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暮色時分。
白日流言風語鬧心了許久,梁婺和安雨丹也被氣了很久,眼看這天色将暗,也到了要用晚膳的時辰。兩人調整好情緒,以防梁言念前來吃飯時察覺到異常。
早些時候賜婚聖旨下來,她便心情欠佳,之後外面鬧出的事他們根本沒敢告訴她,怕她難過。
梁昭心先到。
三人等了約摸一盞茶功夫,卻遲遲不見梁言念來。正疑惑、準備派人前去喊她時,翠翠來了。
翠翠小心翼翼走到他們跟前,先行禮,然後又默默退了幾步,表情有點奇怪。
梁婺不解,安雨丹也是疑惑。
梁昭心連忙比手勢:念念呢?她不來吃晚飯嗎?
安雨丹随後問道:“翠翠,你家小姐呢?這個時辰了,她怎麽不來吃晚飯?難不成她又睡覺去了?”
翠翠下意識搖了下頭,又像是忽然想到什麽,又立刻點了下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安雨丹:“?”
梁婺拍了下桌子:“又搖頭又點頭的,問你話你就不能直接回答嗎?想挨罰是不是?”
翠翠一驚,使勁搖着頭:“不是不是。”
“念念呢?”
“小姐她……”翠翠皺了皺眉頭,有些無奈:“那個,早些時候小姐說想出去走走透口氣,所以……所以……”
翠翠小心擡頭看了看梁婺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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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婺睜大眼,震驚之餘,仿佛要瞪死她。
翠翠大驚失色,連忙跪下:“王爺,您知道的,小姐要做的事,哪裏是奴婢攔得住的,她保證過只是出去走走,至多一個時辰便回。”
梁婺忍住怒意:“她是何時出去的?”
“半、半個時辰前……”
“啪——”梁婺猛的一拍桌子。
翠翠被吓到,直接撲趴下去,腦袋挨着地,不敢擡頭。
“現在是什麽時候,你居然讓她自己出府!她不知道外面是怎麽回事,你也不知道嗎!”梁婺着急,将一根筷子甩到翠翠面前:“她要是在外面聽見了那些百姓說三道四的話,傷心了、想不開怎麽辦?”
翠翠跪在地上,一點兒不敢擡頭。
安雨丹拍了拍梁婺手臂:“好了好了,別生氣,現在還是趕緊派人去把她找回來更為要緊。”
梁婺悶哼一聲,随即起身離席,前去安排外出搜尋之人。
安雨丹嘆了口氣,道:“翠翠,起來吧。”
翠翠身體抖了抖,小心翼翼起身,卻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安雨丹問:“翠翠,念念只說她要出去透氣,沒有說她會去哪裏嗎?”
翠翠搖頭:“沒有。小姐只說出去随便走走。”
安雨丹又嘆了口氣,眉頭蹙起,面上盡是無奈意:“若只是出去走一遭倒是無所謂,只希望不要有什麽岔子才好。”
翠翠擡了下頭,眼神委屈,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小姐要出去,她是真的攔不住啊……
天色漸漸暗下來,熱鬧了一日的街道也開始安靜,路上行人與擺攤販子大多已經回家,除酒樓茶樓客棧外,沿街便只剩下幾個有固定鋪位的還在營業。
街道昏暗,尚在開門的樓閣的門前已挂起燈籠,燭光照映,将周遭黑暗驅散。
今日一日,沒好事、也沒個安靜時候,挨打又挨罵,還被罰跪了兩個時辰,白路迢心中煩悶,趁白隽和臨時接旨進宮面聖時,跑出來借酒澆愁,未免被人發現,特意尋了個僻靜無人的小酒肆。
酒肆老板是個年邁的老婦,她不認識他,只當他是個普通酒客招待。
他在酒肆喝了不少酒,旁邊之人已陸續離開,老婦佝偻着身子慢悠悠将那些桌子收拾幹淨,又将椅子擡上桌面倒挂。
片刻後,有個書童打扮的人出現在門口,四下張望了一番,小心着邁了步子跨進了酒肆大門。
老婦見又有客人來,笑道:“客人想喝點什麽?”
書童猶豫了下,輕出聲問:“老板,你這酒肆裏什麽酒好喝呀?”
“這個嘛……”老婦嗓音滄桑又沙啞:“每個人口味不同,老婆子我也不太好推薦。不如你問問這位客人,他已經在這裏喝了十種酒了,現在正喝第十一種呢。”
書童順着老婦所指方向看去,是個身着黑衣的高挑男子,他背對着門,長發高高束起,桌底的空間卻容納不下他修長的雙腿,只能一條腿放在外,一條腿小心着放在桌底。
他面前桌上擺了十幾個酒壺,大多已經空了。此時手中正握着另一只酒壺往杯中倒酒。
老婦走過去收拾,順勢跟那黑衣男子道:“客人,您能不能跟這位小夥子拼個桌?您看,旁邊的老婆子我都收拾幹淨了,今日我家老頭子和小兒子有事不在,要是重新收拾,也挺麻煩的。您看,可以嗎?”
白路迢往後瞥了眼,悶聲道:“随便。”
老婦朝書童笑了下,用長滿了皺紋的手拍了拍桌子,示意書童過去。
書童從她的手上看了眼,然後點了下頭,過去在白路迢對面位置坐下。
兩人拼桌喝酒。
老婦問:“客人,先給您上一壺這位客人手中的酒如何?這是桃花釀,喝起來是甜的,沒有那麽辣。”
書童點點頭:“可以。麻煩您。”
“客人,您客氣了。”
老婦蹒跚着步子去取酒,小心着将拿來的一壺桃花釀和一只幹淨的酒杯擺在書童面前。
書童點頭示意後,為自己斟酒一杯。
書童拿起酒杯,小心着抿了一口,辣味自舌尖迅速蔓延開。書童忍不住皺了皺眉,雖然這酒的名字叫桃花釀,但喝起來也是辣的。老婦說這酒喝起來是甜的,倒是沒嘗出來有甜味。
是喝的少了麽?
書童正欲再喝些試試味道。
對面而坐的白路迢忽然拍桌而起:“真是氣死我了!我堂堂破風軍少帥,為什麽要娶個素未謀面的女子!萬一那個梁三小姐長得不好看、脾氣差、又弱不禁風,婚後跟我相顧無言怎麽辦?”
此話一出,他一副仰天長嘯般壯烈模樣,卻沒有發出吼聲。
他顯然是喝多了,酒勁上頭,臉頰有些許緋紅,眉頭緊蹙着,眼裏、臉上都是無可奈何,其中還夾雜着些不甘和被迫接受現實的難受。
所幸,周圍并無他人,酒肆外路上也已不見有人影,酒肆老婦方才已去後邊收拾廚房,不在此處。
整個酒肆大堂裏,除他,便只有他對面的書童。
書童坐下後便沒再說話,安靜得讓白路迢直接忽視了這其實還有人的存在。
白路迢重新坐下,握起酒壺,将壺口對準嘴,憤憤然般将那酒倒入口中,大口飲下。
一壺酒喝完,他将酒壺重重放下,發出道沉悶聲響。
他握拳捶桌,又似是帶着些怨念嘟囔道:“今天的事怎麽能都怪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又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會把我的話傳成那樣!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他又捶了幾下桌子,仿佛是将今日白天時不曾表露出來的委屈在醉酒後接着酒勁發洩出來。
此處僻靜,也沒有別人,他沒有那麽多需要顧忌的,只是心中憋屈,便将那股勁發了出來。
旁邊的“書童”端着尚未到嘴邊的酒杯停頓住,将白路迢方才所言悉數聽于耳中。
“書童”沉默片刻後,擡起頭來,望向白路迢,悠悠啓唇道:“那個……我覺得,我長得不醜。”
“?”白路迢擡頭,眼眸半眯,似是疑惑。他顯然還沒反應過來。
“書童”又道:“脾氣也還行。”
“……”
“身體素質也不錯,認真起來,一個能打倆。”
“…………?”
白路迢眼中疑惑更甚,神情不解。他盯着坐在自己對面的“書童”,眼眸眯了眯:“你是?”
“書童”朝他露出個禮貌淺笑,将手中酒杯緩緩放下:“我是梁言念。”
白路迢一愣,忽的大驚。他睜大眼,眼眸瞬時顫動,裏間盡是不可思議。
“誰?”白路迢震驚出聲。
梁言念答:“梁言念。”
“誰??”他嗓音不由提高了些,話語間滿是不可置信。
梁言念耐着性子再答:“梁言念。”
“梁言念?!”白路迢錯愕震驚,又覺得難以置信:“你就是肅王府的那個三小姐?”
“是的。”梁言念點頭,又笑道:“聽你方才所言,你就是白家二公子白路迢了。”
“……”白路迢瞬間愣住,連表情都僵硬住了,身體一動不動,仿佛在剎那間石化了。
這會兒哪裏顧得上什麽醉意、酒勁……不,是那點兒玩意兒跟此時的情形相比,壓根就不存在了。
他大腦一片空白,只有陣陣嗡嗡聲在腦中作響。
梁言念眨眨眼,拘謹謹慎着看了他一眼:“那什麽,初次見面……”
她臉上笑容有些拘謹:“有點、有點尴尬啊……”
白路迢嘴角抽了下,僵硬住的身體漸漸恢複,然後低下頭去,睜大的雙眼盯着桌子,兩眼與臉上皆是慌亂和不知所措,握住的拳頭微微抖動了幾下。
“是、是啊……”白路迢緩了片刻,稍稍擡起頭來,忍住因緊張而有些發顫的嗓音:“是有那麽點尴尬……”
他看了梁言念一眼,又很快低下頭,擡手将臉擋住,不好意思再看她。
這種場景,不是有點尴尬,而是特別尴尬啊!!
誰能想得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梁家三小姐啊!他明明特意在快天黑的時候找了個僻靜的小酒肆喝酒!
而且……
白路迢從指縫中偷看了梁言念一眼,眉頭擰在一塊兒,疑惑更甚此前。這位梁三小姐為什麽穿着書童的衣服跑來酒肆喝酒!這個時辰,王府的小姐難道不該在府中吃過晚膳、然後準備去休息了嗎!
兩人心中皆有所思,所思又各異,但誰也沒有開口。
他們都不知道這種時候該說點什麽。
呼吸起落間,尴尬感将他們包圍。
作者有話說:
梁言念內心OS:想回家T^T
白路迢:……………………(⊙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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