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節

第37章節

僅只是想幫她提行李，而不是鼓勵她離開。

我當真伸出了手，卻徑直穿過了她的手和行李。

僅僅是夢境，夢的規則是：只許經歷，不許改變。

門在我們身後重重關上了。

母親在門外呆立着，門口的廊燈發出慘白的光，照在穿黑裙的她身上，令她顯得更加形單影只。

她就那麽呆立着，許久，突然轉身伸手按住了門把，卻又停住不動，然後慢慢地放開了手。

這時，瓢潑的大雨深處傳來奇特的轟鳴。伴随着轟鳴，一架B’T從混沌不堪的雨幕中慢慢溶出。

擁有月亮一般迷人光輝的白色機體，觸角優美地垂下，鋒利的口器閃着電光，複眼是攝人心魄的寶石紅。

……Rosemary？

機體頭部的透明罩子打開了，從上面跳下一個金色頭發的小女孩。

是年少的阿拉密斯。

阿拉密斯走到母親面前，微微屈膝行了個禮後，向母親伸出了手。

母親有一瞬的猶豫，但最終還是将手放入了阿拉密斯的手中，然後輕盈地邁開腳步，随她登上了Rosemary。

混沌的雨幕消融了她黑色的瘦小身影，只有Rosemary身上的月牙白始終光輝。

幾乎照亮了這個凄冷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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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semary啓動引擎的轟鳴震耳欲聾，漫天飄飛的雨點被猛烈的渦流排開，狠狠地擊打在窗玻璃上，發出密集的啪啪聲響，然後眼淚一般蛇行而下。

回過頭，看見父親和小小的我站在窗邊，隔着一層被雨水模糊的玻璃，不見悲喜。

Rosemary振翅升空，像一片被吞沒的皎潔月光，瞬間消失于密布的黑色雨雲之中。

這時，雨水戛然而止，陽光複又普照，周身溫暖。母親、阿拉密斯和Rosemary全都消失不見。

還是那座白牆綠頂的屋子，還是白色的籬笆，還是成蔭的綠樹。

但是，環繞屋子的花不見了。

我重新推門進去。

我長大了一點點，舒服地陷在沙發裏，父親坐在我身邊。

布隆迪伏在他的腳邊睡覺。

桌上放着兩杯香氣袅袅的香片茶。

父親在讀一封信。

“小光，你媽媽很高興呢，‘我好像進到了天堂，成了至高無上的神。在這裏，我的所有構想都找到了最堅實的依托，通過最頂尖的設備和技術，我能随心所欲地分解一種物質，也能随心所欲地合成一種物質。’……”

我聽到父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布隆迪搖了搖尾巴，牆上的日歷突然開始翻飛。

窗外四季更疊，庭前花開花謝，天上雲卷雲舒，太陽升起了又落下，布隆迪、我、父親卻都保持着一樣的姿勢。

父親手上的信紙越來越單薄。

他一直在為我讀信。

“小光，你媽媽當真為你做出一匹長翅膀的馬來了呢，可惜不能運出來給你看，只能在信裏跟你說說了。‘飛龍、獅子和山羊這三樣動物能和平共處麽？他們要我做一個合成結果的預估報告，我總覺得這會弄出一個低情商的蠢貨來，但又不能直說。’”

“小光，你媽媽問你有沒有想她呢，如果太想她的話就告訴她，她會去到你夢裏看你的哦。‘我成功合成了一種特殊的催眠電波，能夠使夢境對人的身體施加影響，如果這項技術能應用在醫學上那最好不過了，但遺憾的是，我并不是首席開發者，上峰也似乎另有想法。’”

“小光，你媽媽說她請了假，下個月她就能回家看你了——天吶，你怎麽就吃不胖呢，她會怪到我頭上的。”

“小光，你媽媽說她的假期取消了，不能回來看你了。”

“小光，你媽媽晉升上校了，她不會打仗，不會用兵，更不懂得阿谀奉承，竟能獲頒這麽高的軍銜，真令人佩服。”

“小光，你媽媽的成就快要超越我們國家的任何一個科學家了，我們應該為她感到自豪。”

“小光，你媽媽說她參與了一項非常非常重要的計劃，接下來的幾個月，她就不能寫信給你了，但她會一直想你的。”

……

讀着讀着，父親的面容突然迅速委頓下去。

父親病了。

布隆迪也不在了，它老死了。

桌上的香片茶也涼了。

曾經洋溢着歡聲笑語的客廳頓時變得空空蕩蕩。

走上二樓，輕輕推開父親書房的門。

父親正半躺在躺椅上畫着什麽，膝頭一疊厚厚的圖紙，上面密密麻麻一堆符號。窗外，樹木落下了秋天的最後一片黃葉，光禿禿的枝桠在蕭瑟的風中随意分割着灰色的天空。

小小的我在旁邊的沙發上睡覺了，身上披着他的大衣，不知夢到了什麽，動了動，大衣掉到了地上。

父親并沒有發現，只是咳嗽了幾聲，繼續畫着。

這時，房門開了，走進來一個人，銀發藍眸，軍裝筆挺。

是古斯塔夫。

“你來了？”父親頭也不擡，淡淡道。

“嗯，”古斯塔夫拾起掉在地上的大衣，重新蓋在我身上，“我來看看你。”

“麗嘉她還好麽？”父親仍繼續畫着。

“她很好。”

“那就好……”父親又咳嗽了起來。

古斯塔夫又出去了，不一會兒端進來一杯香片茶。

他将茶杯放在父親手中。

父親将茶杯放到一旁：“關于你上次說的那個孩子，我有一個想法。”

“我已經決定了，”古斯塔夫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我要為他造一個全新的機械軀體，這在皇國易如反掌。”

“你征求過他本人的意見了麽？”

“那沒有必要。”

“不，”父親搖搖頭，“你如果真的疼惜那孩子的話，就不要那麽做。”

“那你說，該怎麽辦？”

“你來看。”父親拿起之前一直在畫的那疊圖紙，示意古斯塔夫上前。

古斯塔夫走上前去彎下腰，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我的視線。

這時，從窗外突然射入無數道刺眼的白色光線，瞬間将古斯塔夫和父親的身影徹底吞沒。

“古斯塔夫，這世上最強大的力量，不是用于屠戮的兵器，而是人的智慧和良知。”

是父親的聲音。

“然而，能夠容納智慧和良知的，唯有人的血肉之軀而已。”

“無論那血肉之軀是強壯的，還是羸弱的。”

“所以，我們只要先教會那孩子珍惜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再設法保護那孩子不受任何外力傷害，就足夠了……”

父親微弱的聲音，帶着隐約笑意，在我的腦海回蕩。

白光持續不滅，父親的聲音漸漸遠去。

腳下突然一陣搖晃，我跌倒在地。

地板、牆壁開始崩裂，天花板搖搖欲墜。

我的夢境似乎就要結束了，可是我找不到逃生的路。

——我被困在自己的夢境當中了。

“咣”一聲，有什麽東西砸到了我身上，劇痛襲來，我被死死地壓住動不了，呼吸困難。又一聲，那股可怕的力量頓時增長了數倍，繼續往下壓迫我的身體。

胸腔卡在了地面與倒塌的牆體中間，被狠狠擠壓，幾乎碎裂。

劇痛像怒濤一樣在胸腔中翻滾，突然往上猛沖，喉嚨一陣腥甜，居然嘔出一口鮮血來。

意識漸漸模糊，呼吸漸漸遲滞。

我會死在自己的夢境當中麽？

就這麽死了，其實也沒什麽所謂的吧？唯一想不明白的是，這種支離破碎又暧昧不清的夢境，于我究竟有何意義……

“阿光！阿光！”

這時，突然有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穿透一切摧枯拉朽般的巨大聲響，直達腦髓。

是Alkaid！！

想回應她，可我無法移動身體，甚至無法轉動頭部，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轟”的一聲巨響，胸口的壓力驟然消失，我眼前一黑，身體卻突然變得像羽毛一樣輕飄飄的，似乎是被什麽輕而易舉地帶離了地面。

冷硬的風迎面撲來，腳踝也是冷的，耳邊隆隆作響。

左頰冰涼一片。

微微動了動雙手，發現雙手是十指交握着的，手腕處也是冰冰涼涼的一片。

這是哪裏？

睜開眼睛，只見一片柔和的銀白。

擡起頭，坐起身，發現自己雙手抱住的，竟是一個優美的金屬頸子！

我已經身處半空！

身下是一架B’T，銀白的身體，矯健的四肢，以及，高高揚起的雙翅。

——是童話中才有的飛馬形态。

美得令人窒息。

“阿光。”

“Alkaid？！”我大驚，飛馬說話的聲音和語調，确實和Alkaid一模一樣，“是你？！”

她微微側過頭來，我看見她的雙眸，确是似曾相識的美麗金黃色。

“是的，是我！”她說，“我來帶你離開夢境！”

“你怎麽……”我幾乎淚盈于眶。

“B’T 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