臉正色,邁着方步跨入殿內。
蘭太後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大約就是她的兒子了,偏偏他竟突然這樣冒了出來。還沒和他對過話,蘭太後怕露了餡,趕忙站了起來,背對衆人,沖着兒子投去個眼風,示意他不要開口,自己替他說話。
束戬卻哪裏能收到來自他母親的暗示,看都沒看,一開口便道:“太皇太妃在上!母後在上!朕見還早,方才就去書房溫習功課了,竟誤了時辰,來遲了,請太皇太妃和母後懲罰!”說完又笑眯眯地轉向賢王老王妃,喊她“皇伯祖母”,再又大長公主,喊“皇姑祖母”。
太皇太妃只不過略略看了一眼蘭太後,便朝少帝含笑點頭,招呼他坐到自己近旁來。老王妃則笑贊陛下讀書用心,其餘衆人也都跟着連聲誇贊,仿佛全都忘記了蘭太後方才說的那話。
獨那南康大長公主,瞥了眼神色發緊的蘭太後,笑道:“陛下果然用功!體感不适仍讀書不倦,丁太傅知道,定會倍感欣慰。”
束戬哪知個中緣由,茫然道,“體感不适?”
大長公主笑着擺手,“皇姑祖母随口一說罷了,陛下沒事最好,皇姑祖母也就放心了。”
蘭太後忍着心頭憤恨,面上勉強挂着笑意,出聲插話,“想是陛下後來又好了,便就去書房,連時辰也忘了!”說着又盯了一眼兒子。
大長公主“嗤”地笑了起來。聲雖已壓得極低,但在這空闊的殿內,依然清晰可聞。
蘭太後縱然再八面玲珑,這陣仗也是有些壓不住了,臉色變得極是難看。
少帝方才稱自己去了禦書房才來得遲,衆人表面不顯,心裏卻無不認定他是在撒謊,就連他的母親蘭太後也是如此,以為兒子又是去了哪裏胡混,忘了時辰。然而其實,這回衆人卻都錯想了。束戬确實是去書房趕功課了,至于他何以如此勤勉,則是他心裏打的一個小算盤。
他平日本就機敏,方才只是渾然不覺,此刻見大長公主和自己母親各自這般模樣,也知道這兩個女人平日不和,背後就跟鬥雞場裏的兩只鬥雞似的。再聯想到方才說的那些話,心裏就大約有數了。
想必是自己來遲,太後為保顏面,信口胡謅替自己找理由開脫,偏巧自己就到了,兩頭的話對不上,惹來了大長公主的譏笑。
實話說,他既不喜尖酸刻薄飛揚跋扈的皇姑祖母南康大長公主,也厭煩太後抓住一切機會日日夜夜對自己各種耳提面命,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他是兩個女人都不想搭理,加上生性還帶幾分傲氣,誤會便誤會,也懶怠替自己辯白,索性扮傻到底,一言不發。
李太妃望向身畔的賢王老王妃。
老王妃知大長公主一向是連李太妃也不放在眼裏的,李太妃也不大待見她。好好的,無端鬧了這麽一個尴尬場面,蘭太後也就罷了,事關少帝顏面,她既看自己,那便是要自己出來打圓場的意思了,少不得只能出來,笑道:“陛下回來就好,快些就座,你三皇叔與叔母,應當快要到了。”
大長公主對賢王老王妃倒是還給幾分顏面的,見她開了口,也就作罷。
束戬扭頭看了眼殿外,坐到了位上。蘭太後穩了穩神,壓下羞怒之情,也慢慢歸位。其餘王妃命婦自然更是若無其事,總算一場尴尬度過去了,這時外頭也有宮人來傳話。
攝政王與王妃到。
頓時,殿內除了太妃、蘭太後與少帝三人,其餘悉數從座上起了身,立迎,連大長公主也是不能例外。
蘭太後這才感到胸中悶氣稍減,聽到殿外已是傳來了腳步聲,擡眼望去,便見一雙人影在宮中禮官的引導下,出現在了殿門之外。
昨日從攝政王迎女将軍開始,到王府大門外的驚魂一幕,再到少帝連夜出宮,甚至後來高王府裏的事,蘭太後人在深宮,卻是一一有所耳聞。
自然了,她也已從身邊人的口裏獲悉,那個來自姜家的女将軍,仿佛并非如先前傳言的羅剎模樣。但即便是如此,當這一刻親眼見到的時候,蘭太後還是感到了意外。
相同感受的,應當不止蘭太後一個。
姜含元的衣着和身畔男子相似,內純色絲衣,外玄纁兩色,衣襟肩落和袖口等處各繡精美紋章,只不過他的衣裳以黑為主,绛紅為次,而她則和他相反,通身绛紅,只在領緣袖口腰身裝飾處為黑。
在周圍投來的注目之中,她入內,随後便穩穩地立着,神色潇然,面上分毫也無新嫁娘當有的羞澀或是拘謹,身影紋絲不動。那是一種便若狂沙巨浪迎襲而來,足下亦是難以撼動半分的感覺。她和她那滿身莊重而高貴的深紅化作了一體,仿若天遇海,山遇川,相得益彰,合該如此。
平日無論朝堂或是別地,但凡若有攝政王在,他便必然會是目光的焦點所在。但是今日此刻,無人再去看他,齊刷刷,全部目光在那一瞬之間,落到了他身畔的女将軍的身上。
一時之間,這殿內竟無人發聲,直到攝政王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寂靜。
他攜新婚王妃,向座上的李太妃行禮。
太妃人如其號,敦厚懿德,面帶慈愛笑容,讓二人免禮,随即開口便關切地詢問昨夜遇刺之事。攝政王說,“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蟊賊罷了,我無事,太皇太妃不必擔憂。”太妃斥了聲逆賊,又叮囑他日後多加小心,攝政王一一答應。
太妃端詳姜含元片刻,對賢王老王妃笑道:“舊年攝政王曾來探望老身,老身想他至今尚未成家,怕終日忙于國事,耽誤終身大事,便勸了兩句,那時方知,攝政王原竟仰慕姜家的女将軍。如今總算是心想事成,可謂天作之合,我們這些親長,往後也就再無記挂,可以放心了。”
老王妃也笑應,“太皇太妃所言極是。賢王這趟歸京,私下在我面前對王妃贊不絕口,道王妃戰名遠揚,邊城軍民提及王妃,無不敬重。我聽了,便就盼着快些見面——”
老王妃的目光落到了姜含元的面上,點頭,“今日見到,我更是信了。何為女子不讓須眉?當如長寧将軍是也!我大魏有姜大将軍父女如此的忠臣良将,實是社稷之福!”
太皇太妃贊她話說得好。餘下衆人望着女将軍,也紛紛笑着颔首,一時譽聲不絕,和氣一團。
姜含元施禮,“承太皇太妃與賢王妃謬贊,不敢當。”說完轉向蘭太後。
蘭太後态度很是親熱,也敘了句場面話,“皇帝尚未親政,登基以來,一切全賴靠攝政王佐理。今日起,除多一親長,更添一良師。王妃乃我朝将軍,日後皇帝弓馬武事,若也能得王妃指教,豈非美事。”
蘭太後說完,衆人也笑着稱是,唯獨少帝面無表情。
他雖未成年,離親政也還早,但依然是皇帝。姜含元也朝他行禮。只見他和昨夜判若兩人,坐得筆直,目不斜視,受了禮。
觐禮畢,以她之位,接下來便是衆人向她見禮。第一個,便是那南康大長公主。禮官聲落,只見攝政王妃的兩道目光落在大長公主的臉上,凝定。禮官出聲,又重複了一遍,她始終竟不予以回應。這下,那禮官似也覺察到了點什麽,不敢再貿然開口。
殿內氣氛忽然便冷了下來,再次變得靜悄無聲。
大長公主本笑吟吟的,慢慢地,笑意變得有些勉強,片刻後,避開了來自女将軍的目光,轉而落向伴在女将軍身側的攝政王,意思自然便是要他說句話了。不料攝政王神色平淡,恍若置身事外,竟不開口解圍。
當年,新寡的長公主去往封地半途改道召姜祖望護駕致姜祖望失妻之事,後來雖被迅速地壓了下去,封得死死,又過去了這許多年,外面是無人知曉的,但今日,能入這敦懿太妃宮裏的人,又豈會不知。
女将軍見到大長公主這般反應,衆人雖覺意外,不過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這些王妃命婦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攝政王竟也會對這一幕視若無睹,連一句圓場的話都不肯說,縱容女将軍至此地步,令親姑母當衆也下不了階。
大長公主的臉色,此刻已和方才蘭太後的不相伯仲了。
蘭太後那還憋在心裏的一口餘氣,終于徹底地吐了出來,心情大快。
攝政王籠絡姜家心切,不但求女為妻,為博她歡心,連他親姑母的顏面也可放在一旁置之不顧了。
“不敢受大長公主之禮。”
終于,衆人聽到女将軍口裏發出了一句話。總算這一節是過去了,她說完便轉臉,目光掠過其餘那一衆還沒從方才的一幕裏回過神的王妃和命婦們,叫都不必見禮。
“我長于邊地,粗魯慣了,不知禮節,若有唐突之處,望海涵。”
她神色自若,說罷,轉臉望向攝政王。
方才在旁宛若隐沒了的束慎徽這時出來了,再次拜謝太皇太妃。
這裏也非尋常人家的新婦拜翁姑,履禮畢,略略敘過兩句,自然便就結束了。二人出宮回王府,這邊宮裏繼續,少帝又伴在太妃和賢王老王妃身邊賣乖了片刻,便稱要再溫功課以應對丁太傅考問,出了太妃的所在,拔腿而去。
他身後照例是跟了一串人,他沿宮道低頭匆匆行路,正盤算着心事,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陛下,太後請陛下!”停步扭頭,見是太後也上來了,只好停步,等太後擺駕到了近前,上去行禮。
蘭太後盯了眼兒子:“随我來!”
少帝無奈,跟到了太後所居的體頤宮,入內,太後命人退出去,等跟前只剩下少帝一人,臉色登時沉了下來,厲聲叱道:“你怎麽回事?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今早你竟又叫我丢了大臉!上回的教訓,你竟還沒吃下?到底是要如何你才肯有記性?扯謊不會,連看我眼色也不會嗎?”
束戬回了一嘴:“今早我去了哪裏,你問你盯我的人不就知道了?晚就晚了些,又不是沒趕上,何妨!我心裏有數!誰叫你自己胡說!”
蘭太後愈發氣了,“好啊!皇帝你翅膀硬了!竟全是我的不是了?我為何替你遮掩,還不是你行事荒唐招致了非議!知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後是如何譏嘲我的?你是要氣死我是不是?”
蘭太後早年不得明帝的寵,生了兒子,等兒子漸大,發現兒子頗為聰明,便千方百計想借兒子邀寵,偏偏兒子自小不服她的管教。似這種場面,束戬自然早有應對之道,便閉了口,一言不發。
蘭太後自己一個人訓了兒子片刻,也沒意思了,見他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又想到他登基也一兩年了,自己至今竟還未立起太後當有之威,又發了狠,指着兒子,“皇帝!你莫忘了,你是這大魏的皇帝!你若都這般下去,到底何日才能親政?”
太後心裏一酸,眼圈便紅了,哽咽起來,“你怎就分毫也不體諒我的一番苦心!我還不是為了你……”
束戬嘟囔着接了句:“是為你自己壓人一頭吧……”
“你說什麽?”蘭太後頓時又怒了起來。
“沒什麽……”束戬又開始魂游太虛。
蘭太後含怒盯了兒子片刻,也明白兒子如今和從前不一樣,又漸大了,終于,極力壓下心中的火,臉色緩和過來,改口哄道:“罷了,你若真是去了書房用功,自是好事,母後不該責備你的,只是下回若再有這等場合,你千萬勿再晚到!”
她一頓,将聲壓得極低,“戬兒,你記住,現如今你只還挂了個皇帝的名頭,稍有錯處,若被那些人給揪住了,便就是場風波,你須時刻警醒,行事說話,不能叫人尋出不好才是。等将來,你自己親政,手握大權,那時便全由你了!莫說今早這種小事了,生殺予奪,也皆在你手!戬兒,你難道不想那一日早日到來嗎?”
束戬嗯嗯地應:“曉得了,母後若是教訓完了,兒臣先行告退。”說罷便走。
“站住!”
束戬回頭。
蘭太後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走到了兒子身邊,再次放低聲。
“朝廷現如今是要重用姜祖望的。今早你也看到了,你三皇叔對姜家女兒是諸多忍讓。她那般無禮,目中無人,他也當做沒事。往後你機靈點,除了你三皇叔,姜家的女将軍你也多親近些,總歸是沒有壞處的。”
少帝含含糊糊應了聲是。
太後盯着兒子去了的背影,眉頭緊皺,她身邊那自母家跟來的乳母老宮人進來,服侍着更衣,勸:“太後且放寬心,陛下聰慧過人,日後必會體諒到太後的一番苦心。”
蘭太後嘆氣,坐下後,以手撐額,“方才在那邊,我的兩個太陽穴都氣得突突地跳。”
老宮人忙替她輕揉:“太後萬金玉體,後福綿延,切莫氣壞身子。陛下命定真龍,自是不必說的,就是心性尚未定下而已。老奴倒是有個拙見,陛下開春也十四了,雖說大婚尚早,但物色一合适之人,先将婚事定下,也未嘗不可,如此,陛下或能感知年歲之長,早日領悟太後對他的滿懷眷眷慈愛。”
蘭太後閉目道:“你之所言,倒也不是全無道理。先前是各種事都沖着我來,亂無頭緒,如今朝廷也見穩了,我考量一番再論。”
老宮人應是,繼續替她揉着頭,忽然想起獲悉的一個消息,又低聲道:“太後,老奴聽說溫曹郎近來也在替妹妹擇選婚事,求婚者如雲啊!”
蘭太後依然閉目,信口問:“都是哪些人家?”
“有來頭的就有三四家了,據說有定國公府,曹侯府,平高郡公府等……”老宮人報出一串名字。
這些門第,大多有個特征,那便是固然高貴,但卻以舊勳貴居多,早年是有權勢的,如今因為各種原因,子弟不顯,在新貴輩出的長安城裏,也就只剩個虛名了。
蘭太後唇角動了動,“都是些破落戶。”
老宮人附和:“可不是嗎,算盤打得精。”
老宮人之所以有如此之說,是因溫家女兒一年前就出孝期了,卻拖到現在,溫曹郎才想到嫁妹,據說,一切乃出自攝政王的授意。大約是他如今意欲撇清幹系,好迎女将軍為妃。至于溫家或是将來娶了溫女的那戶人家,即便不為溫女,為着去世的太傅,出于舊日之情,攝政王日後必也會有所看顧。是以蘭太後口裏的那些“破落戶”,争相想要娶到溫女。
“知道溫家中意哪家嗎?”
老宮人揉頭揉得好,蘭太後覺得舒服了許多,閉着目又問了一句。
“應當是相中了內史上士周家的兒子,這些天,兩家女眷頻繁走動。”
周家靠着祖上,有個縣伯的封爵,官也不顯,和溫家兄長如今的官職相當。還有一點,兩家也是相像,周家亦是清貴的書香門第。
蘭太後從鼻孔裏嗯了聲,“總算溫家人腦子還算清楚。與其和那些徒有虛表的高門結親,還不如尋個清淨人家,往後老老實實的,靠着舊情,将來說不定就能得着些好處。”
“可不是嘛。不過老奴又聽說,除了那幾家,聽聞竟還有大長公主,她也摻和在了裏頭。”
“她?”
蘭太後忽然睜眼,霍然扭頭,帶得鬓邊一支鳳釵銜的步搖串撲簌簌地亂抖。
“是!”老宮人點頭,“老奴聽聞,大長公主仿佛也想為她兒子說下這門親。”
蘭太後難掩訝色,“她怎也會摻和進來!做甚?”她方才原本平了的眉頭再次緊緊皺起。
蘭太後之所以如此驚訝,是因有個前情在。
去年秋的壽日,那日事畢,太後故意将溫婠獨自留下,是存了給攝政王與她制造親近機會的念頭。而她之所以如此行事,又另外有個原因,便是祁王攝政後,王妃之位花落誰家,一直是被朝廷百官暗中盯着的議題,想出手的人不少,其中最為活躍者,便是南康大長公主。
她的丈夫廣平侯陳衡有個侄女,她一直想令侄女嫁攝政王。蘭太後又豈肯令她意圖得逞,便将目光落到了和攝政王有着青梅竹馬情的溫家女兒身上,這兩年,處處關心,極力示好,就差認作幹女兒了,還頻頻召入宮中,存心想給二人制造機會,打着主意,即便溫婠沒法做成王妃,日後做個側妃,便也如在攝政王身邊有了自己人,大有用處。
後來結果證明,兩方都落了空。不過,只要沒叫大長公主意圖得逞,于蘭太後而言,便是勝了。
本以為這樁官司算是過去了,卻沒想到,大長公主竟在這事上也要橫插一腳,想幹什麽?
老宮人見她眉頭緊皺,寬慰道:“就大長公主那個兒子,溫家豈會答應婚事?”
大長公主與現在的丈夫陳衡不曾生育,她只有一個兒子,便是早年和第一個丈夫生的,背後人稱“戆王”。之所以得此诨號,是他天生智識,略遜常人。
說白了,就是不大聰明,卻因母親身份,早早便得郡王封號,後頭還跟了一大堆逢迎拍馬之徒,整日走馬游街不務正業,就差被人捧成長安第一貴公子了。
蘭太後皺眉,“她若以勢壓人,攝政王為不開罪姜女,避嫌,聽之任之,事也難講。”
老宮人便想起今早敦懿太妃宮裏,那攝政王在女将軍身邊一副護花使者的模樣,忽也覺着太後這話不無道理,附和應是。
蘭太後沉吟了下,吩咐:“皇帝那裏可以先放放,你給我把這事盯緊了。”
宮外,攝政王與王妃的車列從道上經過,回往王府。
不像一早出門,街道空闊任馳,此刻正是車水馬龍人多的時候,又過鬧市,前頭需儀衛清道,速度慢了許多。路人見車列從皇宮方向出來,也難免要多看幾眼,很快就傳開了話,道這一行車馬,似乎便是昨日新婚的攝政王和本朝那位著名女将軍的乘車,都是好奇不已。挑擔的落下擔子,牽騾的停在路邊,更有行人駐步觀望,一時交通阻塞,秩序大亂,一個愛讨閑氣的還因腳被人踩,相互吵了起來,惹得負責今日出行保衛的一幹王府護衛暗暗緊張,唯恐再出昨晚那般的意外,王府護衛統領王仁便暗命收攏隊列,加快速度通過。
束慎徽聽到外頭吵吵嚷嚷,啓開自己那一側的窗帷一角,朝外看了一眼,随即放落,将嘈聲再次擋在外,回頭,望了一眼和自己并肩同坐的女子。
她剛出皇宮時,神色緊繃,出去段路後,此刻看着是好了,但依然一句話也無。車外如此喧嚣,于她卻仿佛毫無幹系,她只目視着前方,恍若凝神,沉浸在了她自己的世界之中。
他遲疑了下,待馬車經過鬧市,外頭安靜了些,轉過臉,望着她凝定的側顏,打破了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