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1)
修澤呼吸一滞, 兒子的話激起了他心裏的愧疚和痛苦,他垂下眼眸甚至不敢看葉惜媱的臉。
生怕看到她傷心的模樣。
“小羽,不怪你父王, 當初你還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只是一顆蛋, 就像媽媽忽然胖了一點點, 媽媽沒跟你父王說, 所以他也根本不知道,那段時間,你父王還有自己的事情要管, 并不是時時刻刻與媽媽在一起的。”
葉惜媱溫柔的摸了摸兒子的頭, 沒忍住又親了一口他的小臉蛋, “至于媽媽被黃沙淹沒,那是媽媽那一世的宿命, 就算你父王貴為神祗,也無能為力, 況且, 他并不是不想, 他也不知道那天會出現那樣的事, 肯定有什麽事情絆住了他的腳步。”
“當初生下你那一晚, 媽媽用占蔔石算了自己的命, 縱然逆天也逃不過那個命運的,就比如媽媽跟你外祖父說災難要來了, 可是他不信,那些樓蘭的子民也不信,你看,這就是宿命, 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一步一步推着你走向命運注定的那個拐點。”
“就像你是媽媽的孩子,注定在媽媽肚子裏出生。”
葉惜媱看了眼修澤,悶笑,“當然,命運也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比如媽媽千年後還能抱着我的小羽,是你父王辛辛苦苦尋覓了媽媽一千六百年才換來的結果,所以,我們喜歡他一下好不好?”
小羽有些不好意思,頭輕輕埋進媽媽懷裏偷偷觑着自己父王。
“寶寶也是喜歡父王的,僅次于媽媽的那種喜歡。”
他縮在葉惜媱懷裏小聲念叨,“當初父王為了救我,也受了……”
本來正在小聲嘟囔,下意識的反應過來之後小胖手一下子捂住了嘴,兩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葉惜媱。
葉惜媱心裏一痛,強忍住淚水看修澤,“修澤哥哥,你還不告訴我麽?”
那冷香,明明以前沒有的。
“當初小羽才破殼而出,我父王就帶着人來了,我都來不及抱抱他,也不知道他好不好,就交給你了,修澤哥哥,到現在你還不肯告訴我你受了多少傷麽?”
修澤走到她身邊,靜靜地将人攬進懷裏,低聲道:“小羽在蛋殼裏的時候,他一直是有意識的,只是原本該五個月才破殼而出,但是預感到了危險他時間沒到就破了殼,我帶回冥都之後他并不是太好。”
“想要保住性命,就得浸泡在萬年寒潭裏,萬年寒潭只有極北之淵深處有,我如果去了,你一個人我怎麽能放心得下,可是不去,小羽他……他渾身發燙眼見就要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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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段日子,縱然貴為地府之主,修澤還是不忍回首。
懷裏抱得孩子命在旦夕,自己的妻子也走到了陌路,哪一頭都放不下,哪一頭都顧不上。
“那修澤哥哥,那段時間,你不肯和我親近,你是受傷了,對不對?重傷?”
葉惜媱手一抖,眼裏差點掉下淚來。
小羽破殼而出她只來得及抱着他親一口,就把孩子交給了修澤哥哥,當晚,她拿占蔔石占蔔,得知自己只剩下三個月壽命,可是那幾天,修澤哥哥每夜前來都疲憊不堪。
眉宇間仿佛總有一股抹不去的愁緒,他只是抱着她和衣躺在床上,從來沒有再碰過她,當時她黯然神傷,但以為是他太忙。
如今仔細一想,好多好多的疑點,可是離別的愁緒掩蓋了理智,蒙蔽了那些可能發現這一切的瞬間,她還在為樓蘭即将消亡的慘劇擔憂的時候,她的夫君為了他們的孩子連日奔波甚至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她的孩子,命懸一線甚至可能見不到她第二面……
僅僅一想另一種可能,葉惜媱心裏一抽一抽的疼,仿佛連心尖兒都在顫抖。
她每次說想看一眼小羽,修澤哥哥說小羽睡着了,她也總是就信了……
“別哭,你看,我們現在一家人不是在一起了麽?”
修澤眼中蘊滿溫柔,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
“冥都無機閣裏的書卷我翻遍了,有些書卷不知所蹤,正好我跟前的十二冥将幽蘭,告訴我說忘川下十萬八千裏處有寒潭,通向極北之淵,當時,我甚至來不及辨別真僞,就帶着兒子潛入了忘川。”
人都說忘川水是一條弱水河,鵝毛都浮不起來。
其實并不是,忘川水是陽間的人留下的悔恨的眼淚,貪嗔癡,恨惡妒的情緒交織在水裏,那一碗孟婆湯,就是取忘川水熬成的。
魂魄一進入忘川裏,但凡心智不堅定者,就會消除七情六欲以及所有的記憶,變成一縷沉在忘川河底的游魂,不生不死無心無情。
修澤當年抱着才出生渾身滾燙的兒子進了忘川,一直下潛,路過亡靈游魂無數,聽到過絕望的嘶吼,悔恨的哭嚎,他一身冥帝仙袍,被腐蝕的成了片片絲帛。
終于在第七天,到了忘川下十萬八千裏處,而小羽那時候,雖然有他一滴心頭血含在口中吊着命,還有他真氣守護着,但還是已經奄奄一息了。
幸好那裏真的有一處寒潭,冰封萬裏,千年不化,那寒冰都形成了寒冰晶,光可鑒人一觸即死。
“終于,在兒子撐不住的時候,我們趕上了,他進入那萬年寒潭之內體溫這才恢複了正常,身後的小翅膀也終于能動了,安頓好兒子,我才返回。”
修澤摸了摸兒子肉乎乎的小臉蛋,當時氣息微弱的一個肉團子,仿佛他動作再慢一分他就再也睜不開眼睛了。
“你帶着兒子潛入了忘川下十萬八千裏處,所以你受傷了是不是?”
葉惜媱抓住他的手,從他懷裏擡起頭,認真的盯着他的臉色。
“父王把一滴心頭血,給了我,那時候我沒有意識,後來在水裏恢複我才知道……媽媽你別傷心,父王為了寶寶才受傷的。”
小羽長長的濃密的睫毛垂下來,癟着小嘴有些沮喪。
“不是小羽的錯,你是父王和媽媽最愛的寶貝,我們為小羽做什麽,我們都很開心,媽媽只是擔心你父王。”
安慰完了兒子,葉惜媱繼續逼問這個什麽都不好好說都想一個人扛的男人:“那段時間來見我的,不是你本人吧?”
“是我一縷分神,因為我取了一滴心頭血,加之被萬年寒冰的寒氣所傷,所以分神也不太穩,明明那時候你滿心擔憂傷感,我都沒有顧得上。”
分神也是帶着傷的,他那時候滿身都是被寒氣所傷的傷口,根本不敢脫衣服讓媱媱看見。
“那小羽他,是什麽時候從寒潭裏出來的?是前幾天你身上的冷香變濃的時候,對不對?”
修澤嘆了口氣,他的小姑娘太聰明,也騙不了她,只得老實交待。
“那冷香是千年玄松樹上的松脂,塗上能治寒氣凍裂的傷口。”
他堂堂幽冥之主,不至于被萬年寒氣所傷,但一滴心頭血得三千年時間來恢複,當時冥袍已碎,身上的真氣得護着懷裏的小團子,顧不上自己的安危就受了傷。
又因為後來受的刑罰,傷上加傷,也就一直沒好利索。
葉惜媱輕輕偎進他懷裏,在他心口上吸了吸鼻子,淡淡的雪松味兒冷香還有。
“媽媽,是寶寶讓你和父王受苦了,我現在長大了會變得很厲害,會保護你和父王噠。”
小羽坐在葉惜媱腿上也被修澤攏在懷裏,他爬起來從二人臉上一邊親了親,眨巴着眼睛嚴肅的保證。
“好,媽媽以後靠我們小羽保護了。”
葉惜媱摸了摸他的頭,枕在修澤胳膊上,這一刻她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遺憾了,千年輪回受的苦又如何,如今苦盡甘來,曾經所有的一切她都甘之如饴。
“嗯吶。”小羽認真的點頭,看向修澤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很認真的承諾:“我還能保護父王。”
“傻小子。”
修澤摸了一把兒子的頭,心裏無比的感慨,有小屁孩兒說要保護他。
嗐,這感覺還不錯。
“媽媽,我困了。”
小羽揉了揉眼睛,“如果媽媽陪小羽睡覺覺的話,給看小翅膀哦。”
他如今看着才三歲大,其實按他的年紀看,一千多年怎麽也也得是十歲孩子大小。
只是破殼太早相當于早産兒,在寒潭裏溫養了一千六百年,前一千五百年都是在昏迷中療傷,最後一百年才清醒過來開始成長,一百年能長這麽大都是速度不慢的了。
“好吧,媽媽陪小羽睡覺覺,然後晚上要去陪你雲喜阿姨接他的夫君,媽媽到時候帶小羽一起。”
一想起兒子一個人在那地底下的寒潭裏待了快兩千年,縱然知道他不是一般人類弱小的嬰兒,也心裏一揪一揪的難過,只想時時刻刻陪着他,看他快樂的成長,看他蹦蹦跳跳的淘氣。
只是從他目前的表現來看,以後可能是個暖男,比如對雲喜,對她,各種體貼軟萌。
葉惜媱對于自己的腦補有些失笑,她抱起小羽拍了拍他的小屁股,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修澤跟在身後,“我來吧,咱們兒子一天比一天沉,怕你抱着吃力。”
“別和我搶,小時候我都沒好好抱過他。”
葉惜媱嬌滴滴的嗔他一眼,眼眸水盈盈的十分好看。
“好,你抱兒子我抱娘子。”
他一手攬住她背部一手攬過她腿彎,将葉惜媱抱了起來。
葉惜媱一聲驚呼下意識的把兒子抱緊了,惹得小羽樂得不行。
修澤眼眸溫柔如水,在葉惜媱的驚呼與小羽歡快的笑聲裏懷裏抱着老婆孩子上了二樓,一直走到卧室裏将娘兒倆放在床上,這才松了手。
這男人果然不是人。
葉惜媱撫了撫被吓得直跳的心髒,輕飄飄的瞪了他一眼,只是唇角的弧度卻怎麽也壓不下來,臉上也好像喝了酒似的,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緋紅。
“哇哦媽媽害羞咯。”
小羽在大床上翻了個滾兒,又滴溜溜的滾到了葉惜媱跟前,小胖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腿,肉乎乎的臉上全是笑容。
“不許笑媽媽。”葉惜媱輕輕拍了下兒子的小屁股,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修澤,“你累壞了吧,我還是很重的。”
“不重,太瘦了,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只要靈魂還是我的媱媱,我們一家三口,就沒有人能分開。”
修澤坐到她身邊,看着她嬌羞的側臉,心裏像是被一縷春風拂過,舒适又熨帖,還有滿心歡喜,這是遇上她之前幾萬年不曾有過的。
每次去看兒子,總是陰差陽錯錯過了她每一世最重要的那一天,總是去遲了。
如今,人真正抱在懷裏,他還欠她一個婚禮,他的媱媱想嫁給他,他也想娶她。
“媽媽,你看寶寶的翅膀好看嗎?”
一眨眼間,小羽脫了個光溜溜,他站在葉惜媱跟前,猛地一轉身,白嫩嫩的像豆腐一樣滑嫩的後背忽然長出了兩只翅膀,白色的羽毛上浮現着一層冰藍色的光。
“好看,我兒子真漂亮。”葉惜媱瘋狂點頭,看得眼睛都直了,小羽得意不已,小嘴唇輕輕地動了下,也不知道念叨的什麽,翅膀一瞬間變得有一米大,然後一扇,他就在屋裏飛了一圈兒。
伸出小胖手摸了摸水晶吊燈,還停在天花板那裏跟葉惜媱招手,“媽媽你看我厲害嗎?”
“厲害,你比你父王還厲害,真棒。”
葉惜媱嘴上誇獎着,眼神兒卻在偷觑某個小心眼兒的男人,果然見他抿起了薄唇,見此她爆笑:“以後咱家吊燈就讓我們家小羽擦了。”
“哼,媽媽欺負我!”小羽嘟着嘴一個俯沖,一下子撲到了葉惜媱懷裏,他收着力的,并沒有撞疼她,只是滾在她懷裏撒嬌。
葉惜媱摸了摸他的翅膀,“小羽跟媽媽說說,小羽知不知道為什麽有翅膀呀?”
“那個萬年寒潭裏,就是我長大的那裏,有個老婆婆,她跟我說,我是個冰鳳凰,荒古至今天地間獨此一只的冰鳳凰,媽媽,冰鳳凰是什麽呀,荒古是哪裏呀?”
“荒古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冰鳳凰呀,大概就是不怕冷的一只小鳳凰。”葉惜媱抱着他,“那個老婆婆是誰?”
“她被鎖鏈鎖着,只能說話不能動,說她一出去天下就要大旱,她還說等我長大的時候會知道冰鳳凰是什麽,還說如果我回到昆侖頂,幫她找一樣她遺落在那裏的東西。”
葉惜媱和修澤對視一眼,有些不明白,但對于那個老婆婆,她倒是有個猜測。
“那我們小羽就每天乖乖吃飯,總有一天會長大,不過答應婆婆的事情要記住,不能食言。”
葉惜媱摸了摸兒子的頭,抱着他躺進了被子裏,雖然兒子能在萬年寒潭裏泡千年,但有一種寒冷叫媽媽覺得他冷。
窗外在飄大雪,屋裏雖然溫暖如春,但光溜溜的兒子還是摟進被子裏比較好。
葉惜媱輕輕拍着懷裏的小萌娃,低頭一看,不過幾分鐘時間,他吐了個泡泡就睡着了,小嘴巴嘟嘟的,長長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上睡得很安心,她輕柔的碰了下小羽的臉蛋,給他蓋上被子轉過了身面向了修澤。
随後她在被子裏攥着他的大手,輕輕撓了撓,輕聲道:“修澤哥哥,那一世我被當時的父母賣給了大戶人家配冥婚,你來的時候黑袍一身鮮血,你是怎麽受傷的?”
“有了小羽之後你眼神一直圍着那個臭小子轉悠,第一時間看得人都不是我了。”
修澤認真的看着她,低頭吻住她,堵住了她所有的疑問。
葉惜媱起初還睜着眼睛,滿眼都是驚訝,最後……
沉迷在他唇舌間思緒終于全部被眼前的男人占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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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天已經徹底黑透了。
葉惜媱靠在廚房的推拉門門框上,看着身材颀長高大的男人圍着小熊圍裙在廚房裏一邊看美食博主的教程一邊手忙腳亂的做飯,不由吃吃直笑。
“修澤哥哥,我以前一直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
葉惜媱走到他身後,輕輕環住了他的腰,臉頰貼在他寬闊的背上吸了一口冷香。
“我得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才能遇上你,讓你鐘情千年,尋找千年,修澤,我愛你,一如當年。”
葉惜媱說着,鼻子酸酸的,不知道是受了這一千多年的靈魂完整的影響,還是如今有人寵着愛着變得嬌氣了。
修澤手上的動作一停,将砂鍋裏文火煨着的湯倒進了湯盆裏,這才轉身,低頭親她,“媱媱,你每次撒嬌我都想更愛你,比前一天愛那種。”
“那就在我有生之年,不離不棄。”
當初那個三十年壽命換一場毀滅與自由的姑娘,終于拿她的愛和貪心,挽住了她召來的男人。
“好,有生之年,不離不棄。”
經過那一場千年蹉跎,修澤不再吝啬于幾句情話,想她,愛她,想要她,他不會在壓抑也不會再隐瞞。
葉惜媱羞澀地低頭間,脖頸上一枚深粉色的印記赫然映入了修澤的眼,他眼底的滿意和愉悅之色一閃而過。
仿佛和她在一起,靜靜地看着她,抱着她,都似乎永遠不會膩。
“媽媽,寶寶餓了,你和父王好了嗎?”
葉惜媱倏地轉頭,看到兒子穿着拖鞋和小熊睡衣站在飯廳門口,一雙小胖手捂着眼睛,指縫卻大大的張開露出了兩只睜得圓溜溜的大眼睛。
葉惜媱倏地一下恨不得蹦出八丈遠,一張臉跟紅寶石似的,眼睛不敢往小羽那裏看。
“修惜羽!”
修澤咬着牙冷冷的連名帶姓的一聲喊,讓小羽拔腿就跑,“媽媽,父王要打我,嗚嗚嗚他又要打我!”
葉惜媱哭笑不得的看着滿臉笑容還皮的假裝哭泣的兒子,牽過他的手将小萌娃摟進懷裏在他屁股上拍了拍,“以後不許這樣了,聽到了嗎?”
她蹲下身,認真的看着兒子,“因為媽媽和你父王很相愛,才有了寶寶,有時候,在家裏,寶寶看到媽媽和父王親親的時候要悄悄地回房,知道嗎?”
小羽摸了摸屁股,媽媽打的一點都不疼。
“好噠,寶寶記住了。”
他皮完了忽然害起羞來,躲進葉惜媱懷裏蹭了蹭,小臉蛋紅紅的。
“小羽剛才說父王又打小羽,那第上一次是什麽時候打的?”
葉惜媱将孩子抱到餐桌前坐好,他們買的兒童椅已經來了,小熊貓似的造型穩穩地停在餐桌跟前,葉惜媱将他放到兒童椅上,還給扣上了腰帶。
雖然他兒子可以跟着胡雲喜一路追着她進沙漠,走起路來比她這個當媽的還快,但她總想将他當三歲小朋友對待。
“媽媽,我不會掉下來的。”
小羽無奈的拽了拽腰上的鎖扣,三兩下就解開了,跳下兒童椅坐到了葉惜媱身邊的餐桌椅子上,然後沖葉惜媱軟軟的一笑。
“哦,那小羽告訴我上次挨揍為了什麽?”
小羽扭扭捏捏不肯說,在兒童椅上椅子上扭了扭,甚至害羞的趴下了,但就是不說話。
葉惜媱轉頭看着修澤往桌上端菜,輕笑,“真賢惠。”
随即把米飯放到他跟前,一只手撐着下巴看他結圍裙,眼神迷離又執着,像是小迷妹在看偶像。
“我這麽賢惠,所以葉小姐考慮給我個正式身份嗎?”
葉惜媱眨了眨眼睛,“不是一直在等你娶我麽?”
話是這麽說,但曾經爽約的人确确實實是她。
小羽悄悄松了一口氣,默默地抱着自己的小碗吃飯。
作為一個一千六百歲的小朋友,已經是個大孩子了,在爸爸媽媽秀恩愛的時候要會自己拿筷子吃飯,在爸爸媽媽親親的時候要自己回房間,不許偷看。
最後一條尤為重要,關系到屁屁的舒适度!
“那媱媱就記住自己說的話,這一回不許失約。”
修澤眼裏溫柔的光像是釀了千年的酒,葉惜媱一對視就覺得自己要醉了。
她慌亂的低下頭吃了一筷子米飯,掩飾的意味兒很明顯。
“這臭小子上次挨揍……是因為……”
修澤一邊慢悠悠的說着,一邊看向小羽,那眼神意思很明顯,想讓我不告狀,以後自己睡。
“媽媽,我是大孩子了,我以後自己睡!”
小羽秒懂,絲毫不敢有不情願。
葉惜媱完全沒看懂這父子倆打什麽啞謎,但她隐約猜測這是她家這個小氣鬼男人拿小羽上次挨揍的原因威脅他自己睡覺。
“小羽還小,媽媽都沒和你怎麽相處過,等你再大一歲,媽媽就讓你住隔壁,好不好?”
小羽求之不得,看向自己的父王,“父王,是媽媽非要和我睡的,所以我四歲的時候在自己一個人睡可以嗎?”
修澤也知道,小姑娘總覺得對兒子有愧疚,所以冷着臉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
“那小羽自己告訴媽媽,上一次挨揍為什麽,好不好?”
葉惜媱放下筷子,給他盛了一小碗的湯。
“因為……我還是顆蛋的時候偷看父王和娘親親親,被父王發現了,他記仇記了一千六百年,前些天他接我回了冥都之後就揍了我一頓,屁屁挨了三巴掌呢。”
葉惜媱被這個理由鬧了個大紅臉,決定再也不和修澤在卧室以外的地方接吻了。
“好了,吃飯吧。”
小姑娘害羞的有頭頂冒煙的趨勢,修澤輕咳一聲轉移話題。
他兒子雖然看着三歲,但真正智商并不是三歲小孩子,只是驟然見到他母親愛撒嬌而已。
一家人笑笑鬧鬧的吃完飯,九點半了。
葉惜媱穿好羽絨服,白色的過膝羽絨服修身款的,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腳下是一雙長筒靴,顯得整個人腿長又高挑。
“圍巾戴上。”
修澤給她把圍巾圍上,理了理她臉頰邊的發絲,這才放手。
他自己一身黑色長款毛呢大衣,裏面襯衫和淺咖色羊毛衫兩件套,下身長褲皮鞋,雖然不怕冷,但他還是入鄉随俗一副人間男人的打扮。
“媽媽給你穿羽絨服你會不會覺得熱?”
葉惜媱提着一件兒童款的小羽絨服,天藍色背上還有一只憤怒的小鳥,某知名品牌冬季新款。
“不會,雖然寶寶不冷,但冬天不穿羽絨服別人會發現我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
這是父王跟他說的,他牢牢記在了心裏。
媽媽如今是普通人,他和父王在人間陪着媽媽的話就得跟人間其他的人和小朋友一樣,否則會被察覺與人不一樣的地方。
葉惜媱一愣,提着羽絨服的手頓在了原處,她從來沒想過,與普通人不一樣的修澤哥哥和小羽,在人世間陪她生活,到底遷就了她多少。
一個需要在萬年寒潭裏降溫的孩子,冬天讓他穿羽絨服他得多不舒服啊,他喜歡寒冷,可是世俗必須讓他穿暖和。
“不穿了,咱們穿一件這個小風衣,也是一枚小帥哥呢。”
葉惜媱放下羽絨服,拿起一件淺藍色兒童小風衣,給他穿上,“以後寶寶不用遷就媽媽,我的兒子,來陪着我,我歡喜還來不及怎麽舍得委屈。”
修澤給小羽穿了一雙黑色小短靴,牽起了他的手,又看向葉惜媱,“沒有遷就,因為愛,所以哪裏都合适。”
葉惜媱輕笑,牽起小羽另一只手,一家三口出門了。
到了平安街那個十字路口,胡雲喜也到了,她一手握着有楚铮心魂的護心鏡,一手握着自己的白玉鈴铛,穿着淺粉色的羽絨服站在路邊。
看到這一家三口招了招手。
“雲喜阿姨。”
小羽率先朝她笑,然後跟胡雲喜揮了揮小胖手。
下了兩天的雪到夜晚才停了,路上厚厚的積雪被車碾過,潔白的模樣變得面目全非,悄悄零落在地上化成了水。
這條路因為別名殡葬一條街,因此晚上基本車少人少。
這兩天下了雪,人影兒更是沒一個,車子也能彎路絕不走這裏。
正好,方便他們行事。
葉惜媱攥住胡雲喜冰冷的手,嘆了口氣,“馬上就能團圓了,別緊張。”
“我怕他忘了我……”
胡雲喜垂下眼睫,想起幾個月前他完全不認識她的模樣,心裏仿佛被針紮了一下,臨了,她倒是有些近鄉情怯的心情。
“不會,那時候他沒有心,又被幽蘭把關于你的記憶抽取封鎖在了心魂裏,不認識你也是正常,并不是他不愛你了,雲喜你別慌,你看我和修澤哥哥,不也苦盡甘來了麽。”
這一頭兩個人在小聲說話,那一邊,修澤一揮手,千軍萬馬的殘影驀地出現在了這裏,金甲銀胄,所向披靡。
胡雲喜似有所覺,轉頭看過去,正好對上了楚铮空洞的冰冷的沒有一絲感情的雙眼,她心裏一顫,癡癡看着他怔立當場。
“拿着護心鏡過去,按在他铠甲上缺失的那一塊,心口的位置上。”
修澤冷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對視,她慌亂的抹了一把眼淚,每走一步就像在刀尖上跳舞,連心都揪疼了。
短短的一段距離,她走了一千多年,才走的他跟前,她看着他剛毅的面容,輕輕笑了下,随即顫抖着手,将護心鏡按在了他心口铠甲上那一個洞裏。
護心鏡按在那裏嚴絲合縫剛剛好。
楚铮冷肅的面容一怔,眉頭痛苦的皺了起來,一瞬間,他空寂的眼裏被填滿了許多東西,最多的,卻是一個粉色的影子。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楚铮哥哥,這是我抓周抓到的鈴铛,道士說我必然颠沛流離一生難得安穩,我把它給你,你給我安穩,可好?”
那是十五歲已經跟他定了親時她羞澀的模樣。
“楚铮哥哥,你為我而死,我心非石,怎肯獨活。”
那是她從城樓上跳下來時決絕的模樣……
“楚铮哥哥,雖然你忘了我,但我一直陪着你,雲喜一直在這裏。”
那是她轉世之後經過這裏恢複了記憶之後泣不成聲的模樣。
“楚铮哥哥,一千年了,我還在,你也在這裏,你看,我們相守了一千年了……”
這是第一千年,夜晚她一個人蹲在這裏,跟他說話的模樣。
“楚铮哥哥,你說長大了就娶我,這鈴铛是我一周歲抓到的,娘說要送給心上人的,我送給你好不好?”
這是她幾個月前,為了喚醒他記憶,哭着跟他說話的模樣……
可是,他當初做了什麽?
楚铮心裏一痛,一口血噴了出來。
他竟然對她拔劍列陣,竟然要殺了她……
那一刻,她心裏得多疼啊。
“楚铮哥哥!你怎麽了!”
胡雲喜一慌,猛地往前一步雙手扶住了他。
心魂歸位之後他身體雖然是冷的,但終于是凝實的身體不再是一個輕飄飄的影子了。
“雲喜……”
楚铮擡手,到她臉頰一寸的地方,陡然停住了。
人鬼殊途,他已經誤了她千年,還要在耽誤她嗎?
“我記起來了,對不起,雲喜,你……”
沒等他說完,胡雲喜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眼淚洶湧而出:“你想讓我忘了你,是不是?”
她執拗的看着他,發紅的眼睛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從古至今,這世上,還有哪個男人,願意為了我胡雲喜剖心挖肝,你找,找出來我明兒就嫁!”
“你想說人鬼殊途是不是?”
“你說啊,一千五百年,從你剖心那一刻,我沒有和我的楚铮哥哥好好說過一句話,哪怕中元節那天你對我喊打喊殺,看到你的樣子,看到你眨眼,看到你號令萬馬千軍的風姿,哪怕是看到你拔劍指向我,我都是歡喜的。”
“因為你在我面前剖心而死那一刻,是我這生生世世解不開的心結,除不去的噩夢,只要你能動,能說話,無心無情又如何,天荒地老我都等得!”
胡雲喜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覺得我們人鬼殊途是不是?”
她再次問。
楚铮心裏一緊,看她流淚,看到她眼裏的絕望,比剖心那一刻還疼。
“那我死了,是不是就不是殊途了?”
胡雲喜說完,羽絨服的口袋裏忽然抽出了一把匕首。
“我等了你千年,你讓我忘了你去嫁給別人,那你千年前,為什麽為了我剖心!”
“你想讓我忘了你。”
胡雲喜眼中神情明明滅滅,“好,我還了你的剖心之情,此後,再不相欠!”
說完,她拔刀往自己心口捅去。
楚铮猛地一把将她摟緊懷裏,狠狠閉上了眼睛,一行眼淚蜿蜒而下。
匕首掉在冰冷的馬路上“哐當”一聲脆響,別沒有人再去注意。
“雲喜……你這是在挖我的心。”
楚铮咬着牙,臉上帶着一股隐忍的扭曲,他捧着她的臉狠狠吻了下去。
那吻,伴随着千年的血淚,在唇間抵死纏綿。
胡雲喜身子輕輕顫抖着,手安然的放在了他冰冷的铠甲上,緩緩閉上了眼。
這一刻,這個男人身邊,才是她千年來尋尋覓覓的心安。
天空中洋洋灑灑的開始下起雪來,過了許久,楚铮放開胡雲喜,拇指摩挲着她被吻的紅豔豔的嘴唇,眼裏是明明滅滅的欲望。
“到死那一刻,我最後悔的,就是沒有早早娶了你。”
楚铮聲音沙啞低沉,帶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厲。
“我無法想象,你對着別的男人笑,給他擦汗,給他繡荷包,甚至把你我定情的小鈴铛送給別人。”
楚铮覺得自己卑劣,可是這樣的心思,千年萬年,他都不後悔。
“可我更無法看着你死,雲喜,比起讓我眼睜睜看着你死,我寧願,你好好活着,愛上別人。”
“出征那天,跟你說的話是真話,卻也是違心之語。”楚铮将人再次按在自己懷裏,他眼裏卑劣的占有和偏執的愛他不想他的雲喜妹妹看到。
“你眼裏,我是頂天立地的男人,可是對你,我想讓你好好的,可我更希望,只希望你的幸福是因為你是我的娘子,是我們的孩子的娘親,是楚胡氏,是記在楚家族譜上楚铮名字旁邊的,和我生同寝死同穴的女人。”
楚铮咬着牙,這些話仿佛是從心底吼出來的,最終,他溫柔的輕聲問她:“可是如今……我人不人鬼不鬼的,雲喜,你還願意嗎?”
胡雲喜在他懷裏輕輕點頭,臉上勾勒出一抹好看的笑:“我願意啊,早在千年前,從城樓上跳下來那一刻,我這一個人,這一顆心,這一縷魂,除了你,我誰也不嫁。”
她說完,含羞帶怯的看他,一枚染着血色的白玉鈴铛靜靜的托在白玉般的掌心裏。
楚铮攥住那只手,将人摟進懷裏,緊緊地,再也不想放開。
路邊,葉惜媱和修澤牽着小羽的手看着不遠處的胡雲喜和楚铮。
漫天大雪紛紛揚揚,讓這些等待千年尋尋覓覓才得以相守的人終于白頭偕老。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誩: 正文寫完了,回頭看看大綱,其實這個故事叫這個名字不太恰當,但改不了了。
我認真寫了大家随便湊合看吧,就這麽大點本事了。
打下正文完三個字的時候,心裏許許多多的苦澀,寫這一本文到中間,我經歷了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的失去,我甚至想,能不能看在我寫了這麽多好人有好報的故事的份上,給我,給我失去的那個人,給一個重來的機會……
可是老天爺它是殘忍的。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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