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和和谷聊過之後,和美就在第二天去拜訪了作為院生時期棋院的指導老師，老師在知曉她會參加今年的職業考試後非常開心，還特意和她對了一局看看她如今的水平。

一局終後，老師拍拍和美的肩膀：“要好好努力,柚木。”

“我會的。”和美對着老師鞠了一躬：“老師,謝謝你。”她很感謝對方沒有直接說出她的水平下降,而是用這種委婉的方式告訴她如今的棋力。和美知曉因為大半年的荒廢,她現在的棋力比起去年要差,不過她相信只要通過一段時間的強化密集鍛煉,她的水平會恢複得很快。從前的她，不知道圍棋會成為她的職業，所以總是有點漫不經心；但是現在的她，卻已然有了很清晰的目标。通過職業考試，超越塔矢，然後頭銜戰以及那傳說中的神之一技，她前方的道路如此清晰而了然，和美卻忽然發現自己一旦都不覺的恐慌。未知或許會很美，但一路能望到底，也未必變無趣。圍棋的歷史有千年，在那樣漫長的時間裏它都不曾消失過，由此可見它的魅力。

森下研究會的固定學習時間是周一下午，舉辦地點就是棋院的休息室，和美和和谷約定好了在門口見面。她稍微提前了些時間到，沒想到就在棋院門口碰到了盧原。

“柚木？”

“盧原哥哥。”和美露出了一個笑容，“下午好。”

“你好。”盧原亦笑道，“你怎麽會在這？”

“來參加一個研究會。”和美解釋道，“我覺得我需要很多對局，然後我朋友就推薦了他老師的研究會。”

“是這樣啊。”盧原道，“沒想到你這麽努力。”

“長江後浪推前浪……”和美搖頭晃腦，“不努力不行啊。”

盧原哭笑不得：“你都成前浪了，那我不是就死在沙灘上了？”

和美笑眯眯地：“也沒準啊，雖然上次我輸了，但是不代表下次和你下的時候我還是會輸啊。盧原哥哥，你要小心哦。”

盧原一本正經地點頭：“我會的。”

倆人又随意聊了幾句，盧原便去做正事了，和美依然站在門口等着，沒一會兒就見和谷奔了過來：“柚木，沒等很久吧？”

“沒有。”和美道，“我們現在就進去嗎？”

“恩。”和□，“老師他們應該已經開始了。”和谷帶着和美走了過去：“老師，我們來了。”他與森下九段的關系極好，就算是再普通的話也透着股兒特別的慕孺與親昵。

Advertisement

“和谷。”森下九段頓了頓，目光在和美身上略微一頓就回到和谷身上，“這就是你提過的那位朋友？”

“是的。”和谷伸手指了指和美，“她就是柚木。”

和美朝森下九段鞠了一躬：“森下老師你好。”

正和森下對弈的進藤笑道：“沒想到和谷把你帶來了，我還正準備和老師說呢。”

森下九段問：“進藤你也認識？”

進藤道：“我們認識一年多啦，常在一起下棋的。”

正說着，白川和訝木一起從外面推門走了進來，在見到屋內的和美後都不由一愣：“這是？”

森下九段道：“研究會的新成員，柚木和美，訝木你先和她下一盤看看。”

訝木無所謂地點點頭，心裏倒是有些不以為然。國內的女棋手棋力一向不高，更何況這新成員明顯還不是職業，想來這棋會下的沒什麽挑戰性。

和谷笑着道：“訝木前輩，你要小心哦，柚木她很厲害的。”

進藤在一旁笑着補充道：“和她下棋，和谷就沒贏過。”

雖然這是事實，但一直沒贏過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用得着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嘛？本着獨痛痛不如衆痛痛的念頭，和谷也很光棍地來了一句：“進藤你不也一樣。”

“哪裏一樣了？”進藤争辯道，“我上次差點就贏了，我就輸了半目。”

“輸半目還不是輸！”進藤什麽時候和柚木差距這麽小了，和谷心下警鐘大作，一定要比以往更努力才行。

“總比你中盤就輸要好。”

森下老師對他們向來很寬容，也不會用規矩約束他們，兩人居然就跟小孩子一樣打氣了口水戰。森下九段笑着搖搖頭，然後目光轉到了弟子訝木身上。訝木的氣息居然和之前有些不一樣，顯然是進藤和和谷的對話起了作用。

和美在圍棋桌旁坐了下來：“前輩，請多指教。”

如果說一開始訝木有讓子的打算，但在聽了和谷他們的話後，他明顯已經沒了這個念頭。倆人是分先開局，和美執黑，訝木執白。

訝木和和美對局的時候，其他人也在一旁看着。和谷與和美其實很久沒有對局過，但對于和美下棋的風格，和谷卻記得異常清楚。因為對方下棋很有特色，開局平穩，中盤攻勢卻無比淩厲，殺招不斷，而且特愛幾條大龍一起作戰，棋力不如她的人，很容易就被幾條大龍一瞬間就弄懵了。不過如果能挺住中盤到收官的時候，就能有取勝的機會，因為對方的官子能力實在是要比中盤控制力差上好幾條街。可惜，當時的他，就沒能突破過中盤，就連對方的官子爛，也是在看到她與棋院指導老師的對弈才發現的。不知道過去這麽久，她的官子水平有沒有上升？至于突破中盤，他相信這對訝木前輩來說絕對不是問題。

但看着看着，和谷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柚木的攻擊怎麽變弱了。他不由看了和美幾眼，到底是因為從前的印象太過深刻，還是對方真的退步了？唔，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己進步多了。想到最後一個可能性，和谷不由笑了起來，又将目光對準了棋盤。話說回來，就算是攻擊弱了，也還是不可小觑呀，訝木應付得不輕松呢，有好幾次都是經過長考才下的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和谷發現，柚木的氣勢要比從前淩厲不少，那種一望無前的專注，是因為棋逢對手才出現的麽？啊，好手癢，好想現在就和柚木下一盤，現在的自己肯定能突破中盤，一定，絕對。

棋盤的局勢漸漸緊張起來，右下方一大片已經徹底被黑棋所控制，白棋已然沒能作為。也因此，白棋也很光棍地放棄了這一片死地，将決戰地放到了左上方。能不能跳出黑棋的包圍，就看他的白棋能不能來個完美的一跳，跳到讓對方無路可扳。

訝木又開始了長考。這一棋的落子很重要，倘若不甚，到了後期他贏得的局面就不大了。因為和谷的話，他已經挺高估對方了，沒想到居然還是低估了。對方的年紀看起來也不大，棋力估摸還要在進藤之上，他原本以為進藤的棋力已經夠妖孽了，沒想到居然還來了一個。有這樣兩個人在，沒準老師一直挂在嘴邊的打倒塔矢門下能實現也不一定。

思考良久，訝木終于落下一子。

和美瞳孔不由一陣收縮，那個地方，她還真沒想到。果然圍棋荒廢的有點久，雖然最近惡補了很多，但有些棋路思考的還是不夠周全。她也拿着棋子長考起來。

一局終的時候，訝木發現自己手心都有點微微的冒汗，真是差一點點，他就要輸了。雖然圍棋界初段直接将九段殺落馬的不是沒有，但是……無論如何，如果真輸了，這絕對不是一件讓人光彩的事情。

好險，他握了握拳。簡直比老師讓他打倒塔矢門下還讓人緊張。

森下老師點點頭：“你們兩個下的都不錯，訝木，你得抓緊點，不然就要被一個小姑娘超越了。”

白川笑道：“看來今年圍棋界又會有很厲害的新人出現了。”

訝木笑眯眯地道：“老師，我覺得有進藤和柚木在，我們要打倒塔矢門下的口號終于不會再成為一句空話了。”

“別寄希望于別人。”森下老師瞪了他一眼，“盧原都已經升到五段了，你什麽時候才能升段？”

訝木苦着張臉：“這又不是我想升就能升。”

和美倒是有些訝異，悄悄地問進藤：“盧原五段是塔矢門下的？”

“是的。”

森下門下的治學氛圍一向很輕松歡快，尤其是森下老師，特別的有童心，尤其是揮舞手臂喊着打倒塔矢的時候，讓和美覺得尤為有趣。再加上研究會就她一個女孩子，不說本來就是朋友的和谷和進藤，就連白川和訝木對她都很照顧，小日子過得不要太滋潤。研究會一般都是講解對局，大家集思廣益，往往都會有精妙的靈感碰撞，這是往日和美一人獨自研究時候所沒有的，所以研究會的時候，她往往都是到的最早的。然後誰第二早來就逮着誰先下盤棋，再讓森下老師指點下。周六周日的時候還會約時間和盧原對弈，至于佐為那裏，自然是日日都去的。大約是和美的出現，彌補了森下老師對于自家女兒不肯學圍棋的郁悶之情，常會給和美開小竈，搞得和谷都有點吃味：“老師，我才是你的關門弟子啊！”

在這樣的氛圍下，和美的進步也是神速的，與她日日對弈的進藤或許還沒發現這一點，但是每周與和美有規律間隔下棋的盧原則是有點緊張了。面對和美的時候，他現在竟然有種面對小亮的感覺。

“塔矢老師，我這裏有一局棋，想讓你看看。”塔矢名人雖然退出了圍棋界，但是塔矢研究會還是照樣舉行的。而盧原想讓塔矢名人看得那一局棋，就是他最近和和美下的。他與和美的對局，或許沒有頭銜争奪戰裏的對局精彩，但有些棋路還是想再琢磨一下。畢竟是自己盡全力下的，還是希望知曉自己怎樣才能下得更好一些。得到塔矢名人的允許後，盧原将棋局擺了出來。

“我執的是白棋。”一邊擺棋盧原一邊道，“最終結果是黑方輸了一目半。”

佐佐木問：“盧原前輩，對方是幾段？”

盧原那棋的手略微一頓：“對方還不是職業棋士。”

佐佐木有些驚訝：“還不是職業棋士，就能和前輩你下成這樣？”

盧原點點頭：“我剛遇見的時候，還沒這麽厲害，這段時間的進步非常快，都讓我有種是和在小亮對局的感覺。”

現在小亮和盧原對局，盧原已經很少能勝出了。雖然盧原現在已經是五段，小亮才只有三段，但棋力，并不是靠段位決定的。

佐佐木問：“小亮？難道對方年紀也不大？”

盧原應了聲，“好像是和小亮同齡。”

說到這，棋局也擺好了，盧原指出自己還有疑惑的地方問道：“老師，在這裏我是用跳來應對扳，但是我總覺得，這裏有更好的應對方法。”

塔矢名人想了會兒：“在這裏，用小飛試試。”

倆人開始就着棋局推演了會兒，到底是尖還是飛這種應對方法說到底還是因人而異，不過能多會幾種應對就能多開闊思路。這也是高段位棋士的優勢，見過的棋局多，讨論的人思路廣，眼界自然也就不一樣了。

佐佐木在一旁看着，偶爾也會提出自己的一些疑問，這盤棋比他自身的水平要高一些，卻也沒高出太多，聽着老師和盧原的推演，對他的益處其實相當大。塔矢和緒方到的時候，也在邊上看了會兒。

緒方問：“這是哪裏拿來的對局，有點意思。”

盧原道：“我和一朋友下的

緒方問：“是哪個棋士？”

盧原道：“還不是職業棋士，不過今年會參加職業考試。”

“真的嗎？”佐佐木不由感嘆道，“現在的後輩真是太厲害了，小亮的存在已經讓我壓力很大了。”

盧原微笑道：“有他們的緊追我們才能進步得更快，到時候就輪到緒方前輩還有老師他們緊張啦。”

佐佐木苦着張臉：“我已經被超越了。”

塔矢名人慢慢道：“只要勤奮刻苦，一步一個腳印，你就能在這條路上走得越來越遠，不必妄自菲薄。”

佐佐木連忙鞠躬道：“是，老師。”

讨論完這一局後，幾人又開始讨論起本因坊循環賽的幾場對局然後便散場了。留下來整理棋室的時候，佐佐木忽然問道：“對啦，盧原，和你下棋的朋友叫什麽名字？等職業考試的時候我去關注一下，我挺喜歡這下棋風格的，勇猛無敵呀。”

盧原笑道：“是柚木和美。”

佐佐木呆了呆：“怎麽聽着像女孩子的名字？”

盧原道：“本來就是女孩子。”

“啊？”佐佐木傻眼了，“看這風格，我還以為是很豪爽的男子漢。”

“在聊什麽呢？”塔矢拿了個盆栽進屋。

佐佐木道：“在聊盧原的朋友。”佐佐木忽然笑道：“塔矢，你也來猜猜，和盧原對局的那位朋友到底是男是女？”

塔矢笑道：“是女的吧？”

佐佐木道：“你怎麽知道？”

“如果是男的你肯定就不會問我了。”看着佐佐木一臉郁悶的模樣，塔矢想想又補充道，“我也認識一個女生，她下棋攻勢也很淩厲，我在中盤幾乎就占不到優勢。”

“讓小亮你都占不到優勢？”佐佐木驚嘆道，“這女生可真厲害。我都想看看和……”佐佐木略略回頭，問道：“啊，我又忘記了，盧原，她全名叫什麽來着？我還是用本子記下來吧。真奇怪，明明在難記的棋譜我都能過目不忘，怎麽每次記名字就這麽難呢。”

聽着佐佐木的抱怨，盧原不由有些好笑。當然對于佐佐木的毛病，他也是清楚的，所以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感覺：“柚木和美。”

塔矢的瞳孔不由一陣猛烈收縮，手中的盆栽差點控制不住就要掉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