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到達周國邺城

夏日的太陽也只是看着要遠一些,光線可一點都不含糊,正中午又是最烈的太陽,連湖邊的香樟樹都曬的軟了葉子。

去清徽殿的青石路上,從遠處看地面甚至能看見因為光線扭曲而産生的水樣波紋。

清徽殿大殿定上的金色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十分漂亮。但經過此處的宮人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們腳步匆匆,倒像是腳下踩的不是路,而是滾燙的鐵板。

所以哪怕看見了大殿門前候着的人,卻在看清那人身份以後頭不由的低的更深了,貓着腰,加快腳步從旁邊經過,活像是在滾燙的鐵板上被惡鬼追趕。

因為殿外的是周嬷嬷,太後身邊的貼身嬷嬷。

擱幾年前,哪怕這人是惡鬼,也有大把的人争着到她跟前露臉,可現在不一樣了。

兩年前王上親政,先是殺了仲父,後又與太後大鬧一場,将太後囚于郁松院。雖表面上說的是太後潛心禮佛,不願再過問前朝之事,可誰都知道那是推脫的說辭。

太後與王上不和久矣。

周嬷嬷看着眼前避他如蛇蠍的宮人,并不以為然,一群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她擡頭看了看頭頂的太陽,用袖口擦了擦臉上和脖子上的汗水,轉身換了一副笑臉向着清徽殿門口的禦前侍衛,“有勞李侍衛再去通報一聲。”周嬷嬷從袖口拿出一個青色繡竹的荷包,遮擋着塞到侍衛的手裏,她低頭擦了擦眼淚,“這種事情怎麽能拿來說謊,太後娘娘是真的病了——”

那荷包看着就鼓囊,定是沒少放銀子,可立在門口的侍衛,手一斜,荷包就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将周嬷嬷還未說出口的話也一并砸了下去。

周嬷嬷悻悻的撿起地上的荷包,也不再繼續耗下去,走之前還不忘威脅,“母子哪有隔夜仇,李侍衛可要記清了今天的事情,不要以後受了罰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說完冷哼一聲就離開了。

走在回去郁松院的路上,周嬷嬷卻犯了難,越是靠近小院,她的腳步就越是沉重。雖說她可以拿那些話來吓唬別人,可身為太後娘娘身邊的貼身嬷嬷,王上對太後究竟是什麽樣她是有所了解的,可就是因為了解她心裏才會沒底。

那哪是母子沒有隔夜仇,她自十一入宮,整整三十多年,伺候過三代帝王。就沒見過有哪代皇室是這種關系的 ,其他皇室中人哪怕是再恨的牙癢癢,可表面功夫還是會做的。

這對母子卻根本不屑于此,每次見面都要鬧的阖宮都心驚肉跳的,相互都看不過眼,都恨不得找着機會陷對方于死地。

這分明是仇人!!

再怎麽磨蹭,路也就那麽一點,周嬷嬷看着眼前偏辟的院落,掉了漆的大紅木門,她想起早上臨走前太後的話。

“想個辦法讓王上過來一趟郁松院”窗邊斜靠在軟榻上的矜貴婦人說道:“今日不行就明日,你日日去,總能有辦法讓他過來。”

因為屋子裏放了冰盆,所以四周的門窗都封的嚴實,旁邊有宮女打着扇子,軟榻上的美婦人在透窗的微弱光線下,清晰可見她依舊保養得當的容顏,黛眉似遠山,丹唇似朱砂,皮膚緊致,光滑白皙。

無論是身材還是容顏,比之二八少女都不遑多讓,反倒是更加多了一份獨特的韻味。

哪怕日日看了這張臉十幾年,周嬷嬷也會被再度驚豔。

她十五年前剛剛來的時候,蘇太後就是這副樣子吧,轉眼都快四十歲了還是一副勾人魂魄的樣貌。想來這宮裏是從不缺美人的地方,可美成這樣的實屬少見。

怪不得能被先王至死都念叨着。

青州的白瓷小盞在桌上磕出聲響,蘇太後皺着眉頭,“可聽清楚了,王上要不願見你,你就跪倒他願意為止!!”

周嬷嬷自然是沒有跪,她清楚,就是她一頭撞死在清徽殿前,也只是髒了一塊地,王上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這點他們母子倒是像極了,一樣的冷血無情。

清徽殿正在打掃的小太監見人走了,趕忙将抹布丢到黃銅盆裏,來到裏間走道的門簾處,向在裏間門口候着的另一個小太監做了一個手勢。接到消息的小太監踱步到趙大伴的身邊悄聲禀告。

趙大伴肩膀回落,緊繃了一上午的神經終于算是放松下來。

“何事?”祁璟依舊在低頭看奏折,眼皮都沒擡一下。

趙大伴彎着腰,斟酌着用詞小心道:“周嬷嬷離開了。”

祁璟拿起朱筆批注,中間一氣呵成,并沒有因為趙大伴的話有絲毫的變化,“下次她願來就來,無需給她通報。”奏折批注完成,放在一旁晾幹,他繼續道:“就是郁松院那個女人過來了也是一樣。”

趙大伴小心低頭觑着王上的表情,低聲應是。

祁璟低頭将最後一本奏折看完,随手扔在桌上,擡頭正與的趙大伴的眼神撞在一起,“前些日子讓你找的書,找的怎麽樣了?”

妄自偷窺聖意還被抓到,吓得趙大伴腿一軟差點做到地上去,顫顫巍巍的答道:“聯系宮外的人一起找,已經找了不少,可要奴才現在就取過來?”

“去吧,都拿來。”

得了命令,趙大伴低頭慌忙退下。

祁璟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一瞥就看見了周國的玉玺,就放置在他批閱奏折時的桌子右上角。

算着日子,再過兩日歷國的一衆人馬,包括歷國的玉玺就要一同到達邺城了。回想起昨日夜裏,那玉玺小妖身上的光亮似乎又強上不少。只是這種變化那小妖本身卻一點也不知情。

“周國國君身上有龍氣,可以助你早日修成人形。”小妖在說這話時眼神閃爍,左右飄忽,一看就是在撒謊。可就目前的變化來看也不一定就是假的。

祁璟拿起桌上的玉玺在手中把玩,這玉玺乃是由青綠色的極品和田玉雕刻,為方形,四周底座和邊楞鑲有金,上刻有龍,卻是一龍盤旋之狀。金玉相合,一股滔天富貴之氣便迎面而來。

這樣相比較下來,倒是歷國的藍田白玉所制玉玺,更加令人賞心一些。

祁璟頗為嫌棄的把一看就很值錢的玉玺放在托盒上,不急,反正早晚都是他的。他要的可不僅僅只有歷國和趙國的玉玺,齊國,楚國,晉國,魏國每一國的玉玺,都只會是他的囊中之物。

趙大伴拿了一大箱書籍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他們的王上,一臉嫌棄的将玉玺抛下,轉臉又是一副陰沉兇狠的模樣,像是打定了的主意下面,隐藏着滔天的紅色血光。

趙大伴這次真的是渾身一哆嗦,趕緊低下頭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指揮兩個小太監将書箱放在殿中,又急忙将他們轟了出去。

祖宗唉,這又是誰招惹王上了,他出去,也不過是片刻時間,怎麽就突然這麽大的殺意。

趙大伴當然想不到,這股殺意最初的來源只不過是對桌上那方玉玺的不滿,覺的它醜罷了。

八月十三的這日下午,依舊是火爆的太陽,邺城城內的青石板路上,不知是誰灑落的五六個玉米粒,終于在灼日堅持不懈的烘烤下‘啪——’的一聲炸成了爆米花。

“終于來了。”

遠處塵土紛飛,一行車輛依稀可見從遠處緩慢駛來。

迎接歷國使團的官員雖然躲在陰涼之下,可四周連一絲風都沒有,不得不讓人開始從心裏埋怨起罪魁禍首。

這歷國怎麽就偏挑着這麽個時候過來。

周圍衆人都是苦哈哈的臉色,熱的滿頭大汗。而站在最前面的蕭玠則一臉的雲淡風輕,公子如玉模樣。兩相對比更是他的與衆不同。

蕭玠旁邊站的最近的是劉典客,他此時也是熱的一腦門子的汗水,看着旁邊的蕭玠不禁有些佩服。果然,不愧是號稱周國歷史上最年輕的左相,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蕭玠斜了一眼旁邊的劉典客,“劉大人,心靜自然涼。”劉典客一愣,也嘗試學着蕭玠的樣子,不讓自己心裏一直念叨着熱死了,過了一會,倒還真的有些用處,至少心中不抓心撓肝的難受了。

劉典客再次擡頭看向蕭玠的側臉,感嘆道,左相大人不似凡人也。

“報——左相大人,歷國使者離城門還有不足三裏。”

驿館報信的小兵熱的是滿頭大汗,終于在完成最後一次報信任務後,可以下馬稍微歇息片刻。

黑點由遠及近,很快便到了衆人的眼前。

相對于周國這邊只有一個将軍和管事太監,周國這邊卻連左相都親自來了,人員方面歷國着實是有些太過于不重視了。等候半天的衆官員看到這樣的使團配置,不免心生惱怒。

可惱怒卻在觸及歷國的随行馬車時卻戛然而止,馬匹他們倒是不缺,一年前他們王上大敗趙國,可是獲得了不少良駒。

但他們缺糧食啊!特別是白花花的大米!

周國位置處于中部偏西北,降水稀少,多是靠着河流灌溉,以耐幹旱的小麥,玉米,黃豆為主,像稻米這種喜水的農作物也只有東南邊有些許種植,一年一收,與小麥輪換種植,一年也不過是五萬斤數。

所以稻米對于周國而言,可是稀缺物。

這一下子就是二十多車,每車有兩頭馬拉車都要費勁,怕是有千斤之重,這二十多車可就是兩萬斤!

這可是相當于東南地區半年的糧食産量!

再加上無論是馬匹還是糧食,在打仗時可都是硬通貨,所謂兵馬未動,而糧草先行也就是這個道理。

這麽重的禮,這麽輕的官員配置,這詭異的違和感讓衆人不禁面面相觑。

這怕是有什麽隐情啊!

蕭玠也是這麽想的,他來之前還奇怪,不過是一個茍延殘喘的末路之國,何至于王上将他召進宮裏,非要他親自來這一趟,按禮儀來說劉典客一個四品大員領頭足矣。

蕭玠向前兩步,率衆官員相迎,“各位遠道而來,實在辛苦,城中已略備薄酒飯菜,快快進城松快歇息!”

邊說眼睛邊大量着眼前這位将軍,這身形體魄,足足比着他大了一圈!倒不是說蕭玠個子矮,北邊的人普遍要比南方高上一些,而他哪怕是在周國也是屬于個子高的,可這放在與眼前之人的比較上差的就不是一點半點了。

再觀他虎口老繭,是個常年使用鐵兵器的,這可真是一個打仗時沖前鋒的好手!

蕭玠此時動了挖人牆角的心思,笑容不由得更加真誠了幾分,“快請!快請!”

林蒙平日接觸的多是粗人莽夫,如今突然來一個白面書生對他如此客氣,急忙拱手回禮。

林蒙與蕭玠同行,他個子大,這一錯開身就把後面随行的歷國将士都露了出來。蕭玠合體的笑容在接觸到其中一個将士以後,差點就沒有繃住。

這歷國将士中怎麽還混有一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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