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秋千院落重簾暮(2)

被捏皺的畫紙算是撫平了,但折皺的痕跡始終存在,再也無法消除。莫吟菊對着畫發呆,想象着要是自己不來大都會是怎樣。或許見不着苗文彬有遺憾,但在沙洋或新城又別有番快樂;如今到是見着了苗文彬,而遺憾反卻更多。

門輕輕被推開,莫吟菊看了眼來人,是苗文彬。她裝作沒看見,不理他。

“吟菊。”他輕喚,慢慢來到她身邊。“吟菊,我知你怨我。寄人籬下,身不由己,娶了這麽個悍妻。她是丞相伯顏的女兒,伯顏勢大權大,我無力與其争。你我且多忍耐,時候到了,我帶你走。”

“還能走嗎?你從未想過要走。”莫吟菊不信他,小心翼翼卷緊畫作,害怕傷到。

苗文彬亦注視着那幅畫,說道:“現在時候未到,但至少我不會再讓那女人來傷害你。”

“你行嗎?她是丞相之女,你管不住她。她要是到丞相面前說幾句,你日子難過,我更是小命難保。”他的承諾再不會信了,莫吟菊收畫入箱,再不敢把它挂出。

“不會,丞相是明理之人,由她去說。”苗文彬到不擔心,“就算丞相寵愛她,也得顧及大局。大汗已拜我為參知政事,行省荊湖,此次南征還得仰賴于我,丞相又怎會為女兒與我鬧僵?”

“南征?”莫吟菊驚住。在沙洋時便常聽說元軍遲早會南侵,如今大軍果然要動了。“你要率元軍侵宋?”

苗文彬默認。

莫吟菊怒了,“你有何面目面對家鄉父老?”

他愧色難掩。

“你是安心做個逆臣了?”莫吟菊面露譏嘲。

“吟菊,你該懂我。我胸懷大志,‘逆臣’污名怎受得了?”苗文彬皺眉袒露,“大宋多忠烈,縱然元軍無敵,不願歸降者仍無數,然而元軍殘暴,一旦攻下抵抗城鎮,必然屠城。我曾親眼目睹樊城被屠,其慘狀無以言表。這次元軍南下,少不得又起殺戮,只因将軍多胡番,劫掠成性。若我在軍中,到時亦可從旁勸導,若勸不住,至少我治之軍可以做到無犯秋毫。”

莫吟菊聽了,先是怔住,随後消了怒容,“果真如此?”

“若不是如此,我背這‘逆臣’罵名做什麽?當今時世,大宋外有強敵,內有權奸,如将傾之木,救國難于登天。我降于敵仇,報國已是空談,只願還能救民水火。”苗文彬緊握拳頭,指節壓上桌面,恨得要在那硬木上壓出窟窿。

見他痛苦,內心定然掙紮。他是立志建功立業的人,如今降敵,遭世人唾罵,豈有不痛苦的道理?莫吟菊心軟了,本就疑惑,他怎會為仇敵盡力?而今聽他說起原由,到也像他的做法,先有開城獻降以保居民,現有從軍南征以保百姓,皆是忍辱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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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生氣,苗文彬靠近了她,坐她身旁道:“我這一走不知何時能回,最放不下的便是你,怕我剛走,那惡妻便會又來找你麻煩。不想再見你這般委屈。”他的手輕撫上她哭得紅腫的雙眼,“和我一起走吧!和我去南方。”

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莫吟菊看着他發愣。他亦望着她,等她回音。“去南方?你是要去打仗,那我不是……”

“對!與我一同行走軍中。”

“軍營要地,禁止女子……”

“無妨!我見那些番将多帶女子入營,終日作樂。我帶進一個女眷,他們不會見怪。你覺得如何?”

莫吟菊沒有作答,總覺随軍不妥,但留下來,或許真會如苗文彬所說,薩仁吉雅會找她麻煩,而且苗文彬若不在此,她對她的折磨将更甚。

苗文彬懷中摸出玉镯,握住她的手,為她戴上。“這镯子怎能随意丢棄?就不怕贈镯人傷心嗎?哪天要是不喜歡它了,即使摔碎,也不可轉送他人。此镯似我心,只容一人得戴。”

聽了他言,紅腫的雙眼再度淚流。

這天後,苗文彬再沒到她的院裏來,薩仁吉雅也未再來滋事。聽侍女談論,她到父親伯顏那裏告狀,反被父親訓了頓,并勒令她不許再找麻煩,所以老實了。似乎是因薩仁吉雅的氣焰受到打壓,侍女對莫吟菊也有了敬意。總之,她的日子好過起來。

到了六月,天色漸暗,突然來了輛馬車,說是來接莫吟菊速去大營,馬上就得走。匆忙間,莫吟菊簡單收拾行裝,也不知哪些必須帶走,想起箱中的菊圖,取出放入車裏。

人剛上車,車立刻動起來。莫吟菊掀簾回望,小院漸行漸遠,白色冷日墜于院後,院落模糊昏黃,如同置身層層霧中,漸不見了。

心想,不會再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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