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幾天之後,一個消息傳開了。

賢王王妃向來關愛已故太傅溫節之女溫婠,趁着她本月初八壽日之喜,好事成雙,認她為幹女兒。

不但如此,另外還有一喜。那便是溫婠的婚事。

據說幾年前,她還在守孝之時,溫家和內史上士周家就已相互屬意,現在各種準備齊全,正式議婚,老王妃順帶做主婚人,兩家就此正式結親,日子也定了下來,趁熱打鐵,就在三個月後。

這下,再也無人敢在背後說溫家一句閑話了,原本車馬稀落的溫家門庭前也再次熱鬧起來。至于賢王老王妃的壽日,更是成了最近長安貴婦們關注的大事。

之所以如此引人注目,一是賢王老王妃的地位擺着,據說當今少帝到時也會親自出宮過府賀壽,如此榮耀,長安城裏頭一份。

另外一個原因,則是衆人聽說那拒了一切應酬往來的攝政王妃女将軍,當天也會過去替老王妃賀壽。這是理所當然的。

如今除了無知無覺的坊間小民,長安城的貴婦人們,再沒人拿女将軍從前的傳言來說話了。那些都是老黃歷,該翻過去了。現在關于女将軍的最熱的講法,便是新婚次日,她入宮觐見敦懿太皇太妃,當衆竟給了南康大長公主一個下馬威。此事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大長公主固然地位尊貴臉面極大,但長安城裏看不慣她的對頭也多的是。這麽多年來,總算看到她被人落了臉,還不跟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不但如此,還有一個說法,她不但性格悍猛,生得也是貌美,把攝政王是牢牢捏在手心,攝政王對她唯唯諾諾,服服帖帖。

傳言滿天飛,衆人對女将軍王妃的好奇心愈發盛了,哪個不想到時候近距離看一看人。

無數人期待的初八這日,終于到來。

早上,攝政王束慎徽人還在皇宮裏。上午他将如常理事,午後再回,和王妃一道去賢王府賀壽。

忙了一個早上,手頭剩下最後一件事。大理寺将最近審結的一批死刑案申報刑部,刑部複核,再報中書門下。因牽涉人命死刑,事關重大,照常例,最後一步是提交皇帝批準。

現在攝政王攝政,自然是提交給他。中書令方清将卷宗呈上後,退到一旁等着,以備詢問。

束慎徽将卷宗分給少帝,教他仔細複核。束戬卻一心想着今日要出宮的事,外面鳥語花香,陽光明媚,他屁股卻在椅上已釘了半天,早坐不住了,哪還有心思在這上頭,只是不敢表露太過,接了,草草地瞄了幾眼,正想混過去,忽然“咦”了一聲,來了興趣,仔細看了一會兒,噗嗤笑了起來。

見束慎徽投來目光,他将手裏的卷宗推過去:“三皇叔你快看,護國寺和尚通奸!上次母後壽日去了寺裏,我看裏頭和尚個個老實,怎也六根不淨,做出如此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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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慎徽接過,浏覽了幾眼。

案情是說護國寺的一個和尚和良家婦女通奸。據供述,和尚陰龍異巨,女方死心塌地,為做長久夫妻,毒殺親夫,兩個人都判了死刑。但和尚叫屈,稱自己只是通奸,從未指使殺人。案情一度停滞,後來又查出,原來不止這一名婦女,和尚幾年間,竟和多達幾十位的女子有過肉體關系,其中不少還是有頭有臉的長安貴婦,多為寺院供養人。因這和尚精通奇技,竟叫衆多婦人對他崇拜不已,以活佛稱之,私下還貢獻大量財物供這和尚揮霍。

“中書令,這和尚此刻人在何處?朕去看看,到底怎生個厲害法?”少帝盯了片刻卷宗上的那段“陰龍異巨”的字眼描述,擡起頭,興致勃勃地問方清。

方清面露難色,含含糊糊道了句收監待斬,便望向攝政王,補充道:“三司經過審核,認為敗壞風俗,影響尤其惡劣,為正視聽,最後也判死刑,且罪加一等,是為腰斬。此案是否判得太重,還請陛下和攝政王複核。”

方清說完,卻見他手裏握着那卷宗,目光微微凝定,仿若出神地在想着什麽,便咳了一聲提醒。

束慎徽也不知怎的,方才看到這案子,莫名立刻就從這個和尚想到了另外一個和尚,雖然兩個和尚隔了十萬八千裏,風馬牛不相及,但心中還是忍不住極是厭惡,被中書令的一聲咳嗽給喚回了神,轉頭,見少帝一副好奇不已的樣子,便擲下了手裏的卷宗,冷冷道:“此等妖僧,入了佛門,不好好念經,玷污淨地,禍害良家,影響殊劣,以其身份而論,更是可恨!照律例處置就是了,三司判決無誤。”

少帝偷偷吐了吐舌頭,頓時打消了想去開眼的念頭。

其實卷宗上的死刑囚,皆犯下人命大罪,不乏窮兇極惡之徒,不說影響的話,比起來,這個和尚的罪行算是輕的了,至少看供述,婦人都是心甘情願的。也不知三皇叔怎的唯獨對這和尚特別厭惡,措辭之嚴厲,頗為罕見。

“是,攝政王所言極是。”方清應道。

“陛下,所剩也不多,抓緊看完,陛下便可準備出宮,去為賢王妃賀壽。”

束慎徽提醒少帝。

束戬應是,又打起精神閱卷,全部看完,蓋了印鑒,發回給了中書令,這個上午的事,終于全部完成。

“三皇叔,我準備去了!”

方清一走,束戬噌地站了起來,見他點頭,拔腿出了禦書房,飛快地走了。

束慎徽先回文林閣收拾東西,意外見到陳倫在那裏等着自己。

他娶的是賢王的女兒永泰公主,今天賢王老王妃壽日,他這個親女婿自然要多出力,束慎徽便放了他假,讓他早些回去,沒想到見他此刻人竟還在這裏,便問他何事。

陳倫向他見禮後,面露為難之色,似有難以啓齒的話說不出口。

束慎徽和他多年相交,少年時,關系親近到同床寝同池浴互稱表字的程度,這幾年雖因地位的關系,陳倫謹守禮節,二人之間不複少年時的随意,但關系還在,束慎徽豈會看不出來他有話,便叫人都下去。

“子靜,你有何事,盡管說,跟前無人了。”束慎徽笑道。

陳倫這才道出來意。說前段時間他因公事過于繁忙,時常夜不歸宿,直接睡在了衙門裏,結果公主誤會,以為他在外頭有了別的女人,在房裏和他大鬧了一場。

他面上露出羞慚之色,“怪我實在無能,永泰她比母大蟲還要霸道,說東不讓我西的,平日我就讓她處處壓了我一頭,如今她又這麽鬧,我只好賠罪,好不容易總算哄好,我是想趁這個機會,帶她去溫泉驿那裏住幾天,衙門的事,我也都安排好了,想來你這裏再求幾天假……”

束慎徽大為詫異,永泰公主比他大些,因是賢王夫婦中年所得的老來女,所以有些嬌慣,但平日看着,也就是比尋常女子活潑了幾分,萬萬沒有想到,關起門來竟兇悍如斯。他看着自己在外也是威風八面人人敬重的好友,忽然發現他額角似還留有一道未曾褪盡的指甲抓痕,想必便是永泰公主所留。

本以為只有自己最為無用,沒想到,陳倫竟也不比自己要好多少。

同情之餘,束慎徽忽然心情大好,忍住笑,點頭:“好,家事為大,母大蟲得罪不起。準你三日假!”

陳倫大喜,連聲道謝。

“永泰既然如此刁蠻,你是如何哄好她的?可是送了她什麽女子喜歡的好東西?”

束慎徽忽然心念一動,順口問了一句。

陳倫卻不說了。束慎徽笑道,“怎麽,到底送的什麽寶貝?不能說嗎?”

陳倫咳了聲,“也沒什麽,就是在家關了門,多陪了她些時候……”

束慎徽起先還沒領悟,忽見他神色間隐有得意之色,多年相交,頓時便就悟了過來,指着他,哈哈兩聲,“怪我,平日讓你做太多事。公主見着我,怕是要罵了。”

陳倫忙道,“她敢?倒是我夫婦的這雞毛蒜皮事叫攝政王見笑。”

束慎徽收了玩笑,問他預備要去哪個溫泉,得知他是要去陳家在那裏的一處別院,道,“你帶公主去仙泉宮好了。”

仙泉宮是當年武帝賜他母妃的一座宮苑,內中一口溫泉,乃長安周圍之最佳,宮苑圍着溫泉而起,亭臺樓閣,宛若仙境。

永泰公主本就是想去那裏的,說自己去找攝政王弟講,陳倫卻怕有僭越邀寵之嫌,壓着死活不讓她來,聽到攝政王如此發話,自然欣喜,但又遲疑,有些不敢應,“這恐怕不妥……”

束慎徽道,“有何不妥。空着也是空着,你們去住便是。”

陳倫也不客氣了,作揖道謝。

束慎徽收拾了下,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便與他一道出宮,經過太醫院的附近時,太醫令和幾個醫官正從對面走來,看見二人,忙上前行禮,随後分道,各自繼續行路。

陳倫時間耽誤了點,急着出宮,越走越快,見他卻越走越慢,漸漸被自己丢在身後,便等着,見他忽然停了下來,“子靜,要麽你先去,我忽然想起來,另有件事還沒辦,我回去辦了,再回府去接王妃。”

陳倫自然不會問是何事,立刻點頭:“好,那晚些見。臣先去了,殿下你慢慢來。”

束慎徽立在原地,目送陳倫匆匆離去,回頭,望了眼太醫院的方向,走了進去。

太醫令帶着衆醫官正在各自忙事,見他來了,都來拜見。

“我無事,只是打算将來有了閑暇,編纂一部醫書集成,正好此刻有空,來查醫書。”

攝政王從前愛好頗多,他擅書法,工金石篆刻,現在突發奇想要編撰醫書,自然是件好事。太醫令親自将他帶入藏書室,說全部的醫書都已分門別類地放置,大方科、小方科、婦人科、養生等等,無所不包。他要什麽,照類查詢便可。

攝政王叫太醫令自己做事去,不必同随,一個人在藏書室裏待了約摸半個時辰,出來之時,腳步輕健,直接出了宮門,回往攝政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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