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再不情願,還是要往前走。

大軍開撥拔營的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沒兩天,發往北戎的外交照會也有了回音,兩國現在屬于“睦鄰友好”關系,在明确路線不會經過民衆聚居區和繁榮城鎮,不會帶來過分“危害”之後,對方慷慨的予以通行。

天蒼蒼,野茫茫。紫檀雕花的華麗車駕,又一次夾雜在大部隊中上了路。

為了不拖累別人進度,衛小侯爺還是努力的吃飯喝藥,強掙着精神整裝出發,只是,人變得非常非常沉默。

裕王自那天兩人不歡而散後,一直未與他有過獨處,一方面也是實在太忙。衛泠咬着牙,發狠一樣領着松煙桐煙收拾東西,一邊恨恨的想:“走吧走吧,都走吧,小爺自個兒清淨!”

陳公子倒是來探過他兩回,只道他是不舍得好友,頗勸了幾句。小侯爺的狀态讓他發愁,照這個樣子下去,熬不到京城,只怕人就倒了。到時可怎麽跟太子——啊不,該是皇帝了——可怎麽交代呢?

時至傍晚,天寒地凍,已不适合行軍,終于下令原地休整,埋鍋造飯。訓練有素的軍隊立刻像設好程序的機器一樣運作起來。又分好警戒隊伍,輪班巡邏。

衛小侯爺獨自坐在馬車裏,一下一下惡狠狠的咬着老樹皮一樣的肉幹,像在咬那大的小的兩個混蛋。咬着咬着,他忽然伸手重重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衛泠,你才是最大的混蛋!

清脆的響聲驚動了車外的松煙,掀起簾子看見這幅場景,吓的尖叫起來:“爺,您……”

“出去!”衛泠少有的黑着臉。

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騷動,金屬相擊聲四起,仿佛是部隊被驚動的樣子。松煙桐煙唰的白了臉,衛泠沉聲道:“松煙,去前面看看怎麽回事。”

“是……”松煙哆哆嗦嗦的去了。半晌回來,臉色更白了:“爺,好像有敵人來了。”

“敵人?”衛泠大吃一驚,“北戎人?鞑靼人?”

“黑壓壓的,總有上千人,太遠了,看不清。”

衛泠沉吟一下:“怕什麽,咱們有幾萬人呢。走,一起去瞧瞧。”

行至駐軍前沿,恰見到一騎烈火一樣的紅馬,載着一個剽悍的身影,踩着暮光疾馳而來。箭一樣迅速甩開了身後大部隊,這一人一騎閃電般殺至大周軍隊營前。騎手急勒缰繩,駿馬嘶叫着躍起前蹄在空中連踩幾下,然後重重落到地上,濺起大片泥雪草根。

大周軍隊頃刻間擺出陣勢,兵刃如林,一致對外。

來人倨傲的掃視一眼面前如臨大敵的士兵們,扯着馬缰在原地轉了個圈,忽然大吼:“衛泠,出來,我知道你在裏面!”

可憐衛小侯爺腳下一軟——燒成灰,他都認得那雙狼似的眼睛!

衛泠?衛小侯爺?軍士們有些摸不着頭腦,你看我我看你,開始竊竊私語。

膽怯過後,衛泠開始惱羞成怒——又來了,讨厭的北戎蠻子!

“拓跋闳,你有完沒完?!”小侯爺氣呼呼的推開侍童的手臂,大步走上前去。經過的士兵們趕忙移開兵刃,生怕碰到一星半點。

北戎王高興的咧開嘴:“性子還是這麽烈!”

衛泠氣的發暈:“你來幹嘛?”

當着數千雙眼睛,拓跋闳理直氣壯:“看你啊。”忽然皺起眉頭,一下跳下馬來,大步上前扳過他的臉,聲音裏開始冒出殺氣:“他欺負你?”

“沒……”衛泠難堪的扭着臉,掙脫不出,又伸手去掰他的手,“你放手!”

一支羽箭帶着嘯聲急速破空而來!

拓跋闳一手摟過他的腰猛的轉身,另一只手用力朝前一抓,然後順手往回一仍,箭頭徑直紮上了離的最近的軍士的盾牌,箭尾翎毛猶自不住顫動。

衛泠僵着脖子擡起頭,正對上男神黑沉沉的臉。

欲哭無淚,是衛小侯爺此刻心情的完整寫照。

深呼吸,他用力把自己從拓跋闳的懷裏扯出來,板着臉,盡量做出最嚴肅的表情:“看也看過了,北戎王請回。”

可惜他那張臉實在沒什麽威懾力。拓跋闳撩起他被風吹的有些散亂的發絲,在指間把玩幾下,罕見的柔聲道:“來,帶你看看我的北戎。”

裕王已經來到近前,面色陰沉,明顯壓着怒意:“阿泠,過來。”

衛泠條件反射的邁步,不防拓跋闳忽然一個翻身上馬,一把就把他拎上去放在身前,兩腿重夾馬腹:“駕!”

紅雲般的駿馬剎那間就跑出了十餘丈,随風飄來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一會兒就送他回來——”說話間就只見背影了。北戎騎兵們哦哦叱叫着驅動馬匹,緊跟而去。

“主子!”松煙桐煙才十多歲年紀,沒經過這種陣仗,已經癱在地上,“王爺——”

十二禁衛軍紛紛上馬預備追人,陳公子和幾個武官們也傻了眼:“王爺,這……”

裕王黑着臉一揮手:“收兵,回去!”

“可是小侯爺……”

“不必多言!”

衛泠那頭也不好過。

騎馬這件事情,他是徹底的門外漢。前世他家也養了兩匹馬,血統純正,身價百萬。可是因為身體的緣故,只能看着弟弟上騎術課,自己在一旁喝果汁發呆。成為衛小侯爺後,也就是上回男神帶着騎馬散步看夕陽。這樣被動的縱馬疾馳,劇烈颠簸,實在是頭一遭驚心動魄的體驗。

風像刀一樣呼嘯着在臉旁割過去,衛泠已經顧不得寒冷,只全力壓抑着胃裏一陣又一陣的翻騰,臉色煞白,不由自主的往北戎人的懷裏縮。

拓跋闳把他往懷裏帶了帶,心神激蕩,忽然扯開嗓子唱起歌來——

地之北,北戎!

群山峨峨,劍指雲中

蒼鷹振翅壓狂風!

地之北,北戎!

牧草蔭蔭,牛羊遍地

馬蹄踏碎燕支紅!

岩石般粗粝的嗓音如炸雷般在耳邊翻滾,帶着原始的野性與蒼茫,衛泠不知不覺就聽住了。奔馳在這四野茫茫天地一色的夜幕裏,竟有一種亘古交錯的恍惚。

身後大片的北戎騎兵們,哦哦呼嘯着,快活的跟着他們的王嘶吼起來——

地之北,北戎!

兒郎烈烈,彎刀歃血

衛我疆土死亦雄!

地之北,北戎!

諸神眷顧,天佑子民

福澤綿長萬年松!

拓跋闳揚起馬鞭,指着前方隐約的火光熊熊處:“我們到了!”

雖然是臨時設置的營地,但随處可見的獸皮與黃金裝飾,以及象征王族的鷹隼徽記,還是悍然宣告着主人身份的不菲。

拓跋闳翻身下馬,雙臂一伸把他抱了下來。衛泠在馬上颠簸久了,乍一立到地上,竟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北戎王二話不說,幹脆直接伸手一抄橫抱起他就往裏走。小侯爺吓的臉色發青,又氣又急又囧:“幹什麽!你……放我下來!”

“再吵,我就親你了。”北戎蠻子對他低頭冷笑。衛泠霎時僵硬,不敢動了。

拓跋闳很得意,大步徑直入了王帳,把他安放在厚厚的獸皮褥子上,輕輕捏一下小巧精致的下巴,笑道:“你們大周的人漂亮,酒也是軟綿綿的——來試試我們草原的烈酒!”言畢一揮手,自有如雲的奴仆們下去準備妥當。

游牧民族能歌善舞,這是衛泠早就知道的,但真正見識還是頭一回。幾十個火堆熊熊環繞下,白天的戰士們解下盔甲,立刻就變身歌者舞者。刀割烤肉,碗滿烈酒,簡直肆意歡谑。

衛泠的情緒漸漸被帶動上來,眉眼開始煥出神采。拓跋闳順手遞過一碗酒,正一門心思看那邊角力摔跤的衛小侯爺随手接過來就喝了一大口——“啊!咳咳咳!”又辣又嗆,直沖腦門,剎那間從口腔喉管到整個胃都辣辣燃燒起來。他狼狽不堪的一頓狂咳,拓跋闳先是在一旁哈哈大笑,再看他情形不對,淚流滿面簡直連心肺都要咳出來的樣子,趴在桌上快起不來了,這才慌了神,急忙讓奴隸倒來大碗清水。可憐小侯爺被嗆的神智不清,哪還喝的下東西,手一推就打翻了,灑的滿桌子狼藉。

北戎王沒辦法,又讓倒了一碗水,然後兩手一扣把他捆在懷裏,自己喝了一口,低頭精确的噙上那對咳的嫣紅若滴的唇瓣,用最直接的方式喂哺過去。

衛泠瞪大了眼,随即薄怒上臉兩頰發燙,用力去推他,卻紋絲不動。拓跋闳的吻亦如人一般蠻橫,肆意掠奪毫不留情。待他終于松開手,衛泠已經差點窒息,握着喉嚨一陣急喘。

“真漂亮,像伽倫山的雪一樣……”他喃喃着輕輕撫過眼前精致的面龐。衛泠神智漸漸回歸,思及方才的輕薄,氣的紅了眼:“混蛋,我要回去了,送我回去!”

“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真的不能喝……”拓跋闳像哄小孩一樣,“不喝它啦,咱們換果酒好不好?甜的,一點不醉人,不騙你!”

火光下,深邃的雙眸仿佛有種詭異的吸取神智的魔力,衛泠呆呆看着他,忘了說話。

咱們喝果酒……

散發着鮮果芳香的清澈液體甜蜜誘人,不知不覺就一杯又一杯見底。衛泠的眼神開始渙散,笑容卻愈發秾麗。

拼卻醉顏紅。

拓跋闳有些着迷的吻上那對蝴蝶翅膀一樣顫抖的長睫,漸漸下移,捕捉他的唇。

“癢……”衛泠咯咯笑着扭動脖子亂躲。只是酒意上湧,一切動作都失去靈活,輕易就被俘獲禁锢。

“王——”負責警戒的侍衛上來,咬着耳朵彙報情況。

北戎王慢慢皺起眉,看着懷裏酡顏醉癡的小美人,許久,嘆了口氣:“備馬!”

營外百丈之遙,濃黑夜色中慢慢踱出一人一騎。

看着軟倒對方懷中看似不省人事的衛泠,裕王的聲音冷的像冰:“你把他怎麽了?”

“喝醉了而已——你怕什麽?”北戎王一點也不客氣。

沒有搭理對方,裕王沉默卻小心的接過人,在懷裏安頓好,一手緊緊摟住,一手拉扯缰繩,調轉馬頭疾馳而去。

“王,就這樣放他走了?”身旁冒出的部下心有不忿。

拓跋闳一掌打下他的弓箭,斥道:“尊重你的對手!我們北戎人,沒有背後放冷箭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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