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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竹子,向來與別的地方不同,”沈約道,“那竹子聞着有些許清苦。”
季寒難得的露出了意外的神情,讓沈約很有成就感。
沈約繼續道:“慕音受杜笙束縛多年,暗中也收集了許多杜笙以有善堂為名向各官員送人的證據。”
季寒擡眸道:“慕音為什麽要幫我們?”
這個“我們”聽得沈約心微微沾染上愉悅的情感,沈約飛快地壓下莫名其妙的思緒,說話也磕磕絆絆:“慕音也想将這些公之于衆吧。”
季寒忽然靠近沈約,擡起薄薄的眼皮,那雙清冽的眼眸含着笑意:“說實話。”
沈約呼吸一滞。
沒想到這人竟然直接看透他的猶豫與遲疑。
沈約道:“我說了,你能把這些都和許均澤說嗎?”
季寒知道沈約說的,青州王卻是未必會入心,不過沈約的眼睛告訴他:他很想解決這件案子,讓他父親安然無恙。季寒本來想好的一切,再次重新被打亂了。
看到季寒點頭,沈約才開口道:“慕音在說謊。”
“理由?”季寒道。
“第一,慕音院子雖然遠,但是勝在幽靜,我剛剛去的時候,慕音在練字,他練字可能更加喜歡周圍是黑暗的狀态,所以他把窗子擋住了光,而他用來照明的,不是尋常一般人用的蠟燭,而是價值連城的夜明珠。我去拿他夾着信封的書,那書是酒名先生的《無果願》。”沈約道。
季寒看着他。
沈約露出一個恍然的表情,語氣帶着笑意:“是啊,我忘記了,你是不看這些閑書的。《無果願》是酒名先生發行量最少的一本書,但是也是最珍貴的一本書,因為他是酒名先生的早年之作,在讀者之間已經可謂算的上有市無價,有錢也買不到。但是我看那本《無果願》扉頁上寫着買書的時間實在杜笙死前的兩天。就連他書櫃上的其他書要不是典藏珍品,甚至有些是孤本。由此可見,慕音的生活裏用度極為奢侈,而慕音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可見杜笙對慕音是極好的。”
季寒道:“那如果是慕音用自己的積蓄購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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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約道:“你不理解。但凡是青樓南風館,背後是有主人的,所謂的館主樓主,能分到的一杯羹可謂是少之又少。而《無果願》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季寒語氣低沉:“我不理解?你為什麽那麽了解呢?”
沈約被問的一蒙。
是啊,為什麽自己會怎麽自然而然地就脫口而出了呢?可見是自己之前的記憶在作祟。
沈約趕緊轉移話題:“重點是杜笙對慕音很上心。而慕音身上的傷雖然看着很可怕,但是我仔細看過了,那些傷的趨勢普遍是向前的,而且被呵護的也很好,可見制造這些傷的人是很小心翼翼地對待這些傷口的。”
季寒忽然問道:“傷口?”
沈約忽然覺得自己是傻了,季寒也沒有去看到慕音,自己說的傷口季寒又哪裏知道。
沈約想起那些傷的來歷,又莫名其妙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慕音是杜笙的情人,你懂的吧?”
季寒聞言,擡頭看了看沈約,發現沈約的耳朵已經紅透了,眼眸越發低沉,忽然猝不及防地問了什麽:“這些接受不了嗎?”
“啊?”沈約意識到季寒說的是什麽,整個耳朵都燙開了,腦子被蒸熟了一樣:“可是,那不是普通的......”那不是普通的情I事啊。
忽然明白季寒說的是什麽,沈約猛地去看季寒。
季寒眼裏看不清的情緒,但是就這樣直直地看着沈約。
沈約接受不了,那就算了吧。
季寒道:“沒什麽,那就算了。你繼續說吧。”
沈約渾渾噩噩,行屍走肉:“而且,慕音書房還挂着一幅畫,那畫上的,是慕音和杜笙。慕音在跳舞,杜笙在吹笛。”
若非真心相愛,又如何會在對方已經死了之後,還将那人的畫懸于日日可見的書房?
☆、鸠醉桑葚
“而且之前,杜笙為我們設宴之時,說他正在為他的妻子求藥,可是很明顯他那七房小妾之時用來掩人耳目的。”沈約道,“因此,他所說的內子,正是慕音。他們卻是是一對有情人。”
季寒看着沈約說完這些,沈約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像是在等着他來表揚。
季寒嘗試性地将手放在沈約額前的發上,沈約身子僵硬了一瞬,卻沒有閃躲,季寒最後将手落實了,語氣難得的溫柔:“很聰明。”
沈約眼神閃躲,聲音雖然有些急促卻還是暴露他努力壓抑着的欣喜:“那是當然。我可是沈拾得。”
小鳳凰将尾巴露出來,眼神慌張,漂亮的眼睛雖然在慌亂卻還是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季寒不由地笑了。
季寒道:“除此之外呢?”
沈約忽然一蒙:“除此之外?”
季寒道:“下毒的人?”
沈約想了想:“是慕音。但是我沒有想通慕音為什麽要下此毒手。”
季寒微微眯眼,那是沈約第一次看到季寒這個表情,眼睛裏的戲侃像是在逗弄小孩子一樣。季寒道:“還有呢?”
沈約這下子真的腦袋空空了,他問道:“還有?還有什麽?”
季寒道:“悅夫人說她将毒下在了竹筍上。”
“這句話有什麽問題嗎?”沈約不解。悅夫人只是個替死鬼,慕音作為從小在紙醉金迷、肉池酒林的惡意裏面長大,想設計悅夫人将鍋甩給悅夫人簡直易如反掌。除了不知道慕音的動機之外,沈約不知道有什麽是有問題的。
“第幾道菜是竹筍嗎?”季寒道,“竹筍是和什麽一起炒的嗎?裝竹筍的碟子是什麽顏色的?”
沈約:“???”
季寒笑道:“拾得,你知道杜笙是哪裏人嗎?”
“杜笙?”沈約想起他之前看的檔案,道,“杜笙是西洲安環人。有什麽問題嗎?”
“杜笙為青州知府多少年?”季寒道。
像在猜啞謎一樣,沈約漸漸煩躁,不過忽然福至心靈:“我明白了。杜笙是西洲人,但是杜笙已經在青州任職近五年,寒山又是杜笙府邸所在,杜笙不可能不知道寒山竹筍有毒的事情。所以就算是宴席上有竹筍,杜笙也不會去吃的。”
“所以,悅夫人的口供是為了日後翻案準備的!”
沈約看向季寒,見季寒笑在眉梢點了點頭。
季寒道:“沒錯。所以,慕音和這悅夫人還是有一些關系在的。”
“那我去派人查查。”沈約剛說完,又道,“不對,這肯定查不到什麽的。只是那毒到底是怎麽下到杜笙身上的?”
季寒道:“悅夫人供認不諱不過是一個跳板,為的就是杜笙能夠合理死去,也保全慕音。”
雖然季寒言語之中并沒有指向慕音,但是最大的嫌疑卻還是慕音。
“青州王已經結案了。”季寒又加了一句。
沈約大吃一驚:“不會吧?!”
季寒道:“他正要将卷宗往落京送,若是想要把真相揭發出來,恐怕要去一趟落京才行。”
沈約沒想到許均澤竟然會突然來這一手愣了一下,
季寒道:“如果你要随我回落京,明日寅時我會經過陵比西郊等半個小時。如果你要留在寒山找人,那就随你。”
季寒說的後面那半句話的時候,聲音有些低沉,像一片低低壓着天際線的灰雲。
沈約還沒有反應過來,季寒已經往院子房間裏走了。
沈約有些納悶:我怎麽惹到季寒生氣了?明明剛剛還好好的。
心想着剛剛季寒說許均澤已經結案了,就往許均澤書房走。
進去,裏面有人,卻不是許均澤,奚鹽一腦袋趴在書桌上,看上去像是在睡覺。
“阿鹽,”沈約颦眉,“你怎麽在這裏睡着了?容易受冷啊。”
奚鹽擡頭,天真的眼裏還有一抹狡黠的笑,将自己手中的書與揚了揚:“哥哥,我在看書呢。”
沈約定睛一看,那本書竟然是《無果願》。看上去很新。
沈約好奇問:“你怎麽會有這本書?這......”沈約忽然發現那上面有一個小小的娟秀的字,寫着“音”,瞬間說不出話來了。
奚鹽道:“這本書是舅舅的。我本來是想找舅舅想讓舅舅帶我也去落京的,但舅舅不在,我就看到這本書在桌上。”
沈約接過那本書,也不知道尋思什麽好,心緒很亂,只好道:“你怎麽随便看王爺的書?”
奚鹽有些不好意思:“我一時間忘了,好嘛,哥哥別告訴舅舅好不好。”
沈約随手翻了翻那本書,只見一句淺淺的字寫在上面:
願言弄笙鶴,歲晚音相依。
還沒有來得及思索,手中的書便被人搶了過去。許均澤嚴肅起來還是很吓人的,沈約看到許均澤的時候不由地往身後退了一步:“王爺。”
許均澤出聲:“小侯爺,你姐姐在找你。你怎麽來了本王書房,還動了本王的書?”
沈約擡眼,道:“王爺什麽時候去的?”
許均澤一頓,道:“什麽?”
“你什麽時候去找了慕音?”沈約道,“不,想來是我走之後吧。”
許均澤沉沉道:“拾得,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杜笙的事情終止于此了。”
沈約冷聲道:“王爺此舉,未免太過明智了些,拾得佩服。
奚鹽不由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緊張地看着兩個人,聲音幹淨卻很小:“哥哥,舅舅,那麽別這樣......”
“拾得,你冷靜一下。”許均澤按住沈約肩膀,對奚鹽道“鹽兒你先出去。”
奚鹽聞言頓了一下,怯怯地出了書房門。
“坐吧。”
許均澤道。
沈約木木地看着許均澤,沒有依言,只是道:“拾得不明白,這件事情決計與孫家脫不了幹系,況且證據具在,為何王爺要匆匆結案?”
許均澤看了沈約一下,道:“拾得,這背後的事情,遠遠不是你能掌控的。你要知道,你父親站在太後一處卻這麽容易輕輕松松就被入獄,這說明什麽?”
沈約不說話。
“這說明,太後和你爹有了嫌隙,而你爹的事情,你能證明什麽?證明杜笙有賄賂京官的大罪,有私置娼妓産業的嫌疑,但是除此之外,你能證明你爹沒事嗎?就憑那幾封書信,即使可以讓聖上放了你父親,但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許均澤道。
沈約反駁道:“那些信裏有清晰地對我父親的陷害記錄過程,只要加上季寒在十三法司拿到的賬本,一對就什麽都清楚了。至于王爺所言,悠悠之口——這些都不重要。”
許均澤似乎軟化了一分,似乎也沒有預料到那信裏竟然有這些記錄,但是聽到“季寒”二字只是還是深深地颦眉:“季寒此人,不可深信。”
沈約從沈沅沅那裏聽到許均澤這裏,早就麻木了。
沈約道:“王爺,深信與否,這是拾得事情。”
許均澤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沒有說。
沈約道:“無論如何,這件事,我一定會上報給陛下。”
許均澤許久才說:“.......如果你一定要如此,那就讓我來上書證據。季寒那裏想來也是願意的。”
“我想見一下慕音。”沈約最後說道。
許均澤擡眼看沈約:“慕音是很重要的證人,你要是想見他,只能在牢房的外面看。”
沈約道:“好。”
寒山多山多木,故而,空氣潮濕,這陵比陵比監獄因為常年放着稻草,甚至已經散發一股草木腐朽了的味道。沈約捂着鼻子,在慕音的牢房前停了下來。
慕音身上有一種魔力,就算是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他身上也只是平平淡淡的,眼眉依舊清秀平穩,見了沈約,也沒有甚麽怒氣,甚至連質問是不是沈約将他的存在告訴許均澤都沒有。
“慕音。”沈約遲疑了許久,才開口。
慕音聞言擡頭,看到是沈約,輕輕笑道:“沈公子,沒想到一日之內得見兩次。”
沈約有些不知道說什麽:“你......”
“是,”慕音接上沈約要說的話,“是我殺了他。想問什麽,沈公子盡管問吧。”
沈約一頓,道:“你,心裏不是有他的嗎?”
慕音聞言臉上顏色忽然薄了許多,許久唇角才恢複到溫和的笑:“沈公子,您說笑了,你可聽說過這樣的話?”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鸠兮,無食桑葚。”
“沒有人能夠和殺了自己全家的匪寇白頭偕老,慕音更是不可。”
天還黑着,星子只有寥寥幾顆,沈約的房子倚着一杏樹,只是這個時節,那樹上無葉光禿,只餘曲折的幾個樹幹枝影投射在上面。
沈約有些後悔了。
許均澤作為青州王,要考慮的東西本來就要比他多很多。杜笙作為青州知府,如果杜笙以有善堂的孩子作為與上司交換錢權利的禮品之一,那勢必會波及很多青州的官吏。青州王雖然上與地方官吏體系不相幹擾,許均澤為王不過數年,要想在青州站的穩,勢必還是要得到青州勳貴世家的支持。要是由許均澤來告發杜笙這些肮髒事情,熟知的杜笙和這些勳貴就無甚交集呢?再則,作為一地王爺,卻搞倒了一州知府,這放在明面上的事情,很難不被青州勳貴忌憚。
這一狀紙上去了,那麽孫與非是第一個要遭殃的了。
杜笙這些年間究竟送了多少的人,沈約簡直細想極恐。那些不過是十來歲的孩子,竟然就要受到這樣子非人的折磨,真還不如當初在天地之外乞讨流浪。
慕音。沈約覺得自己的腦袋沉沉睡去之前,沈約心緒交集在慕音說的那些話上。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鸠兮,無食桑葚。”[1]
誰是鸠,誰又是桑葚,誰說的清呢。
☆、孫家倒臺
“怎麽了?”
馬車的軟塌舒服,但是沈約如坐針氈。季寒見沈約臉色不好,忽然出聲問。
沈約眼睛有些痛,右邊眼睛下眼睑像有什麽東西沾着一樣,酸澀疼痛,大概是因為昨晚很晚睡的緣故吧。
沈約揉了揉眼睛:“沒甚麽,只是有些困了。”
季寒輕輕道:“睡吧。離京城還有些距離。”
恍恍惚惚,沈約也只是應了一聲,眼皮實在招架不住,才沉沉倚着馬車的四壁睡了過去。
季寒想了想,向外清喚了一聲,外面遞進來一只軟塌塌的小棉枕,季寒将棉枕放在腿上,調整了一下沈約的姿勢,覺得腿上重重的,季寒才有了幾分安心。
外面的人道:“你既然早就帶了棉枕,為何适才不給他用上?”
季寒聲音很低:“我怕。”
外面的人噎了一下,道:“......真是一物降一物。”
沈約到落京的時候,天很是黑,在車上敢了許久的路,沈約睡睡又醒醒,簡直是覺得昏天黑地了,季寒一路上的話也異常的少,季寒帶的幹糧充足,除了一些比較聲名狼藉的關卡之外,季寒的車隊基本上沒有停下來過。
混沌了好幾天,沈約下了車,興許是因為許久未回京罷,覺得整個人像個剛剛到落京的陌生人。
沈約別了季寒,猶豫着回景明侯府。
葉霜雪一見到沈約眼淚便下來了,沈約下了一大跳,葉霜雪小聲抽泣:“兒啊,等這次你爹的風波過去了,一定要好好地留在我身邊。”
沈約慌亂地安慰了她許久,忽而道:“我見到姐姐了,姐夫也要進京了。”
葉霜雪疑惑地看沈約,終究也沒有問出為什麽青州王要進京。
沈約沒想到,還沒到許均澤進京,緊接着就發生了另外一件事情——孫度死了。
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沈約從楊聽昶的口中繪聲繪色地一講知道了事情的大概過程。
大早上的,孫度就被發現死在了幽葛苑裏面。死因非常羞人啓齒——馬上風。
楊聽昶笑着和沈約說的時候,沈約還以為楊聽昶沒睡醒,楊聽昶狂道:“嗞嗞,你知道不?孫度夜禦五女不堪重負,聽說孫度還磕了藥,哎,真是英年早逝值得可惜吶哈哈......”
楊聽昶也不知道沈約和孫度之間的不快,但也見過幾次孫度,只覺得他左右逢源、說話油膩,對他心裏委實沒有什麽好感。
沈約覺得心中狂跳,孫度作為一個三甲榜眼,況且皇帝的官階冊封大概過了半旬便到了,又怎麽不顧及自己的名聲,還到幽葛苑那種下三濫的勾欄去呢?
沈約的第一個反應自然是季寒。但是季寒也是和他一樣剛剛回京,怎麽會有時間設計這些。
“你小聲一些,”沈約嫌棄道,“收斂一下,別說我認識你。”
楊聽昶眉開眼笑:“你變了你變了,以前哪裏不是你先損人的,嘴皮子上的功夫可是出來不不輸人的。”
沈約恍惚一下,道:“什麽鬼,快走吧,等下上朝都趕不上,我就讓遁葉砍了你的狗頭。”
楊聽昶嘻嘻一笑,攬着沈約的肩走。
他們身後季寒也恰好走出來,看着楊聽昶那只搭在沈約肩頭的手,眼神灰暗。
大殿之上,滿朝文武肅靜,看着皇位之上的少年天子。
“侵害嬰幼!賄賂上員!誣告同僚!結黨營私!看看,這便是我大钊的好臣子!”
鄭隐臉上是從來未有過的嚴肅,怒在眉梢,那雙清豔自持的眼盛滿了怒意,平日鄭隐性情溫和,現今鄭隐此刻譬如烈陽,刺得百官不敢擡頭,百官顫動。
“荒唐!”
孫與非身後的一個中年男子走出來,沈約隐隐約約記得那是孫與非的第二個兒子,原本只是個庶子,不知道緣何被孫與非賞識,竟然在孫與非面前比好幾個嫡子都要有臉。
那人道:“陛下,臣敢問,這些證據源于何處?孫家清流世家,一向肝膽冰心,風化禦下,斷然不會容忍這些手下為此惡行!”
這句話說得倒是很巧,按照那人的意思,已經曲解成就算這些證據是真的那也是“禦下不嚴”,而若是不是真的便是有人有心污蔑他們孫家清白。
另一列,許均澤出列:“臣這幾日忙步回京,正是為了此事,這些從杜笙的外室屋中搜出的信封,臣已經請專人仵驗過了,确實是杜笙的字跡,而有善堂臣也派人暗中調查,有人證物證,斷然不會有錯。”
聞言,那中年男子憤憤道:“事關孫家清譽,請陛下明辨!”
鄭隐颦眉,喝聲道:“夠了!”
殿上瞬間安靜了許多。
鄭隐單手扶額,揉了揉太陽穴,沈約看去,鄭隐眼下竟有些青灰。
鄭隐只擡起眼皮看孫廣,幽幽道:“孫廣,你适才說清譽?”
孫廣頓了一下,點點頭:“是。”
孫與非冷冷瞥了孫廣一眼,孫廣心中狂跳:他說錯了什麽嗎?
鄭隐冷冷笑道:“堂堂三甲榜眼,連夜死于馬上風,被人在京城最下流的地方發現,你還敢與朕談清譽!是不是朕對汝等太過和緩,才讓汝等将大钊律例都忘得一幹二淨了!”
孫與非心中一跳,暗道一句不好,出列道:“陛下,老臣治家不嚴,才令家中出此醜事,實在慚愧!”
鄭隐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道:“首輔起來罷,你的年紀大了,想來也不方便動不動便下跪請安。”
沈約看着鄭隐,心中不由感嘆,遁葉真的越來越有皇帝的樣子了。遁葉就站在那裏,感覺就與年少時候不一樣,威嚴有了許多,若非從小相識,沈約怕是也不敢随便說什麽。
孫與非固執着道:“臣有錯,羞見陛下。”
忽然好像戳到了什麽鄭隐憤怒的點一樣,鄭隐竟然将身側太監捧着的鐵器往孫與非那狠狠抛擲,聲音嚴厲:“你确實是羞愧于朕,但你更是羞愧于大钊!”
那鐵器鈍角将孫與非額角刺得見了紅,百官驚悚地看着眼前這一幕,不敢說話。
這一幕發生的實在是太過突然,沈約愣住了,直直地看着從皇位上站起來的鄭隐,忽然覺得有些不相識:
那不僅是他的發友,更是大钊的君主。
“堂堂一朝首輔,膽敢暗中中飽私囊,惡意破壞堤壩,妄圖阻止钊月互市,致使寒山堤壩洪崩,五萬萬百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
沈約錯愕地擡頭,看看鄭隐,又看看季寒,季寒面上如霜籠罩,冷冰冰的沒有感情,只是死死地盯着跪下的孫與非。
孫與非一臉不可思議地捂着被砸出血的額間,看着鄭隐。
鄭隐繼續冷聲道:“堂堂一朝首輔,暗中指使青州知府勾結大月流匪,侵擾青州邊境,使得邊陲百姓家破人亡、不得安寧!”
孫與非猛地擡起頭,那蒼老的眼睛裏滿是“驚慌”二字。
沈約也同樣,不過很快沈約的心随着鄭隐的下面話掀起了更大的波浪:
“堂堂一朝首輔,竟然勾結金印,暗許私利,在燕雲北處指使手下暗将情報送與金印,燕雲北榮一戰,無數燕雲将士無辜送命、埋骨黃沙!”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巨雷,殿上文武百官都心都破浪滔滔,只是震驚十分得看着鄭隐,心中發憷。
三樁事情,樁樁件件要命。
鄭隐怒極反笑:“好一個孫首輔,賣國求榮!好一個清流世家,欺世盜名!”
孫與非死定了。沈約随着百官一衆跪下。
鄭隐卻是冷冷地笑,走到孫與非面前,微微屈下身,一雙清豔至極的眼眸就這定定地看着孫與非蒼老死沉的眼:“先生,你看吧,遁葉而今是不是有資格站在先生面前了?”
孫與非也沒有立刻喊冤,看着眼前風華絕代的少年天子,忽然腦海中浮現出數年之前模糊的景象,忽然聲音一梗,嘶啞道:“是你,當年那個孩子......竟然是你!”
沈約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麽,腦海中隐隐約約好像有什麽畫面在細碎地拼湊出來,腦海中的聲音也隐隐約約響起:“豎子而已,頑劣不堪,若非身上有那麽一點點聖上的血脈,連站在我的面前都不配。”
沈約驚覺自己似乎好像錯看了這兒時發友,看鄭隐的眼神了複雜了許多。
季寒好似一點都不意外,不過卻擡頭看到了沈約的目光,季寒原本冷冰冰的眼神柔和了許多,唇角還好像微微地勾了一下。
沈約心裏被安撫了一些。
然而,孫與非聲音嘶啞,卻将喊了出來:“臣真的與青州大水一事無關啊陛下!陛下!孫家世代忠良,又如何會做出通敵賣國的事情!”
“陛下,這一切都是燕雲王誣陷的臣!燕雲王狼子野心!臣死不足惜,但是大钊的山不能就這樣斷送在異姓王的手上啊!”
唐夜聞言,只是哂笑了一聲,一言不發。
“燕雲王是什麽心思,朕清楚的很,至于你——”鄭隐道,“數罪齊罰,不知死活,還敢誣陷燕雲王。”
“陛下!陛下崇信燕雲王,與燕雲王之事,罔顧人倫,只會寒了大钊群臣的心!”
殿上的百官也只是風聞此事,但是哪一個敢有這樣的膽子往鄭隐那這樣說,這下子孫與非說完之後,都很想交換眼神,只是鄭隐還在前呢,礙于鄭隐的威嚴,無人敢說,無人敢擡頭看。
鄭隐聞言只是笑了笑,然後目光掠過站在許均澤之後的唐夜,兩人的目光觸碰,化為平靜的水。
在所有人都沉默之際,有一個人出列,竟往孫與非那走去。
百官愕然地看着那人。
唐夜尖銳俊美的臉微微壓下,桃花眼微微眯了眯。
“啪!”
大殿之上,清脆響亮的巴掌聲穿透所有人的耳。
唐夜這才直起身子來,朝鄭隐笑了笑:“陛下,請束臣逾越無禮,只是畜生說話實在是令臣心中怒得慌。”
鄭隐臉上的表情一見到唐夜開始,便柔和了許多:“燕雲王最為忠君。”
滿堂的百官将頭低得死死的,不敢去看那兩人,心中嘀咕着:今後這陛下和燕雲我了。
與衆人不同,季寒的目光卻好像死死地釘在孫與非臉上,沈約看過去的時候,季寒也沒有絲毫地感覺,沈約覺得他的眼神能把人生剝活吞了。
鄭隐發落了孫與非,抄家問斬,差一點就誅九族了,但是鄭隐看到季寒時,活生生忍住了這句話,轉成全家下獄。
孫與非被拖下去的時候還看着鄭隐,眼布滿血色絲。
鄭隐并沒有看他一看,只是微微嘆了口氣,微阖着眼,像是格外疲憊了。
許均澤前邊站着的唐夜冷不一聲,卻全程将那放在了心上。
蒼穹之下,夜色濃重;養心殿中,春色濃重。
千萬重的妖冶花簇比不上身.下這清豔絕色的人兒。
那人眉眼已經被汗水浸濕,眸中潋滟瑩瑩,終于忍不住哼了一聲。
唐夜輕笑一聲,攫取身下人的唇:“真是精彩吶。”
“什麽?”鄭隐聲音像是蠱惑人心更甚。
唐夜在他耳畔輕聲道:“扳倒孫與非這一戲,是真的精彩。”
鄭隐沉默了一瞬,聲音終于清朗了一些:“有人相助,不精彩也不行。”
“有人相助。”唐夜輕聲念到,“是季薄山?”
鄭隐朦胧間點點頭,像是追逐着清水的魚,親上唐夜,唐夜笑了笑,将人壓了回去,重新奪回主動權。
像是懲罰,又像是親昵。
鄭隐斂衣起身,來到窗畔。
他身上紫青沒有一塊白皙處,饒是這樣的旖.旎暧.昧的氣氛,他臉上神情卻平靜得像落入江河的一捧清水,溶溶無聲。
“阿葉,怎麽了?”
一雙手自後面握住鄭隐纖細的腰,鄭隐一擡眼,看到唐夜俊朗的眉目。
“沒甚麽,我只是覺得,原來他們是這樣看我們的。”鄭隐說着說着,聲音竟然有些哽咽。
蒙住他的眼睛,唐夜有些心疼地親了親他的額頭。
“別想那麽多。”
☆、出京
事情發生的太快,沈約還沉浸在孫家倒臺的餘震之中。
他實在是沒有想到,本以為他收集的信件對孫家來說只是一個打擊,雖然不算是無足輕重,但是也應該算的上重創了,可是沒想到直接就把孫與非被釘在大燕歷史的恥辱架上了。
破壞堤壩使得寒山大水淹沒寒山,青州私放大月流匪侵擾百姓,燕雲北榮戰役中勾結敵國致使戰敗。
樁樁件件,環環相扣,而其中的燕雲北榮一戰甚至是很多年前,鄭隐剛剛登基之時發生的事情了,看來鄭隐對孫家的徹查在很早之前就開始了,
季寒沒有留沈約下來,甚至在孫家被抄家後也再也沒有找過沈約,甚至于沈約到少傅府上去找人都沒有一次找到過,也不知道是在忙還是有意在避着沈約。沈約冊封內閣侍讀,而季寒則一躍進封為正一品太傅兼禮部侍郎。
“大人,陛下的冊封都已經下來了,您怎麽還是這樣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沈約還在恍惚着,拿着金印絞絲的诏書的手聽到青葉的聲音抖了一下,倒是逗得青葉笑了起來。
“有什麽好開心的?”沈約大言不慚道,“不過是一個區區的內閣侍讀,有什麽好高興的。”
青葉誇張地看着沈約,拼命笑了好久,道:“大人......您可知道,您說的內閣侍讀,可是正六品的官階吶!多少官員窮極一生,白發蒼蒼都未必能得如此高位!”
是啊,白首皓經,官場之上汲汲營營,也未必能在京官上入流。
沈約心裏想的當然更加狂妄大膽,但是一時半會,沈約也失去了同青葉說這些的意趣,只是悶悶道:“怎麽樣?季少傅那裏有消息了麽?”
“大人,您方才不是才問過麽,”青葉郁悶道,“大人怎麽最近總是問起季少傅吶?季少傅也是,不知道去作何了,我聽在公主殿的秋玉說,季少傅似乎出京了。”
“出京了?!”沈約道,“什麽時候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救命了,怎麽又出京了,不是孫家的事情才剛剛平定了些許嗎?
青葉道:“小人哪裏知道,不過看上去極為隐秘,若不是樂苑公主對季太傅......特意打聽了去,不然的話小人也是不曉得的。”
樂苑公主?
沈約不知道為什麽心一下變得有些酸澀:說不定沈約只是把他當成完成對孫府徹查的一個助手,不然的話,為什麽最開始無緣無故地接近他?還說什麽心悅他,而且......沈長耀已經官複原職,沈約無論如何都欠下了許多東西。
因為一切都結束了,孫家倒臺了,鄭隐的勢力變得更加強盛了,最近隐隐有一種太後完全制約不了的趨勢,特別是在青州和大月互市之後,燕雲到落京的時日急劇縮短,多了燕雲的軍權保障之後。
——季寒不需要沈約了。
沈約臉色忽然不好起來,吓得青葉一愣:“大人!您怎麽了!不舒服嗎?”
沈約呼了呼一口氣,聲音如常:“無事,你下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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