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我能感受到, 同心鎖就在這裏,可是我不知道怎麽樣才能找到它。”

葉惜媱看着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分外好看的湖水,輕輕蹙了蹙眉。

修澤上前, 執起她的手腕兒,将一個白玉鑲嵌着一段黑色的镯子戴到了她皓腕上, 葉惜媱擡起手腕看了一眼, 轉而視線看向他:“修澤哥哥, 你是說……”

“還記得那首曲子嗎?”修澤又把重明琴遞給她,“試試。”

最後,他才拿出鳳凰簪, 右手捏住九尾鳳簪的簪頭部分, 左手手掌輕輕往過一掃, 一瞬間,顏色有些暗沉的簪子迸發出一陣耀眼的光, 如果說原先只是古物,如今, 就是一件華麗的藝術品。

“這才是她本來的模樣。”

葉惜媱輕笑, 伸手接過去, 一手攬起身後的頭發三兩下就绾起了一個發髻, 湛藍的湖邊, 清冷的月下, 美人手執青絲绾起長發,還是一絲不留全部绾起那種。

修澤見此, 眼裏閃過一抹笑。

葉惜媱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了他一眼,抱着重明琴坐在了湖邊一塊大石頭上。

左手執重明琴,右手食指中指和無名指輕輕按在琴弦上, 她回頭,看了看胡雲喜,視線挪到自家兒子小羽身上,最後才緩緩看過修澤,回神的瞬間曲指一撥。

“铮——”的一聲輕響,緊接着她指尖撥弄的速度越來越快,三指在琴弦上舞出無數殘影,琴聲也從曲不成調的铿锵征伐之聲變成了輕柔婉轉的曲子。

胡雲喜起初心心念念都系在湖裏某處的同心鎖上,但是漸漸地,被曲子吸引,她眼前浮現出一幅畫,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在月光下向心愛之人借着曲子傳遞心中深深地愛意,柔婉的曲調似乎也變得缱绻纏綿。

月光照着湛藍色的湖水,一輪冷月好似玉盤投向了湖中。

平靜的湖水在琴聲中輕輕泛起一絲漣漪,像是一滴雪清淺的落在了湖面上,幾不可察的漣漪越來越大,一圈一圈的藍色波紋緩緩向遠處散去,最後,波紋的中心慢慢的浮起了一把玉鎖。

上好的羊脂玉瑩潤又白皙,在月光下散發着柔和的光,浮到半空中,衆人這才看清楚,瑩潤的玉鎖上有兩點殷紅,宛若兩顆紅豆彼此相依。

緊接着,玉鎖循着琴聲往葉惜媱的方向飛了過去,但速度并不快,一點一點縮短距離,終于,到了葉惜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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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下撥弄琴弦的手指,伸出了手,柔白的掌心向上,那玉鎖像是有了靈魂似的穩穩地落在了她掌心裏。

葉惜媱拿起來一看,宛若心型的玉鎖裏沁着兩粒紅豆大小的紅色,其中一粒她知道,是她的血,另一粒……

她倏地回頭,“修澤哥哥?”

“是,同心鎖,你和我的血都有才算同心。”

修澤上前,摸了摸她的頭,聲音溫柔,仿佛要把她融化在自己深沉的目光裏。

葉惜媱心裏歡喜又感動,成了一名玄學師之後,她知道一滴精血有多重要,她修澤哥哥是地府的鬼帝,體內精血也不過三滴,如今,倒是一滴在這裏了。

葉惜媱緊緊攥住手中的玉鎖,看着顏色變淺的湖面,蹲下身将指尖在琴弦上狠狠一勒,一滴血珠掉進了湖面上,淺藍色的湖水猶如沸騰了一般,冒起了泡兒。

緊接着,水泡兒變成了翻滾的浪潮,随後急速開始退去,仿佛一瞬間開始蒸騰下滲。

不過眨眼之間,偌大的一片湖水只剩下了一個淺淺的巴掌大小的水坑。

一枚明黃色的護心鏡,靜靜地浸在那巴掌大小的水窪裏。

“楚铮哥哥——”

胡雲喜喜極而泣,聲音都帶着輕輕地顫抖。

“傻姑娘,快去呀。”

葉惜媱直起身子回頭,笑着看向胡雲喜。

胡雲喜放開了小羽的手腳下一個踉跄,朝着那枚護心鏡拼了命的跑去,那不顧一切的姿态,就像千年前義無反顧跳下城樓随她的楚铮哥哥而去的模樣。

走到那護心鏡跟前,她雙膝跪在了水窪邊上,顫抖着雙手,輕輕捧起了那看着光潔如新的護心鏡,那是她的楚铮哥哥铠甲上的。

她送他出征前,輕輕用手擦拭過的。

“雲喜,回來吧,這裏即将被黃沙掩埋了。”

葉惜媱懂她這種感覺,極致的欣喜和心酸。

“好……”

胡雲喜緊緊攥住護心鏡,胡亂擦了一把眼淚,起身快步走向了葉惜媱,葉惜媱伸出一只手将她剛拉上這一片湖泊幹涸後留下的窪地,翻滾的黃沙就覆蓋住了這個地方。

與別處別無二致的起伏的沙丘,一點也看不出曾經有過一個湖泊。

“等拍完這部戲,我們就回去,然後我們去救你的楚铮哥哥,別哭了雲喜。”

葉惜媱柔聲哄她,輕輕給她拭去眼淚。

“嗯。”

胡雲喜點了點頭,終于止住了哭聲。

小羽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雲喜阿姨不哭昂,乖。”

被小萌娃跟哄孩子似的哄了一下,胡雲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輕輕揉了一下他肉嘟嘟的小臉蛋兒。

“雲喜阿姨不哭了,走吧,我們回去。”

小羽把手一左一右遞給了媽媽和雲喜阿姨,兩個美女互相對視一眼,笑着握在了手心裏,胡雲喜向後看了眼大人冷冷的臉,心裏吐了下舌頭卻沒放開那個小胖手。

兩大一小走在前面,修澤慢慢的在後面跟着,月光下,一串長長的腳印留在了身後。

葉惜媱回頭,看了一眼故國的方向,卻并沒有多少留戀,只一眼,就轉過了頭,手中牽着的兒子,身後跟着的夫君,才是她真正有意義人生。

走出沙漠的時候,天已經微微擦亮了。

回到帳篷裏,葉惜媱送走了胡雲喜,看着修澤有些不好意思,他們兩人各自都有帳篷,但現在,看了眼在她懷裏睡熟的小團子,心裏不想讓他走。

他們一家三口,一千六百年才終得團聚。

修澤假裝沒察覺他的小姑娘的心思,看着這娘兒倆躺好,給她蓋好被子,作勢就要離開。

手卻被一只柔軟的小手抓住了,“修澤哥哥,別走了吧?”

葉惜媱紅着臉不敢看他,但手卻死死的抓着人家不放。

修澤一聲輕笑,翻身上了床,躺在她身後緩緩抱住了懷裏的人。

“睡吧,還能歇四個小時。”

輕輕吻了吻她的後頸,修澤摟着人閉上了眼睛。

葉惜媱懷裏抱着兒子,身後是摟着她的夫君,睡熟的時候唇畔還噙着一抹笑。

沙漠裏第一場大雪落下的時候,劇組的戲份歷時三個月零兩天,終于拍完了。

從來時的單衣薄衫到返程時的羽絨服,這個劇組發生了太多的事。

比如,女一號和投資商有一個三歲大的兒子。

再比如,投資商不想妻子和別人拍情侶戲并親自上陣貢獻了熒幕首秀。

再再比如,投資商的兒子也演了女主在劇中的兒子。

衆人終于回過味兒來了,所以,這部戲其實是這一家三口斥巨資在撒狗糧秀恩愛吧?

回到京城裏,後期制作就和葉惜媱以及修澤沒有什麽關系了。

他們走出機場,外面鵝毛大雪紛紛揚揚。

街頭巷尾到處都是入冬之後閑暇下來的人們歡慶元旦留下的痕跡。

“我們今晚就去平安街,現在,先回家做飯,餓死了。”

葉惜媱看了眼胡雲喜,是在對她解釋。

“葉姐姐,我不着急,咱們先回家吧。”

胡雲喜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小羽頭上戴着的小兔子毛線帽兒。

一路回到濱海雅苑別墅裏,修澤牽着踩雪踩了一路的兒子堂而皇之的進了家門。

葉惜媱回頭看到這一幕輕笑,“今年我們都能過個團圓年了。”

今天起了大早趕飛機,都沒怎麽睡好,修澤打電話讓禦膳館的人送了一桌子吃的,幾人洗澡之後剛下來到一樓,禦膳館的送餐員已經到了。

三大一小吃了一頓豐盛的大餐,胡雲喜回了家一趟,畢竟出了趟遠門,得回家報個平安。

胡雲喜走後,葉惜媱獨自面對修澤的時候臉止不住的紅了。

明明心裏很開心,但就是不敢看他。

“媽媽,你這麽多年都去哪兒了?為什麽會忘了寶寶呀?”

沒等她心裏情緒繼續發酵,她生的小肉團兒一把抱住她的腿,軟萌萌的撒嬌讓她心裏的害羞以及不可描述的情緒全部散了個一幹二淨,只想抱着兒子好好補償他缺失的母愛。

葉惜媱将他抱進懷裏,慢慢跟他講述一千年的事情。

“一千六百年前,媽媽是樓蘭國的公主……”

葉惜媱雖然是漢人的名字,但她卻是樓蘭國的公主,母親是漢朝送去樓蘭和親的公主,因為不是皇室宗女而是大臣家不受寵的庶女,頂了公主的名頭被送到了千裏之外的沙漠裏。

因為懷念故國,又生出的孩兒是不受重視的女兒,所以給她取了漢人的名字惜媱,也随了她母親的姓氏葉。

只是生來平平無奇的女嬰,滿月宴那天常年不下雪的樓蘭國忽然冰封千裏,整個國家都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如此一來,樓蘭王認為這是吉兆。

才開始重視這對被他遺忘在深宮裏的母女。

六月那年,葉惜媱的生辰宴會上,她語出驚人,說遙遠的中原要派來一萬鐵騎來到樓蘭,十天之後,漢朝的一萬兵馬借道樓蘭。

這一次預言成功,讓她的整個人生走向了另一個通往深淵的方向。

樓蘭王斥巨資建了一座祭司殿,外面有重兵把守,将六歲的葉惜媱安置在了這座豪華又冰冷的宮殿裏,除了每年的宮廷宴會,她無诏不得出祭司殿的門,甚至連她的母親葉王後,都不能見。

八歲那年,樓蘭王拿來一塊石頭,說是樓蘭子民在天上腳下發現的,正好是八年前葉惜媱滿月宴那一天一夜大雪之後發現的。

因為這塊石頭會吸人血,散發着不祥的力量,所以那老農說這石頭要獻給他們樓蘭最偉大的祭司,用以占蔔吉兇。

從此,樓蘭王要預測什麽事,都會割傷葉惜媱的胳膊,将血滴在石頭上,讓她捧在手裏詢問神祗是吉是兇。

因為女兒成了樓蘭聖女祭司,葉王後成了樓蘭後宮裏過得最舒心奢華的女人,她醉心于這樣的享受,便假裝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受到了怎樣的對待才換來這一切的。

葉惜媱就這樣過着半囚禁的生活長到了十六歲,她身邊的護法對她表達了愛慕之情,她尚且沒明白那是怎樣的一種感情,那個年輕的男人就被樓蘭王派人拖下去五馬分屍丢在山谷裏喂了狼。

并告訴她,樓蘭的聖女祭司一生都要獻給神靈,不準婚嫁不準動情,甚至連喜怒哀樂的情緒,都要比正常人淡薄。

那是葉惜媱第一次,真正生出反抗的情緒。

她問樓蘭王,她到底是他的女兒,還是他實現政治抱負的工具。

結果,是變本加厲的控制。

她身邊的護法,男的被閹割,女的被刺面,就連看守她的祭司殿的士兵,都是精挑細選不能人道的男人。

她想方設法讓從小陪她長大的侍女給她的母親葉王妃送了信,葉王妃卻提出了讓她嫁去漢朝的想法,她的侍女因為這一封信被嫁給了一個高官做妾。

而她,也被囚禁的更加嚴格,甚至她的母妃葉王後,也被樓蘭王徹底的冷落了,甚至以此相逼逼她乖乖的聽話。

可是葉惜媱的性子是越逼她她越反抗,既然樓蘭王想囚禁她一輩子,那麽索性她直接釜底抽薪毀了自己能占蔔的可能性。

聖女嫁人為妻,就會失去占蔔的天賦。

所以,她命人偷了占蔔石,以三十年壽命為引,召喚一個不論人神鬼,妖魔仙的夫君,這是她唯一能見到別的生人的方式。

“最終,我召來了你的父親。”

葉惜媱摸了摸兒子的頭,含笑看了修澤一眼。

她做好了一切準備,不論召來的是什麽,她都認,她只是以自殺式的方式要一場短暫的毀滅與自由,可是卻沒想到來的人是地獄的王。

她僅有四年好活了,召來的人壽數悠長那更好,在她死後會在漫長的歲月裏忘記她,沒有牽絆與糾纏,只是一場歷時四年的游戲。

可是,沒想到她最終生了貪婪的心思。

在他越過重兵把守的禁制帶她出去玩,讓她見識過沙漠的浩瀚,雪山的壯麗,以及天地的寬廣……

他教會了她什麽是愛,什麽是喜悅,什麽是情動……

最後,她不可避免的,不甘心那短短的四年,想要和他在一起,更長久,貪戀那長久的快樂。

可是她只有那麽短的壽命,所以最後,她拒絕了嫁給他,她想讓她的修澤哥哥好好活着,忘了她,畢竟她生命那麽短,他生命卻又那麽長。

因為愛他,所以想讓他一直好好地,高高在上宛若神祗。

可是在第三年,她有了他的孩子,當時早已沒有占蔔能力的她成了王室的棄子,她還是在祭司殿裏。只是沒了重兵把守,也沒有王室子女最高的待遇。

甚至連最基本的自由,都沒有。

當時修澤哥哥說帶她走,可她的母妃還在樓蘭王宮裏,她怎麽能跟他走?

她只有不到兩年的壽命,她跟他走,難道要看着他違反規則為她延長壽命嗎?那是在害他,所以她拒絕了。

懷胎十月,她穿着寬大的衣裳根本看不出來,甚至連修澤哥哥,到最後才知道她懷了寶寶,分娩那一天,沙漠好似着火了一般,溫度滾燙,她看着生的那個冰藍色的兩個巴掌大小的蛋,擔憂又詫異,欣喜又激動,但從來沒有過嫌棄。

可惜她的父王樓蘭王來了,說她與人私通生下孽種,天降高溫是不祥之兆。

但是卻找遍了整個祭司殿也沒有找到她生的孩子,因為那個冰藍色的蛋被所有人都忽視了。

一直過了兩個月,孩子破殼而出那一晚,夕陽的餘晖久久不散,群鳥在天邊盤旋良久,她只見了孩子一眼,樓蘭王派人監視她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不得已,只得讓修澤哥哥帶孩子走。

當晚,她恢複了占蔔能力,算了她那一生最後一卦。

算到了三個月後将會河流倒灌黃沙掩埋城池,如果不搬出這片樓蘭子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那麽所有人都會被黃沙掩埋。

可是沒人信她,因為在樓蘭所有人眼裏,她這個聖女不貞不潔,被神明所厭棄。

那一天,也是她的死期。

她早就知道,那一天她會死,但到底不甘心,沒有為她的修澤哥哥穿一回嫁衣,所以那一天,她穿着嫁衣站在城樓上,看着遠方,等他來,做個訣別。

可是最終,黃沙湧上了頭頂,她還是沒有等到他來……

“媽媽,你受苦了,寶寶親親你,別哭哦,乖!”

小羽雙手抱住葉惜媱的脖子,粉嘟嘟的小嘴唇一點一點小雞啄米似的親着葉惜媱的臉,而他自己,也是滿臉的眼淚花兒。

雖然媽媽說的話他還有好多不明白,但他能感覺到媽媽很傷心。

“寶寶不哭,你看媽媽現在有你,也有你爸爸,咱們一家三口在一起了,媽媽抱着我的小羽就覺得滿心幸福的快要溢出來了。”

葉惜媱抱着兒子,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親了親他的小臉蛋,真的覺得以前的所有的苦都不算什麽了。

“父王,媽媽生我受了那麽多苦,你在哪裏?你都沒有保護好媽媽,我不喜歡你啦!”

小羽忽然轉頭,手還摟着葉惜媱的脖子,但卻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修澤,小臉繃的緊緊地,很嚴肅。

作者有話要說:  明晚更新最後一章。

地府裏的叛亂,以及葉惜媱關于九天玄女的身份放在番外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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