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船

說是不急,方皓還是壓着高速快車道的上限開的。半夜這個點開車到雙井也就四十分鐘車程,他最開始放了個有聲書,聽了一半發現自己也沒在專注聽,所以索性關掉了。

他想起剛調到大興那會兒,他搬家到機場旁邊,離城裏很遠,不方便約會聚會。那時候他曾經跟身邊朋友們提過一個理論,被好友們笑稱“一個小時車程”論,就是說願意讓他開車一個小時進城來找的人才是真喜歡的。之前顧淳約他見第二面他就因為進城而糾結,最後顧淳願意開車出城裏來找他,兩個人才見上。如今,他反思自己現在,十二點鐘洗了澡刷了牙都要躺床上了,被陳嘉予一個電話弄起來,現在夜裏奔一點去了,他披星戴月往城裏面開。而且,這些都是他提起的,對方都沒要求。是在意,是牽挂,也是真喜歡吧。陳嘉予強勢的時候他欣賞,弱勢的時候他又心疼,這人可真是長在他七寸上面了。

方皓剛走進他家,第一反應就是冷,又冷又空曠,也許因為空曠顯得更加冷。北京早就來暖氣了,可他家還是冰點溫度。

陳嘉予跟他打了個招呼,就先把客廳的燈打開了——他倒是不怕冷,就穿了T恤和拉鏈帽衫,底下也是運動休閑褲,看起來也像是剛洗完澡,頭發柔順地趴着,跟平常那利索的模樣不一樣。

方皓縮了縮脖子,陳嘉予就問他:“冷啊?”

“你家沒來暖氣?”方皓問他,他來的時候匆忙,羽絨服底下就一件薄T恤,這外套是穿也不是,脫也不是。

陳嘉予被他這麽一說,才走到旁邊檢查,查了半天說:“管子是熱的。你冷的話,我們開空調吧。”可是來暖氣兩周了,客廳這個供暖程度,他就沒覺得冷過嗎?方皓心下也覺得奇怪。

他去檢查的這功夫,方皓四下打量了一下陳嘉予的客廳,實在是跟他預想中的不太一樣——陳嘉予的家,幹淨是幹淨,可是太空了,空得像樣板房,一點人味兒都沒有。

“你搬來多久了。”他問了陳嘉予一句。

像是看出來他話裏有話,陳嘉予解釋了一句:“一年多了。我家挺空的,沒啥意思,之前也沒讓你來。”

方皓想到什麽,問他:“原來你住機場旁邊?”

“是有套房,我給租出去了。那邊……有挺多東西,都放地下室了,搬家以後沒整理過。”陳嘉予說。他也的确是有一些照片和獎章什麽的,都跟陳正和曹慧的房子裏面陳列着呢。在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事也挺諷刺,因為那些東西到底是對他重要還是對陳正重要,他人生前三十年都沒想明白。是後來他搬離自己在機場旁邊的公寓,搬家的時候陳正看到,要擺兩個獎章在自己家客廳,那時候陳嘉予想通了,跟他說——爸,您都拿走吧。

想到這裏,陳嘉予又有點煩,所以他控制住了,推開卧室的門跟方皓說:“客廳冷要不在卧室吧,我拿個毯子。”

他們選了個喜劇諜戰片,結果好巧不巧的片中有很酷炫的私人飛機槍戰鏡頭,方皓不知道他心裏的小九九,看得倒是津津有味,還順勢問陳嘉予:“這是什麽飛機啊,我沒見過,沒指過。”

陳嘉予見他問,也認真起來,把畫面往回倒了幾幀看儀表,然後才說:“是Piper吧,看起來有點像Saratoga,小肯尼迪就是開這個飛機失事的。”要是民航客機他坐在駕駛位上閉着眼摸都能摸得出來,飛了這麽多年都成肌肉記憶了,無論波音還是空客什麽型號,只要他有執照就認得。可是,放眼私飛領域,這飛機制造商和型號就更多了。

方皓也想到同樣的問題,問他:“你有私飛執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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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予回憶了下,說:“我有PPL,可以飛塞斯納兩個機型,當時外派學習的時候考的吧,但是應該需要重新簽注了,兩年就要簽一次。我可以找找。”

他說着就要起身去翻執照,那架勢好像是好學生要去翻成績單似的。方皓被他逗笑,抱了他腰一下攔住他:“得了得了,我信你。我就是問問。”

“你想考私照啊?”陳嘉予順着他問了這麽一句。那天在他家,方皓出門跑步了,他在他書架上看到過一些理論書籍。

沒想到,方皓真點點頭:“是想過。”

陳嘉予嘆口氣說:“但國內這空域……你比我更清楚。” 國內目前面向通航的空域完全屬于空軍管轄範疇,加上缺少面向通航飛機的小型機場,在國內學開私人飛機,考私飛執照基本是無可能。

方皓說:“太麻煩了,局裏面念叨幾年全面開放了,從我參加工作到現在,還沒個頭緒呢。”

“嗯,以後有機會吧。”陳嘉予接了一句。

一時間無話,兩個人繼續坐在床上靠着牆看電影。他家電視機在客廳,但卧室有個投影儀,投到床對面的白牆上面。

方皓還是把他那礙事的羽絨服給脫了,陳嘉予拿過來毯子給兩個人蓋着,但大部分都在方皓身上。後來,毯子滑下去了,陳嘉予又問他:“還冷嗎?”然後他坐在方皓身後抱着他看。他胸膛确實挺熱,方皓覺得對方應該平均體溫比自己高個一度。這個擁抱也很徹底,他一邊抱一邊摸着他身體,在肩膀、胸口和小腹間反複徘徊。明明很親昵又不色情,但方皓還是被他摸得心猿意馬,飛機槍戰戲後面的電影情節只看了個七七八八。

可陳嘉予還是挺尊重電影,忍到幕後致謝的名單升起來,才湊近前不緊不慢地吻他,他手上仍沒停,移動到他胸口,感受他心髒一跳一跳。本來方皓沒想這事,他來了是因為電話裏感覺陳嘉予心情不太好,但是對方這一有感覺,連帶着他也色欲熏心,一旦開始想了,那想法根本停不住。

陳嘉予頭埋在方皓耳廓旁邊,頭發撓得他脖子癢癢的,他吐息暧昧,飄進他右耳朵。

“做不做?”他問。

方皓嗯了一聲,聲音很小。

諜戰片的片尾曲是激烈的弦樂,掩蓋過兩個人的喘息。這次他們又嘗試了新的體位,跟傳道士式有點類似,陳嘉予在上位跪着操他,方皓的兩條長腿分開在他身體兩側,腰身輕輕擡起來迎接他的撞擊。不同的是,為了固定住他身體維持這平衡,陳嘉予兩只手拉着他的手。随着他每一次頂動,方皓的身體前後動起來,因為手被拉住,而不能移位,搖搖晃晃像一尾船。而他們相連的地方就像抛了錨,站定了一分也不動。他頂得太深太狠的時候,方皓也緊緊抓着他的手臂,掌心出汗,十指用力。

等十幾分鐘的片尾曲驟然停止的時候,方皓才意識到自己的叫聲有多大,他條件反射般地就閉嘴了,倒是陳嘉予暫時停止了抽插,伏下身體,一邊幫他撫慰着前端,一邊說:“叫啊,怎麽不出聲了。”他低頭一看,小臂被方皓抓出了紅印,越看着越招人。

方皓輕輕笑了聲,說:“嗯。”他今天本來話不多,陳嘉予逗了他兩句,他也順從叫了:“嘉哥,快點幹我。”方皓心想,逗人誰不會,看誰心裏憋的火更大。

其實,那次之後,他雖嘴上說是不叫哥了,但其實還是會叫。在外面在人前,尤其是不知道他倆情況的朋友面前,會尊重他叫一聲,他也叫習慣了。在人後,私底下,那就是調情的時候叫。比如,陳嘉予早上沒睡醒的時候,他會說:嘉哥,起床了。又比如,想讓陳嘉予再做一次紅燒肉的時候,他也會發短息:嘉哥,想你做的紅燒肉了。再比如,在他床上,他知道陳嘉予喜歡聽,他也樂意給。

屋裏很黑,陳嘉予的床單都是深灰色的,只是電影停在致謝字幕最後一幀,勉強有點光亮。

陳嘉予壓抑了一天,各種情緒交織沒得發洩,正尋求一個出口,他當然願意一頭紮進溫柔鄉不出來。眼下既是如此,方皓有力修長的腿為他分開,腹肌繃緊了,人魚線在他的抽插之下一顫一顫的。在黑暗之中,其實他潤滑擠多了,現在這會兒都像出水了一樣,又滑又膩,又熱又緊。陳嘉予被他夾得受不了,也收緊了腰和臀一陣猛頂。方皓最開始只是呼吸般喘氣,然後随着他的動作節奏斷續呻吟,最後這呻吟聲也連成了一片,調子變了,一會兒讓他慢,一會兒讓他快點。

陳嘉予有點想笑他,一個以發指令為生計的人,也發這種前後矛盾語義不明的指令。可他知道方皓要面子,他也不想指出這事壞了氣氛。能讓方皓這種人失控片刻,這個想法幾乎把他填滿了。情欲如無底洞,他們彼此都不知餍足,反正無論方皓叫他快還是慢,他快就是了。于是,他很有主見地無視了指令。

方皓努力睜開眼睛,看陳嘉予寬肩窄腰的線條,有力的手臂按住自己胸膛不讓他動,頗有點強制意味。他低喘着聲音也很性感,這次方皓打定主意要好好看着他,他眼睛裏面情緒湧動,碎發遮住額頭。無論底下幹的多狠,他眼睛裏都有溫柔在的。

最後,方皓有點受不了了,他先說,嘉哥,讓我射吧。他的手終于也松開了,拉不住了,開始摸自己前面。他最享受的時候是閉着眼睛的,又是微微皺眉,很專心的神情。他的專心是專心挨操,他專心就代表自己做的好,所以陳嘉予就喜歡看他情欲滿臉,眼角眉梢都是享受的樣子。方皓快要高潮時候的小動作,他也熟悉了,他屁股和大腿會驟然收緊,像打了個冷顫一樣顫抖好幾次,咬着自己嘴唇,手裏面要緊緊拽着點什麽,有時候是床單,有時候是沒脫下去的衣服,有時候是陳嘉予的後背和手。

他劇烈喘息着,緊跟着方皓,也達到高潮。

性愛之後 ,陳嘉予也有些寡言,方皓也一句話沒說,稍微清理過後就轉過身把腦袋埋在了陳嘉予鎖骨和胸脯上面,感受他的體溫慢慢渡過來。他這會兒酣暢淋漓做過一場,冷倒是不冷了,但是他還是喜歡貼着這熱源。

陳嘉予伸出一只手來,慢慢撫摸着他頭發。

“你留過長點的發型嗎?肯定很帥。”陳嘉予說道。

“最近幾年沒有,”方皓說,“短的方便打理吧。還有跑步什麽的。”這确實是原因之一,但是不是真正的原因。他原來跑步的時候也不是沒留過稍微長點的頭發。他家裏有一些照片,比如方晟傑的畢業照裏,他就是稍微長些的頭發。很可能,陳嘉予也是看到那些照片才問的。後來為什麽再也不留了,其實真正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路家偉最喜歡他頭發長點的樣子,他做愛的時候尤其癡迷方皓的頭發,尤其是給他口交的時候,他手上要一直拽着方皓的頭發不讓他動。

跟路家偉分手以後,方皓一狠心,差點就推成寸頭了。後來漸漸稍微留長了一點,才成了現在的樣子。他三個月推一次,再也沒有留長過,如今已經成習慣。不過,這前後原委,他暫時不想跟陳嘉予講。

他想,如果陳嘉予堅持,他也不是不能留,和陳嘉予的性愛體驗确實是足夠刷新數據庫占據他全部存儲空間的了,現在倒很少想到路家偉了。可是,陳嘉予沒察覺,也沒再提這茬。

後來,可能是因為太晚,兩個人也累了,又随便沖了個澡就去睡了。陳嘉予到最後也沒說他之前為什麽心情欠佳,方皓倒也不急着問——他以為是母親的病的事,這種也不好逼着說,他覺得總有一天陳嘉予自己覺得舒服了就會說的。

兩個人就這樣昏昏沉沉入睡,又是後背貼着後背睡着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陳嘉予白天花了大把時間想他當年的操作,加上他和方皓看的那個諜戰片,他剛睡着就做了一個噩夢。這回的夢倒沒有上次那麽具體了,他不記得駕駛艙是什麽樣子,也不記得窗外具體是怎樣的情景,只模糊記得身體感官——周圍響聲巨大,擋風玻璃裏面透出飛速接近的地面,甚至有失重的感覺,各種告警齊響。他在巨大的響聲中被震醒了。醒來的時候,他猛地坐起來,耳邊只有自己急促的喘息聲,不見了剛才的警報聲響。他才意識到,剛剛的一切是個夢。

方皓被他這一下弄得也醒了過來。他本來是剛剛入睡的狀态,此番睜了眼也是睡眼惺忪的,動了動嘴唇低聲說:“怎麽了。”

陳嘉予坐了一會兒,又滑回被子裏,回他道:“沒事。吵到你了吧。”

方皓還是沒睜眼,但是他下意識就翻了個身,面對着陳嘉予,手一伸把他抱了個滿懷。

陳嘉予內心悸動,他知道方皓明明被吵醒,已經困得眼皮打架了,這一套動作完全就是下意識,可他沒有一絲猶豫的。

“……你睡你的。”陳嘉予輕輕把他的胳膊放回原處,掀開自己那邊被子就要起身。他本來想,自己搞不好要失眠,不想吵到方皓。他打算直接去睡沙發床。

方皓也是困了,也是沒明白過來,最開始并沒有阻攔他。等陳嘉予出去五分鐘開始整理沙發了,方皓才意識到他不是去衛生間,而是要出去睡。他愣是忍着困意,也扶着牆站起來了,慢悠悠晃到了客廳,看到陳嘉予這架勢他也愣了。

“你家,你睡什麽客廳啊。你要是睡不着……我陪你聊天。”方皓想他今天就是舍命陪君子,如果陳嘉予不睡,他這覺也不睡了。反正明天不上班,他們可以可勁兒作。

“我……”陳嘉予看他一眼,就妥協了,“那行。你睡覺沉嗎?”

“嗯,挺沉的。我媽說我小時候地震都震不醒我。”

陳嘉予笑了:“行吧,那回屋。”

“要聊天嗎?”方皓仍然睜不太開眼睛,腦袋挨着他肩膀旁邊躺下了。

“不用。我看着你,一會兒也就困了。”這回,他們不背靠背了,陳嘉予像之前事後緩一緩那時候那樣,攬住了他肩膀。方皓也喜歡趴着睡覺,他半邊臉埋在枕頭裏,能看到頭頂的發旋兒。陳嘉予慢慢用自己的呼吸去匹配對方的,一呼一吸,吐息合成一片,漸漸變得綿長平靜。

陳嘉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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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L(Private Pilot License):私人飛行執照。

BGM:Steady Waves – Cross Record.

“What is the word?

An unhuman search

……

I am a vessel

Are you a vessel

Oh beautiful,fortable body

I let myself sink into it, a warm blank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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