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

拿起筷子遞到兒子手裏,讓他先把晚飯吃了。

陸奕卿沒胃口也沒心情,他放下筷子與母親說:“但是這個決定我不後悔。如果爸爸也因為這件事情生氣的話,我可以讓阿衡上門來和他談一談。”

“你父親确實有些生氣,你讓靳衡那小子現在上門不是火上澆油嗎?”

“啊?...爸爸真的很生氣嗎?”陸奕卿苦惱道。

“是啊,所以你這幾天別去見靳衡也別和靳家的人聯系了,你要是答應這一點,媽媽還可以考慮幫你們在你父親面前說說好話。”

陸奕卿握緊了筷子,讓他不和靳衡見面,他想想就很難受,他猶豫着說:“那我能先給他打個電話嗎?今天是他生日,我還沒跟他說生日快樂。”他還想跟阿衡解釋一下自己被帶走的原因,他怕靳衡回家看不到自己會擔心。

“不能打。”陸夫人拒絕得幹脆:“你哥哥已經和靳衡說過了,他知道你現在在家裏。生日這種事情每年都有,不差今年這一次。”

“媽...”

“跟我撒嬌沒用,你父親還在氣頭上,你最好乖一點。”

陸夫人口中的“乖一點”和陸奕卿所理解的“乖一點”完全不一樣,他以為自己只要好好表現,等父親氣消了再和他談靳衡的事,但第二天他發現,他的手機被沒收,電腦被斷網,甚至連卧室的電視都沒有信號。父親還不讓他出門,連去醫院實習都被免了,說是給請了兩個星期的假,他除了能在自家花園裏走一走,竟是連門都出不了,這幾天門口甚至多了幾個安保人員,父親是市裏的副書記,這些大場面陸奕卿以前也見過,那個時候他還小什麽也不懂,但現在他長大了,再傻也能猜出可能是市裏出了什麽大事了。

他的通訊設施都被禁用沒收,因此對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真是一概不知,但心中卻隐隐有些不安,直到某日在花園裏聽到修剪花枝的工人聊天:

一個工人說:“市長跳樓這事真的假的?”

“應該是真的”另一個工人壓低了聲音道:“這家也是做官的,你沒看見門口成群的保安,都是為這事來的,貪污腐敗這種事能牽扯出多少人啊。”

陸奕卿原本坐在花園的秋千上百無聊賴的翻着一本書,聽到這些話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市長跳樓?

哪個市長?是阿衡的父親嗎?

他沖上前拉着那兩個工人問:“你們剛剛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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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工人一看被主人家聽了進去,忙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少爺。

陸奕卿看着其中一個逼問道:“你剛剛說市長跳樓?哪個市長?什麽時候的事情?”

那個工人是臨時請來的,被主人家一問便把自己知道的全說了:“就咱們市的市長,叫靳什麽來着”

“靳瑞華。”另一個工人提醒他。

“哦,對,叫靳瑞華,被人舉報貪污了好幾個億,在家裏上吊自盡了。他夫人先發現的,好像當場吓瘋了!”

CP8(往事)

陸奕卿按着紙上的地址找到了靳衡現在住的小區。

他先是穿過了一條又髒又臭的小街,走到中途還有人往樓下倒水,他要是走慢一點就要被澆成落湯雞,就是這樣樓上的婦人還對着他罵罵咧咧的說了好幾句他這自小到大從未領教過的髒話。

他盡力避開地上坑坑窪窪的水坑,又問了好幾個人才終于找到了地址上寫的“清溪小區”,入目是一棟灰黃的十層小樓,上面的窗戶還是藍色的玻璃,陽臺的欄杆長滿了鏽斑,外面砌牆的瓷磚附着一層層青苔。

如果不是建在鬧市區,這棟樓基本上算得上恐怖片裏的鬼屋了。

他沒有這棟樓大門的門卡,只能等着住在裏面的人來開,很快大門處就響起了一個電子提示音,門開了,一個頂着紅色爆炸頭的青年叼着根煙往外走,陸奕卿在大門重新關上的前一刻用手及時抵住了,他下意識的找這裏的電梯,可惜入目卻只有一條堆砌在垃圾堆與雜物堆裏的一條樓梯,還有各種不明飛蟲萦繞在上空。

他這輩子沒進過這樣的地方,他甚至懷疑這裏是不是能住人。

站在606號房前,他猶豫的敲了敲門,潛意識裏他是不相信靳衡會住在這樣的地方的。

随着敲門聲響起的是裏面鍋碗瓢盆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這房子的隔音效果太差了,陸奕卿能把房子裏的動靜聽得很清楚,他能聽到裏面的對話聲,也能輕而易舉的認出靳衡的聲音,一切的困惑與懷疑就此打消,他着急的又扣了幾下門板。

房子裏安靜了一會兒,門才從裏面開了。

陸奕卿在趕來的途中設想過靳衡會處在什麽樣的處境,但現在他才知道自己的的想法有多天真。

他才與靳衡分開兩個星期,僅僅十四天,這個以前喜歡仗着身材優勢将他困在懷裏耍流氓的阿衡幾乎瘦成了一根竹竿。他面容憔悴,眼底的黑眼圈和下巴青色的胡渣都顯得那麽刺眼。初冬這樣的天氣,他身上僅僅穿着一件單薄的黑色衛衣。

“阿衡...”陸奕卿不确定的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靳衡無神的雙眸微微顫了幾下,沙啞道:“你認錯人了。”說着就要把門重新甩上。

陸奕卿當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他伸手掰住了門邊不讓他把門關上,靳衡卻鐵了心要把他趕走,手上的力道下得極重。

比力氣,陸奕卿從來沒有贏過,這次也不例外。

但好在他牢牢的抓住了門板,門關上的時候,他的指關節被卡在了門與鎖之間,只要靳衡稍稍用力,他的手就會被壓到骨折。

很疼,但陸奕卿不在乎,他就是拿這個在賭。

賭靳衡會心軟,即使生了氣也會心軟。

門後面那道強硬的力氣果然弱了下來,陸奕卿抓住了機會用手将門推開,以極快的速度走進了房間後再用後背把門關上。

靳衡沒有再攔他,只站在那裏看着他的一舉一動。

這只是一間兩室一廳的出租屋,很破,和這棟樓的外觀非常相符,牆皮掉了一半,地上的瓷磚也多為碎掉的殘片,鋪在那裏絲毫起不到任何作用,還有可能把人絆倒,屋裏的陳設簡單,露了棉絮的紅色沙發大概是這屋子裏最體面的家具了。

他從工人那邊知道了靳家的變故,去求了老管家放他出門,彼時紀檢的工作人員正在客廳與父親喝茶,他偷偷聽了幾句,便知道工人口中的話不是假的,甚至更慘。

靳伯父在被帶去雙規之前自盡了,靳伯母受了刺激瘋了,靳家倒臺,文氏也被查了個底朝天,股價已經跌停,銀行正在對其進行破産清算。

他趁着父親與大哥不留意溜出了家門,費盡一切手段聯系靳衡的朋友想問出他現在身在何處,但那些自高中便與靳衡稱兄道弟的好兄弟一個一個的挂了他的電話,似乎唯恐和靳家有關的人扯上關系,最後是從靳家被辭退的管家口中得知了他們的去向。樹倒猢狲散,靳家的別墅被查封,靳衡能做到也只是給這些傭人發了該有的工資,然後讓他們各回各家,管家在靳家服務了将近二十年,看着靳家起高樓,又看着靳家破敗,心中存了幾分感慨,最後幫了陸奕卿一把,告訴他靳衡和靳夫人的去向。

他這才找到了這裏。卻沒有想過靳衡會落入這樣的處境。

“阿衡...”陸奕卿走到靳衡面前,想去拉他的手,卻被對方直接避開了,陸奕卿只能蒼白的解釋着:“對不起,我昨天才知道靳家出事,我...”

不等他說完,屋裏突然又傳來一陣女人的嗚咽聲,靳衡不再理他,而是轉身進了另一個房間,陸奕卿也跟了過去,便看見在這間除了床什麽都沒有的卧室的角落裏,蹲着一個女人。

女人頭發披散着,還能看出燙染過的波浪形狀,可惜很久沒有打理過,現在就像一堆雜草。

她的十指上還殘留着幾個做好的指甲,卻已經被啃得掉色,女人躲在角落裏,咬着一個面包,目光閃爍的看着四周,一邊吃一邊發出哭的聲音。

靳衡走過去蹲在女人面前輕聲說:“媽,你別怕,別怕。”他把母親抱進自己懷裏安撫。

陸奕卿呆立在母子倆身後,不願意相信這是那個雍容富貴的靳夫人。

是那個每次他去靳家做客都會偷偷給他塞禮物的靳夫人,是那個拉着他的手囑咐他要與靳衡好好相守的靳伯母。

靳夫人嫁給靳瑞華之前,是文氏的獨女,是真正的名媛,她美麗大方,還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文漪,陸奕卿和靳衡正式交往後,見靳夫人的次數才多了起來,他眼裏的靳伯母一直是優雅高貴的,而不是現在這樣,狼狽又可憐。

靳衡花了一番功夫才把母親安撫好,他從桌上拿了一朵枯萎的玫瑰花遞給母親把玩,然後将母親吃到一半便吃不下去的面包用塑料袋小心的包好,這個過程他沒有看陸奕卿一眼,也沒有跟他說一句話,他走至只能容下兩個人的小廚房,準備做今天的午飯。

陸奕卿看到地板上還有碎碗的瓷片,便知道剛才在門外聽到的聲音來自哪裏。

他找到屋裏的掃把,想把那一些碎片收拾起來,靳衡卻冷着臉讓他別管閑事。

陸奕卿愣了楞,繼續往廚房走,就好像沒聽到這句話一樣,他剛把碎片收拾好,靳衡手上正在切的黃瓜又不知道怎麽的直接溜到了地上,沾了灰,都髒掉了。

靳衡握着一把菜刀,砧板上還有幾塊切得大小不一薄厚不均的黃瓜塊, 他手邊是打壞的雞蛋,放在煤氣上熱的鍋已經開始冒煙,但他沒有往裏面放油。

兩個星期前,他還是個什麽都不用做的大少爺,而現在,他卻需要自己管顧三餐。

陸奕卿上前先把煤氣關了,然後把地上的那根黃瓜撿了起來,拿水沖幹淨了,又從靳衡手裏将菜刀拿了過來,靳衡這回沒跟他搶,這畢竟是把刀,他不想把陸奕卿弄傷。

他的目光黏在陸奕卿靈活動作的雙手上,他右手的手背被門夾出了一片淤青,卻并不妨礙他給黃瓜削皮。

他是醫生,雙手自然很巧。

“你去外面等着,我來做飯。”陸奕卿把黃瓜切好,又細致的把蛋液裏的雞蛋殼挑了出來,用筷子攪拌了幾下倒進滾了油的鍋裏。

“我昨天才知道靳家出事,找了很久才找到你。”陸奕卿說:“你不能不問清楚原因就把我拒之門外。”

“你生日那天,我被我哥強行帶走了,家裏因為我被标記的事情很生氣,把我關了兩周,我的手機被沒收了,所以聯系不上你。”

“我欠你一個生日,阿衡。我媽說一個人的生日有很多次,不差這一回,但我不這麽認為,我會給你補上,我們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你可以對我提任何要求,我都會滿足你。”他頓了頓固執的說:“就是不能趕我走。”

“你不要想着躲開我,也不要認為會拖累我,我都已經是你的人了,靳家出了事,我和你一起扛。”

他很快做好了兩菜一湯,唯一的葷菜就那盤黃瓜炒蛋。陸奕卿端了菜便沒有手盛飯,靳衡默不作聲的走進廚房拿了三個碗,從電飯煲裏盛米飯。

靳夫人聞着飯香走出來,想直接用手抓桌上的菜,被陸奕卿及時制止了,他拿了筷子遞給對方,靳夫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沒有太大的反應卻接過了筷子,靳衡這時将盛好的飯端出來,遞了一碗給母親,靳夫人情緒似乎穩定了許多,能安安靜靜坐在桌前用筷子吃飯了。

陸奕卿主修的是外科,術業有專攻,他對精神疾病的了解算是淺薄,因此現在也不好給伯母下推斷。他剛想跟靳衡說帶人去醫院治病,靳衡就把一碗飯推到了他的手邊。

陸奕卿看了一眼,這碗飯盛得滿滿的,而靳衡手裏的那一碗卻只有一半不到,三口就能吃完。

“阿衡,我不餓,我吃過午飯的。”他說的很自然,一點都不像是謊話。

可是靳衡了解陸奕卿,也不揭穿他只說:“不吃就出去。”

他的語氣有點沖,靳夫人原本吃得很開心,聽了兒子這話,兇巴巴的瞪了兒子一眼,還拿筷子打了一下兒子的手背,又轉過頭對陸奕卿露出一個傻氣單純的笑容來。

“你吓到伯母了。”陸奕卿說:“我吃還不行嗎?但是太多了我吃不了這麽多”他用勺子挖了一大塊米飯往靳衡碗裏添,直到對方的飯碗滿了才住了手看着自己碗中拳頭大的米飯說:

“我吃這些就剛剛好。”

CP9(往事)

靳衡沒再和他在這件事上争執,他把黃瓜炒蛋裏的蛋都夾給了母親,自己只碰幾根白菜。

吃完飯,靳衡哄着母親進屋睡午覺,出來的時候看見陸奕卿在收拾桌上的碗筷。

“別收拾了。”靳衡上前止住他的忙碌的手:“回家去吧”他垂着眼眸,淡淡地說:“你不适合做這種活,也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地方。”

“誰說我不适合的?”陸奕卿繼續把空掉的碗套在一起:“至少我不會把碗打碎啊。”

靳衡微仰着頭抵在牆上,雙眸微沉,淡淡開口:“陸弈卿,我們分手吧。”

地上突然傳來一個突兀的脆響,三個碗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抱歉。”陸奕卿忙蹲下去,直接用手去撿那些碎片,撿好了放在另一只手裏,卻不知要把這些碎片安置在哪裏,于是就那麽抓着,蹲在地上擡不起頭,他從來沒有想過靳衡會跟他提分手這樣的字眼,從來沒有。

今天他才知道,他們之間的愛情是這麽的經不起現實的考驗。

碰第四片碎片的時候手被靳衡握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拇指的指腹什麽時候被割傷了,被人握在手裏時才感覺到對方掌心的溫度,同時也有了一絲痛感。

“我剛剛說的話你都沒聽懂是嗎?”陸奕卿看着人的眼睛說:“我不同意分手。”

靳衡道:“你看到我現在的處境了,靳家倒了!所有和靳家有牽扯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你這個傻瓜!還敢一股腦的沖到我面前來,陸奕卿,你他媽的圖什麽?!”

“我圖的不就是一個你嗎?!”

“......”

“我喜歡你想跟你過下半生,跟靳家倒不倒臺這之間存在任何聯系嗎?還是你以為,我跟你在一起,只是因為你是靳市長的兒子?”陸奕卿說:“我實話告訴你,我可看不慣你高中那副拽得二五萬八的流氓樣,我當時在想,等我長大了獨立了,做的第一件事把那張婚約毀了,誰稀罕跟你這樣的人過一輩子啊?!”

靳衡愣在原地。

陸奕卿繼續說:“我對你本來就沒有別的念想,可是你憑什麽來撩撥我啊?天天在我眼前晃悠,比蒼蠅還煩人!你倒是說說你那個時候圖的什麽呀?!是覺得我好玩所以就随便耍是嗎?現在追到手了,遇到點難關就想把我甩了,完全把我隔絕在你的世界外,你以為這樣是對我好嗎?我告訴你靳衡,你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這四年來我們彼此之間的感情!你還說我傻,我看傻的人是你才對!”

他說着抽開自己的手,飛速的抹了一把眼睛,把那兩行眼淚及時擦幹淨了,但眼眶依舊是濕漉漉的。

手上的動作太大,手指上的血又流得多,那樣一動之下,就有幾滴甩到了地上的瓷片上。

靳衡看着心疼,拉着他的手想給他處理傷口,剛要去抓就被陸奕卿不留情的打開了。這人現在偏着頭,半點沒有要理他的意思。

靳衡嘆了一口氣,算是認命了,對上陸奕卿,他永遠都只有認輸的份。

他試探着去扶陸奕卿的肩膀,慢慢把人的身體掰回來與之對視,用大拇指替他揩去臉頰新染的淚痕,看着對方因為生氣而染上紅暈的臉蛋,無奈道:“你是真傻,讓我拿你怎麽辦才好?”

陸奕卿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地說:“兩個傻瓜在一起,不是絕配嗎?”

靳衡說:“可是你現在跟着我只會吃苦。”

“我不怕吃苦”陸弈卿看着他,眼裏帶着幾分倔強:“你別小瞧我。”

靳衡嘆了一口氣,起身去角落裏翻出兩個創口貼,細心的替陸弈卿處理好傷口。陸奕卿看着眼前憔悴的男人,心下一陣酸楚,他不知道該如何向靳衡詢問靳家的事情,但他又迫切的想知道靳衡現在的處境,當真窘迫到要屈居在這種地方,是不是有挽回的餘地,他能幫什麽?

他最後只能以靳伯母為切入點,他小心的問:“伯母這樣的狀況有沒有去醫院看看?”

靳衡頓了頓,平靜的說:“找醫生看過了,說是受刺激太大,逃避現實,中度焦慮。”

“...怎麽”

“我父親”靳衡知道他的疑惑,直接說:“在書房上吊,是我媽第一個發現的。”

一陣沉默。

“她當場吓暈了,醒來就變成這樣了,有時候很安靜,有時候會一個人縮在角落裏哭,我說的話,她已經聽不懂了。”

陸奕卿握住靳衡的手,想把他出了冷汗的手心捂暖。

“紀檢的人收到了匿名舉報信還有足夠的證據,父親辯無可辯。警察找上門之前,他先自盡了。”靳衡的語調漸漸不再平穩,而是有些顫抖,像是一只在困境中掙紮的小獸,終于收起僞裝的利爪,露出脆弱無助的一面,向他心愛之人展示自己的傷口:“奕卿,我知道他在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也勸過,但是最終還是看着他走到了這一步,我以前怨他不看重母親,我想恨他,但是,他死了,我怎麽恨?我恨不了。”

話到最後,語不成調。

陸弈卿抱住靳衡,把自己的肩膀給他靠。

“我什麽都沒有了,弈卿。”

他以前被捧慣了,覺得自己現有的金錢地位甚至特權都是理所應當的存在,可是父親死後,靳家的一切財産都被查封,甚至連累了文氏一起遭殃。他撐着這個支離破碎的家,一個人獨自站在風暴中心,被打倒在地,身上和了泥,頭被按在污水裏滌了一遍又一遍,才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原來什麽都不是。

那些所謂的朋友兄弟親戚鄰居全揭了謅媚的面具,露出他們的真面目來。當初他兩肋插刀真心對待的朋友仿佛一夜之間人間蒸發了般,怎麽都聯系不上。以前那些不遠千裏也要來攀親帶故的親戚全都對他閉門不見,更有甚者,看到他出現在家門口就敢直接放狗出來咬。

他順風順水活了23年,終于摔了一個大跟頭,磕得頭破血流,落得這樣一個無人同情的下場。

他只能抱緊了懷中的人,貪婪的依戀着陸弈卿身上的溫度,他真怕這一切只是夢,等他醒過來,陸弈卿也會把他抛棄。

可是陸弈卿沒有,他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背,說:“可是你有我啊”

他說:“我會一直一直一直陪在你身邊”

“有什麽難題我們一起想辦法。你不會是一個人。”

父親葬禮的時候他硬撐着沒有哭,現在聽了這句話,眼淚卻突然被開了閘一樣。人在找到依靠後總會不自覺的變得脆弱不堪,他辛苦僞裝的堅甲銀胄在這人面前土崩瓦解,所有的悲痛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宣洩口。

陸奕卿一直呆到了下午,他先替靳夫人做了一些簡單的身體檢查,靳衡帶她看過醫生,花了不少錢,拿的藥卻效果甚微。他手上的錢沒剩多少了,靳衡頭一次為自己沒錢傷腦筋,風口浪尖,他知道自己找不到什麽好工作,但至少可以去工地搬磚,做些力氣活也能有點收入,但是母親這種精神狀态,身邊根本離不了人。

他陷入一個前所未有的僵局。

他站在一旁看着陸奕卿溫聲溫語耐心十足的與母親交流,引導她說出哪裏不舒服。

他承認這兩個星期裏怨過他,家中巨變時他給陸奕卿打過好幾個電話,全都是關機提示,他以為陸奕卿也和別人一樣,見風使舵,走得一聲不吭。但是那一屋子的禮物與蛋糕又讓這個想法顯得那麽沒有說服力。

他本能的相信他有苦衷,只要陸奕卿解釋,他就願意聽就願意相信,聽到真的有內情後,他比任何人都要高興。但高興之後便是無盡的擔憂。

他自己跌到了深淵谷底,卻從沒想過要陸弈卿和他一起受難。

“阿衡,你別擔心。”陸奕卿給靳夫人做了簡單的身體檢查後說:“伯母除了精神有障礙外應該沒有其他的健康問題。但是她吃的那些藥似乎作用不大,她可能需要更深入的檢查。我想最好還是帶她去醫院做一次系統的精神評估”

靳衡自然知道這其中的要害,但他卻搖搖頭:“不能去醫院。”靳家的事情還沒過去,外面多少雙眼睛盯着他們,靳衡不能再讓母親受到刺激了,那無疑是雪上加霜。

陸奕卿明白他的考量,又想了個辦法:“我請院裏精神科的專家來一趟好了。你放心,都是我信任的朋友。”

靳衡這才點頭答應。

天色不早,這一帶人員混雜,靳衡怕陸奕卿太晚回去不安全,也擔心他會再次被家人責罵,便想讓他先回家去。

陸奕卿沒有拒絕,走至門口時和靳衡說他想要一把這裏的鑰匙,靳衡答應下次見面給他配一把。

“是不是忘了做什麽?”臨走時,陸奕卿戳了戳自己的右臉蛋對靳衡說。

靳衡的臉上難得有了一絲笑意,他像以前出門時一樣,摟着陸奕卿給了他一個告別吻。

陸奕卿反抱住他,熱烈的回應這個親吻,分開時,他還賴在靳衡的肩膀上,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心刨給他聽:“我喜歡你,阿衡,很喜歡很喜歡,你也很喜歡我,對不對?”

靳衡的手搭上他的腰低低的應聲:“嗯。”

“所以,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能推開我。”他說:“你不要怕我會吃苦,你要知道,和你一起吃的苦于我而言都是甜的。”

CP10(往事)

回到陸宅已經是傍晚的光景了,陸弈卿沒有從正門進,而是從老管家給他留的小門溜進家裏的。

管家看着陸弈卿長大的,一直把他當孩子對待,不算過分的要求他都會滿足,陸弈卿求了他幾句他便心軟了,答應二少爺瞞着家裏人,還給他開了花園的小門。

陸弈卿問:“我爸沒發現我出去了吧?”

管家答:“先生和大少爺今天下午都出去了,太太約了人去挑珠寶,也沒在家。”

陸弈卿松了一口氣,與老管家道了謝。

路過廚房時,請來的廚師正在準備今晚的晚餐,陸弈卿挽了袖子,與做菜的王師傅說他想學幾招,王師傅自然不敢拒絕,現做現教。

吃晚飯的時候,陸弈卿因為心虛,一直埋頭吃飯。好在父母和兄長都沒有起疑,也沒有問他去做什麽了。陸安政偶爾與陸弈川低語幾句,陸弈卿留意聽了,大概是關于市長換屆的事情。

他握着筷子數着飯粒,心裏有些不舒服,父親與靳伯父是世交好友,但靳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他卻沒有表現出一點,那怕是一點點的難過,這兩周外面翻天覆地,而家裏卻還是風平浪靜的過着舒心日子,母親甚至有閑心去珠寶行挑首飾。

這些事情陸弈卿并沒有多少話語權,在他第二性征還未顯現時,陸安政是有意要把他帶到政途中去的,但最終沒有成功,一是陸弈卿沒有興趣,二是,陸弈卿分化成了omega。

omega成不了大事。

這是陸安政的看法。

比之精明幹練能當父親得意助手的陸弈川,他在這個家裏,并不是被重視的存在。

他原本想詢問父親能否幫幫靳伯父,也明白現在是敏感時期,這個請求不可能被答應,但他還是想試着提一下,這似乎是唯一一個能為靳家争取一絲生機的機會。

還未等他開口,陸安政先将他叫到了書房。

母親和兄長也在。

陸弈卿進門的時候,能感到一絲壓抑,只針對他的壓抑。

陸安政坐在椅子上,桌前鋪了一張宣紙,上面書了四個字:“運籌帷幄”。墨跡未幹。

他放下毛筆,對陸弈卿道:“你與靳家的婚約不作數了,日後不許再與靳衡來往。”

“怎麽就不作數了?”陸弈卿急道:“父親,當初訂婚約的時候您沒有問我願不願意,現在要悔婚,您也沒有來問我的意願,我是您交易的一件工具嗎?”

“弈卿!”陸弈川道:“你怎麽跟父親說話的?!”

陸弈卿稍稍平複了語氣道:“那麽總該告知我原因吧?”他其實猜到了一大半,但現在只想從他們口中親自印證。

靳夫人道:“靳家被查封了,兒子,你還不知道嗎?”

陸弈卿反問道:“是嗎?我還真的不知道,不是你們把我的手機電腦都沒收了嗎?”他忽然意識這其中可怕的關聯點,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親,質問的話就這麽說出了口:“還是說,你們是故意把我關在家中?靳家的事情,和您有關?”

他早該想到這一點的,為什麽哥哥不惜用藥也要把他帶走,為什麽那兩周會被關在家裏什麽消息都得不到,而就是那麽巧,靳家在那兩周的動蕩中徹底覆滅。

“你在胡說些什麽?”陸安政将毛筆扔到硯臺上,動了怒:“在你眼裏,我就是這樣的人麽?靳瑞華做的那些事情遲早有一天要敗露,我聽到了消息,提前讓你哥把你帶回家來,免得你受靳衡的牽連,我這難道不是為你好?兔崽子!翅膀還沒硬就敢胳膊肘往外拐,你別忘了,生你養你的人是我,靳家給了你什麽好處你要這麽維護他們,甚至不惜來質疑你親爹?!”

靳夫人在一旁道:“你別動怒。弈卿不懂事你...”

“看看你生的好兒子!”陸安政打斷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失望模樣。

陸弈卿也只是那麽猜測,又剛好在氣頭上, 想到什麽就說什麽,現下看父親當真被他的一番話傷到了心,又立刻自責起來。

無論怎麽樣,都不應該質疑自己的親生父母啊。

這是小孩都懂的道理,今天他卻犯了糊塗。

“對不起,爸爸。”陸奕卿微微低了頭,卻依然堅定的說:“但我不想取消婚約。我喜歡靳衡。”

陸父道:“小小年紀知道什麽叫喜歡?我以前叫你和靳衡好好相處,那是因為靳家和我們門當戶對,現在靳家沒落了,你就該給我把那些心思收回來,不準你再跟靳衡有來往,你的婚事我會再給你安排好。”

“你別忘了,你是陸家的二公子,多少雙眼睛盯着呢?!別給我丢臉! ”

陸奕卿聽罷反而笑起來,自嘲一般的道:“門當戶對?當初和靳家往來是門當戶對還是攀高枝,父親您心裏應該比我更清楚吧?...!”話音剛落,陸安政直接一巴掌甩在了陸奕卿臉上。

他氣極,下手沒有輕重,陸奕卿的右臉直接紅了一片,甚至連耳朵都有一小陣的耳鳴。

陸夫人上前攔住了陸安政,陸奕川喝令弟弟給父親道歉。

陸奕卿掃了一眼眼前的家人,一句話都沒說,直接出了書房。

他回房間簡單收拾了行李,甩下一句:“我要回學校”後,便獨自開車走了。

陸安政到底沒有攔着不讓他走。

陸弈卿帶着一小包行李趕在門禁前回了學校的學生宿舍,室友都去了醫院實習沒回來,就他一個人在寝室呆着。

他開了電腦,放了一首輕音樂,這樣寝室就不那麽安靜了。

手機的鈴聲混進了音樂裏,響了半分鐘才被陸奕卿聽到,他連忙接起,電話那頭傳來靳衡的聲音。

“阿衡?”

“奕卿,你現在在哪?”

“在...在家裏啊,怎麽了?”

“....沒事,我不放心,就打過來問一下。你家人沒再為難你吧?”

“沒有啊!他們早就消氣了,怎麽可能為難我嘛...明天我就可以回醫院實習了。”陸奕卿看着外面霓虹通明的高樓大廈,開口道:“阿衡,我明天下班能來找你嗎?我們一起吃晚飯吧。好不好?”

“好。”頓了頓,靳衡才說:“我給你配好了鑰匙,等你來拿。”

挂斷電話後,陸奕卿的心情才好了一些,他關了音樂,靳衡的聲音比這些歌有用多了。

走至鏡子前,才發現自己右臉的紅痕還未完全消退,他又不得不跑下樓與宿管借了幾個冰塊,敷了好幾個小時,才紅腫的沒有那麽明顯。他不想讓靳衡看出什麽異樣。

第二天去了醫院,一切如常,他這才松了一口氣,要是爸爸或者哥哥跟醫院說了什麽,他就真的要頭疼了。

很快他便投入了工作中,上午和導師坐門診,因為字寫得工整好看還被幾名患者誇了。下午觀摩了一場手術。

下班的時候是五點左右的觀景,陸奕卿抽空去了一趟超市,在蔬菜區停了很久,眼前一溜的青菜,他分不清這幾樣有什麽區別,只能拿手機一個一個搜,最後挑了幾個營養價值高的蔬菜買了,又買了一條殺好的魚。

他其實不太會做菜,最多只能保證做出來的菜是熟的,雞蛋裏不會混蛋殼,湯不會太鹹也不會太淡,吃是能吃,但也僅停留在能吃這個層面了。

昨天和張師傅學了紅燒魚的做法,他決定今晚試一試,靳衡太瘦了,他看着都心疼。

他把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提了買好的東西往清溪小區走,這回他不用再煩惱沒有門禁卡進不去的問題,因為靳衡早早的在大門處等着他。

陸奕卿加快了腳步朝他跑過來,還不忘晃悠一下兩手提着的塑料袋,獻寶一般說:“我買了好多好吃的!”

靳衡替他接過塑料袋,往裏面看了一眼,問花了多少錢。

“忘了。”陸奕卿勾起嘴角,超市給的購物小票被他刻意扔了。靳衡又要說什麽,陸奕卿便按着肚子苦着臉說:“哎呀我好餓啊阿衡我們快上去吧,我給你做魚吃!”

靳衡被他推着往樓裏走,不确信的問:“你會做魚?”

“會啊,我可會了!”陸奕卿硬撐着面子。

很快他就露陷了。

他特地讓超市的人替他把魚肉處理好了才帶走,現在看着魚肚子裏藏着的幾個貌似能吃的內髒發愁,他對人體器官爛熟于心,也能猜出這一堆軟趴趴粘乎乎的內髒是魚的什麽部位。但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麽處理才能好吃。

昨天學的那點皮毛現在都忘光了。

他倒騰了半天,除了弄得一手腥味外別無收獲,無奈之下只能妥協,陸奕卿像做賊一樣跑到廚房門口看了看,确認靳衡在喂伯母喝藥無暇管他後,才又溜進廚房,拿了手機搜了一個美食博主發的紅燒魚視頻,他把聲音調到最低,偷偷摸摸的照着視頻按部就班,一番折騰下來,竟然真讓他做出了一道像模像樣的紅燒魚來。

他拿筷子夾了一小塊嘗了嘗,味道還是很不錯的!

他可高興了,這簡直比成功解刨一只小白鼠還要有成就感!

一得意就忘了形,連靳衡什麽時候走到他身後都不知道。

“阿衡??!”他吓了一跳,下意識去抓手機要關視頻。

“我都看見了。”靳衡說。

“好吧...”陸奕卿乖乖交出手機,像偷糖的小朋友被大人發現了一樣心裏虛虛的。

靳衡沒有接過手機,而是拉過他的兩只手,皺了眉頭。

陸奕卿兩只手的手背都有好幾處紅點,是被油濺到燙傷了,但并不嚴重,只是有點發紅。

靳衡用拇指摸摸了那幾個紅點,面露心疼之色,陸奕卿趕忙說:“不痛的!這個很快就會消下去。”

靳衡明顯不相信。陸奕卿只好說:“那你幫我抹點醬油吧。”

“抹醬油,能有用嗎?”靳衡将信将疑的從桌上拿了醬油倒了點在手心。

陸奕卿解釋說:“醬油中鹽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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