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等我冷靜下來,已經是第二天黎明前夕，此時萬籁俱靜。

外面安靜得連下雪的聲音都沒有,小憩片刻，好像睡着，但又突然的醒來,沒有預兆,也沒有再睡下去的意思。

緩緩睜開眼,雪洞外的天空很黑,但雪洞上卻映着一些淡淡的光。

青色的光。

是火焰吧……我心想，緩緩擡眼,看見停留在頂上的那團青火，它此時一動不動，安靜得就像睡着了似的。火焰也會睡着麽？我笑自己居然開始胡思亂想,但嘴角卻怎麽也扯不起笑容，于是低頭，看着靜靜沉睡在我懷中的洛……不，是鬼貓。

他已經完全成形。

也許是因為被琉吞噬了太多力量，巨貓逃脫的部分靈魂無處可落腳，只好借由吞食掉的洛的魂魄找到洛的軀體，但是因為靈魂的不完整，加上軀體又被青鱗放入身體，這僅剩下一部分力量的巨貓靈魂喪失了記憶，又無法變大，只好成了貓咪的模樣。

可是，想不到他與我見面不久，就與我如此親密。

縱然他曾咬我一口，但奇怪的是，他咬的人都化作血水死了，只有我是受了點兒傷。

摸摸他黑色的毛皮，突然想到洛，心想，也許是這個身體裏還有部分洛的靈魂，所以他還記得我也不一定？畢竟洛是不會傷害我的……至少，他從未利用我，或想置我于死地，也從未欺騙于我。

拳頭稍稍握緊，我緊閉雙眼，直到發覺指甲已經深深陷進手心，痛得不行，才緩緩松開手指，睜開濕潤的眼，我再次呆呆看着雪洞外的天空，我期待黎明，我期待着，到破曉的那一刻，我能忘記昨日的傷痛，開始新的一天。

所以，在還未天亮之前，我允許眼淚再放縱一會兒。

是的，我喜歡他，但不過是那張與倉貍類似的臉，而他說的愛，也只是建立在權欲之上的利用。這時候我心想，幸而是我，幸而知曉他本性的人是我……如果讓神知道心愛之人竟是那樣看他，碎掉的，又豈止是心？

可我也沒有立場去同情，我心動了，縱使我再不肯承認，但我的确對琉心動過，否則，我現在不會痛得像是整個身體要裂開來。

沒有心動，就沒有心痛。

這是誰都無法磨滅的事實，這是連我自己都無法抹殺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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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無法責備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在這裏待的太久，我已經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回到自己的世界，我漸漸感到害怕，寂寞，孤獨，我甚至覺得我的存在是虛無，是虛妄，是無人覺察的存在。別人看到的只是表象，看到的并不是我。

于是，當琉說他愛我的時候，那一瞬間，我産生了錯覺。

我覺得自己被愛。

不是別人，是我，是我在被愛。

那種被人重視，被人發現的感覺真的很美好，美好得我幾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原本是誰。

尤其是，這個人還長着跟我心愛之人一樣的外貌。

愚蠢的不可自拔，可悲的泥足深陷，到頭來我只不過是一個跳梁小醜，什麽都沒得到，反倒把對我最好的兩個人害了……想到倒在火海中的青鱗，還有總是頑皮腹黑卻心地善良的洛，我真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我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幫不了，什麽都救不了。

我只是個凡人。

只是個……一直在重複同樣悲劇的凡人。

或許青鱗未來的詛咒真的在我身上應驗，得不到所愛之人，所以此時溫熱的淚滴像是愛情最後的告別，心動與不動，最終也不過是幾滴眼淚的過程。

一切回歸原點，琉達成了目的，我自由了，彼此再不相欠。

我想開了，也不再追究任何人。

有什麽好追究的呢？

難道再讓我沖到他面前，失聲大吼，最後被他殺死麽？

這種痛苦遭受一次難道還不夠麽？

背叛已經很痛苦……我已經不會傻到再去為這份欺騙的感情去追究什麽，因為我知道，到頭來，我什麽都得不到。

心，又悄然地痛了。

只是這次睜開眼，天邊開始泛起魚肚般的白光，我知道自己該放下了，就算再怎麽心痛，也應該放下了。

因為我還要繼續活下去。

因為我并不是一個人。

因為我必須變得堅強。

揉揉鬼貓的腦袋，他動了動爪子，然後打個哈欠，迷迷蒙蒙睜開血色的眼珠子，看了看我。

我低頭，摸了摸他的耳朵，笑着說：“早上好，鬼貓。”

哪怕眼中還有淚光，但我必須堅強。

我要堅強。

我知道，再過二十天，青鱗就會回來，到時候，我們三個就一起隐居到世界的盡頭，在誰都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好好活着。

心裏這麽想，嘴角微笑的弧度越大，而鬼貓亦爬了起來，看着我，輕輕喵了幾聲。

柔柔的貓叫聲非常清晰，心裏軟乎乎的，我抱起他，無論他是洛還是巨貓都無所謂了，因為他現在就在我身邊，是存在的，不是無法捕捉的風，亦不會欺騙我。

“喵嗚。”舔舔我的手指，鬼貓非常乖巧。

我摟着他，然後親親他的腦袋，就像對待洛一樣。

鬼貓顯得很開心，晃了晃尾巴，小爪子搭在我手臂上，然後仰頭舔我下巴，毛茸茸的溫熱觸感合着外面漸漸灑進來的光，溫柔而安靜。

下了一夜暴風雪，外面早已裹了一層厚厚的銀裝。

幹淨的雪讓心裏很平靜，等太陽大了些，我便帶鬼貓出去看看，他趴在我肩頭，這個姿勢總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心中一陣唏噓，卻又無可奈何物是人非。

天空是湛藍的顏色，幹淨得一點雜質都沒有。

真美麗。

我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氣，阖眼笑了笑。

“喵喵喵嗚~”鬼貓突然叫了幾聲，我順勢睜開眼，忽地，看到附近有一名黑衣人。

不由得嘆口氣，我靜靜凝望着那個黑衣人，不溫不火地道：“想不到他們還是讓你來，不過對不起，鬼貓已經是我的，我不想讓你們傷害他。”語罷，我輕輕拍了拍鬼貓的腦袋，彎唇一笑。

鬼貓瞬間明白我的意思，頃刻之間，撲到那人身上，狠狠咬了一口。

我本應該感到害怕，或者移開視線，但我沒有，我只是冷冷的，看着那個黑衣人被咬死，然後化成一灘血水。

鬼貓低頭吃掉了那個黑衣人死後留在地上的血珠。

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但鬼貓既吃掉，那一定是他需要的東西，或許是黑衣人的靈魂什麽的吧。

鬼貓喜歡吞噬靈魂，來自未來的我早就知道了。

但我只是一笑置之，并沒在意，現在這個地方，只要琉他們不來找鬼貓麻煩，一切都好說，可如果他們來找麻煩，我也不會手下留情。不過轉念想，還有二十天混沌之境的出口才能打開，這段時間他們一定會再來。而無止境地來煩我們也不是辦法，于是我想了想，便在雪洞附近挖了一些簡易的陷阱，盡管或許沒多大用處，但至少顯露出我的決心。

況且，鬼貓在這裏，普通人，動不了我們。

怕只怕琉會親自來，但我想，依他的性子，他是不會親自動手的。

畢竟，我們一個是潛逃了部分靈魂的手下敗将，一個是棄之若敝的無用凡人，他非常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所以絕對不會為了我們這等肖小浪費時間。

我們要做的，只是防範，還有忍耐。

但我怎麽也想不到，在第二十天的時候，琉竟然親自找了過來。

再次見面，他仍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雙眸迸射出似水的柔光，只看他三兩步上前，一把抓住怔愣癡呆的我，喚道：“辰……！”

此時鬼貓恨不得過去咬他一口，卻被琉打在地上，說時遲那時快，琉将我狠狠拽進懷中，用力抱緊，嘴裏仿佛哽着深深的濃情，用充滿愛意與深情的語氣道：“辰！我終于找到你了！”

因為他的甜言蜜語，我産生了片刻的失神，卻很快恢複冷靜。

鬼貓掙紮着爬起來，氣呼呼地嘶聲大叫：“”喵嗚——喵嗚——！”

他氣得尾巴豎起，耳朵朝後，渾身毛皮都散開了。

但我不希望他過來受傷，于是悄悄給了他一個手勢，鬼貓看懂了，卻沒有離開，依舊在原地喑啞嘶吼，所幸，他也沒有沖動再撲過來。

此時，倒是琉說話了，他微微松開我，凝視着我平淡的臉，撅嘴問：“辰，你……怎麽了？”

正視他的眸，那雙仿佛什麽都不知道的眸子裏透露出微微的冰冷之色。

呵呵，竟然還在掩飾，你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于是我搖頭，溫和地回答：“不，我只是見到你，感到吃驚罷了。”随意的借口，我深吸口氣，沒有離開他。

并非眷戀他的溫度，只是我想弄清楚，琉到底想耍什麽花招。

“我找你找了好久，聽說你跟來混沌之境，我真怕你遇到什麽危險。”他說的情深意切，眼裏露出關懷的光芒。

面對他，我繼續保持微笑，說：“別擔心，我跟洛在一起，很安全啊。”

“洛……”輕輕念叨這個名字，琉的目光有些奇怪，“洛……他還好麽。”

“還好啊。”我聳肩，然後說，“剛才還出去了玩了呢。”

“你胡說，洛明明——”

“明明什麽？”我眨眨眼，天真地看着打斷我的他，保持笑容。

他臉色微白，一時停頓，然後目光猛然落在我身後的鬼貓身上，眼瞳頓時染上深寒之色，道：“這只貓是怎麽回事？”

“哦，是我撿到的，取名叫鬼貓，怎麽樣，可愛嗎？”我笑了笑，溫柔地回答。

我就是故意答非所問，看他如何自露馬腳。

琉沉默了會兒，忽然捉住我的手，對我說：“跟我回去。”

“去哪裏？”我反問。

他一臉奇怪，挑眉看我，說：“還能去哪兒，回宮殿。”

嘆氣，我搖頭，無奈道：“現在麽？不可能吧，混沌之境的出口不是還要十天才能打開麽？”

“那你也不能待在這裏。”他說。

“為什麽？”我好笑着眯眼問。

如今的我，可以如此平常與他說話，只因為我的心已經死，對他，早已無所謂。

我的微笑，就像他戴在臉上關心我的面具一樣，充滿了虛僞。

許久，他轉過身，雙手扶着我的肩，用力搖頭說：“這裏不安全，因為我聽聞原來跟着你的那條青蛇似乎要化形了……你待在此處會有危險。”

青鱗？

呼吸微亂，我卻保持着冷靜，繼續看他，笑道：“我不覺得自己會有什麽危險啊，而且你怎麽知道我待在這裏就一定危險呢？你……又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層層逼近的詢問，讓琉的眸光更加神髓，見不到底。

他會怎麽應答呢？

本以為他會說別的，但他卻顧左右而言他，道：“那條蛇妖對你執念極深，他會毀了你的。”

“毀了我？怎麽可能。”我越笑越溫柔，而心，卻在不停滴血。

為什麽你現在還要說這種話，琉，你是想讓我連青鱗也要失去麽。

“別說了，快跟我走！”說罷，他繼續不由分說扯我，完全不給我拒絕的餘地。

當然了，我沒有反抗，被他拽着走——因為反抗是不明智的，畢竟，我打不過他，如今青鱗不在，也沒有能力跟他撕破臉皮。

我必須自保，所以，只能跟他走。

呵呵，你又要利用我做什麽呢？

默默凝望他的背脊，我垂下目光，感受着胸口麻木的感覺，覺得自己冷靜得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