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8)
京是大罪!!”
沈約聲音幽幽道:“你是大人我是大人?不要告訴我母親便是了,至于出京,我去見陛下。你不要擔心這些,去吧。”
青葉想頂嘴但是又想起沈約現今的身份,便只好無奈地下去準備了。
沈約一直是一個自認不是一個耽于情愛的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只想找到季寒。
沈約并不是很想往寒山跑,因為每一次去寒山他準沒有好事,但是沈約有種直覺——季寒也一定是去寒山了。
鄭隐聽完沈約的理由,又是好笑又是有些生氣:“拾得莫不是忘了朕才将孫氏一族下獄,朕不是大善人,朕的面子放在哪裏,大燕的規矩放在哪裏?”
沈約也覺得尴尬,但是想了想他想知道的,他将心一橫,道:“陛下,臣已經是內閣侍讀,而陛下您前些個不是才将季寒劃入內閣麽?”
“借口。”鄭隐将沈約沒有說完的話打斷了,好像在看穿沈約的內心,溫聲道,“說罷,你到底為什麽要出京?”
“您還記得之前的青州賬簿麽?”
沈約忽然出聲。
“哦?”鄭隐凝神,仔細聽着。
沈約道:“之前我父親因為杜笙的誣告而下獄,季寒幫我找到了杜笙的賬簿。”
“你還真敢說出來。”鄭隐笑道,“真不怕我治你的罪麽?”
“陛下是明君,既是明君便不會随意治罪他人,更何況是我,”沈約眉目帶笑地打斷道,然後嚴肅道,“那個賬簿,除了能夠證明我父親無罪,而且,我還發現,青州最近的入賬有些異常。”
鄭隐本來還是一副沒好氣的樣子,但是聽到沈約說“異常”時,一怔:“怎麽說?”
“田稅、丁稅、財産稅、交易稅,”沈約道,“還有商稅。而酒稅偏偏是和商稅稍微不同,我朝聖明開化,不作榷酒專賣,但是相對而言,酒稅較高,寒山相對落後,飲酒者多為自釀自飲,官家收到的稅賦相對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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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近幾年來,寒山的酒稅愈來愈高,但是制酒備案卻不見增,”沈約皺着眉道,“這賬簿表面看都差不多,但是仔細想才覺得有問題。”
鄭隐想了想,道:“好,那麽我就準你此次出去,你在寒山好好給我查。”
頓了一下,鄭隐又道:“除此之外呢?”
“......”沈約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還是勉強擡頭看鄭隐,“季寒是去寒山了嗎?”
鄭隐一副了然的樣子,道:“原來是找薄山。”
沈約道:“鄭遁葉!
兩人嬉鬧一如少年,但是兩人俱非昔時的孤身一人了。
鄭隐只是淡淡道:“拾得,不是說心悅便一定要一起的。更何況,你真的了解他嗎?你真的想明白以往你要面對什麽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何我會在這麽短時間之下,就确定他。但是,我知道,他幫我解決父親的事情,他告訴我案件的因果時,我心裏便是欽慕二字了。”沈約道,“我不想糾結我到底了不了解他,如果真的要了解一個人才能賭下一生,很多人一開始就算輸家。”
“至于未來的事情,那就未來再說吧。”
鄭隐聞言一頓,道:“好吧,希望日後你不要後悔便是了。”
沈約想了想,還是道:“難得遁葉就沒有想過給默之一個正名麽?”
鄭隐聞言沉默了一下,聽不出聲音有什麽變化:“那也要等天下太平之後再說吧。”
鄭隐批了準許出京的手谕之後,沈約緊趕慢趕地收好了東西,寒山就這麽大,總會遇到季寒的。
“小公子,”店小二甜笑着臉,迎面走上來,“打尖呢還是住店?”
沈約溫和笑了笑:“這位小哥說笑了,在下早已及冠。哪裏還論得上什麽小公子。”
店小二這才仔仔細細看,看了好一會兒,哈哈大笑道:“公子不僅五官長得好,連面相也顯小,看着像個未及冠的小公子一般。”
沈約禮貌道:“我剛剛趕了許久的路,要一間上好的廂房,再做些鹹辣的菜品送過來。”
店小二:“好勒,公子請。”
廂房雖然小,但勝在幹淨,床上用品也是實打實的好,沈約勉強滿意:“行。”
“公子可要嘗嘗寒山的佳釀?”店小二笑道。
沈約笑道:“叫什麽?烈不烈?不烈我可不要。”
那店小二笑道:“難能吶,這酒名為霜雪離,極醇,烈不烈——這還真不好說,因為這酒有靈性,哈哈哈,若是你想烈那便是烈酒,不然則反之。”
沈約好奇道:“哦?還有這樣的說法。不知道是哪裏的酒?”
店小二笑嘻嘻道:“遁默酒莊!這可是寒山近幾年的第一酒莊!喝過的人都說好!價格也是沒話說!”
沈約斂了眼,微微笑道:“那便來一壺吧。”
那店小二立刻眉開眼笑:“好勒!”
沈約得了那酒,獨自一個人品酌,煥然新知,這酒一入口,異常的清冽,但是卻有一股火綿綿軟軟地燒在喉嚨之間,讓人覺着冰I火兩重天,但是細細品味,卻品出了一些別的什麽出來。
那酒是烈的,但是只是燒得冰一樣的候,反差之下反而多了一種奇異的溫暖感覺,甚至乎不太醉人——看沈約就知道了。沈約竟然連着喝了好幾杯,也沒有醉意。
喝着喝着,竟然想起了季寒。但是沈約心裏是有些生氣的,只将酒杯擲開。
一夜無夢。
“我問你個事,”沈約問那個最開始告訴他霜雪離的小二,手裏的銀錠放在那小二手上,“遁默酒莊,在哪個地兒?”
小二癡癡地看着那銀錠,道:“在在在......在虛淨岡。”忽然又好像意識到自己到底說了什麽,道:“不不不不不,公子,有所不知,遁默酒莊從來不接待孤客,若想要買他家的酒,必須要在酒肆裏買呢!”
沈約微微一笑,又将一個銀錠放在小二手上:“那酒莊,在哪?”
小二本就是笑臉,如下笑得臉都裂了:“公子,實在不是小人不願指路,只是那地兒太偏,近五年罕有人跡,不過也因此得了安靜水好的名頭,遁默酒莊也由此買下了此處。”
“罷了,你只需要告訴我地方,我可以一個人去。”沈約道。
小二這才答應。
那酒莊不知怎的,竟然修建于深靜的竹林之中。雖說環境幽好,但是實在是太過人跡罕至了些。
梳竹聲倚風而過,此間人竟無言語。
沈約凝了心神,腳步也輕蹑。須臾,他忽然頓住,轉身過去,臉上神情複雜:
“是你。”
那人雙眼微微挑起,似乎眸中有着光亮。
“好久不見。”
瞬息之間,沈約覺得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上心頭。很快,天旋地轉,不知何處,那人落下鬥笠,一雙眸平靜溫柔,像是這徐徐落下的葉。
☆、夜半風雪寒山鐘
沈約不知道身處何處。
他猛地一擡頭,才發現眼前的世界,滿目都是冰雪。巨大的雪山,茫茫綿延千裏的冰河,風狂嘯着,從天到地,無論相接的地方還是不想接的地方,統統只有白色。沈約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是這樣的寒天,自己竟然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只是有一種奇怪的感情盤旋在自己心頭,像被掐着懸在自己心上一樣,偏偏自己還說不出來,那到底什麽。
他被別人的情緒影響了。
他身後響起一個稚嫩的男童聲音:“我不相信。”
他猛地轉過頭去,那是個孩子。那孩子不像是凡間人。五官青澀卻極為漂亮,唇紅齒白,粉雕玉砌的人兒一樣。
一雙眸子裏不見半分孩童的稚嫩,寒冰的光落在那雙眼中,眼裏是化不開的慵懶漫散,沈約卻意外地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一樣。
“你是哪家的孩子?”沈約出聲問道。
那孩子似乎沒聽到一般,從冰河裏捧起一塊冰就往懷裏送。沈約皺了皺眉,走過去想把孩子手中的冰奪過來,免得小孩子不懂事凍了自己。然而,沈約的手,卻直直穿透了過去——他是透明的。
沈約原本還帶着笑的眼斂了起來。
“我不相信。”那孩子喃喃自語,神情卻很冷漠,一點也不像個孩子。
沈約目光落到那塊被那孩子撈起來的冰上,卻恍然那塊冰不像塊冰,反而像塊玉。
紋理瑰麗,色澤通透。
那孩子表情很認真,一雙手凍得通紅,映着孩子瑩白的膚,像是被這天地抛棄了一樣,又像是要證明什麽東西一樣。
沈約看着卻是頓在了原地,他是落京人人厭棄的高門纨绔,是故從來甚少感受過這樣子的情感,像是憐憫,像是心痛。
那孩子,很孤獨。
沈約莫名其妙冒出這個想法。
他恍惚了一瞬,然後便被一道鋒利的劍光驚得往後推了一步。
那劍光似乎将冰天雪地都刺破了一般,那個孩子,那塊奇異的冰,都像是黃粱一夢所見,就在一瞬間,沈約面前已經是寒山熟悉的風景了。
草木蔥茏,碧光溫和。
沈約才想起自己是在哪裏。
寒山。此處寒山。
是他沈約燒了翰墨書閣後,被自己的侯爺老爹一怒之下遣送寒山靜修,是他沈約初來寒山玩心大,竟然來了這奇岩巨石叢中,陰差陽錯不知怎的竟然在一塊岩石上……睡着了?
不知道是夢還是什麽。
沈約還在癡着,他發現那塊巨石似乎……裂開了。
沈約只是進去看了幾步,發現那只是一片和山另一頭相接的山洞隧道,另一邊,是一片塘子,依稀有幾條破船,搖曳着、流淌着奔向遠處。
平平無奇,普普通通。
就好像沈約剛剛看到的冰天雪地只是他的一場幻境。
青葉是跟着沈約來寒山的小厮。他最近很愁。
青葉不是一個老實的好小厮,因為他的主子也不是個老實的主子。
不然他的主子,未來的準小侯爺,也不會叛逆到被關翰墨書閣、更不會一怒之下将整個翰墨書閣給燒了。
要不是青葉跟着沈約長大,不然以青葉的資質,是絕對不跟着沈約來這遠離落京的寒山的。
不知道青葉不知道小祖宗怎麽回事,出了趟門後,總是發呆,竟然也沒有去找那些惹人厭的僧侶麻煩,乖得不得了。
當他夜裏倍感欣慰地捧着一翁燕乳打算破例讓小祖宗過下口瘾,卻發現錦房空無一人、伺候的小厮都被調出去、桌上只有一張出去勿念的字條後,他才扶額頭疼:果然。
是夜,星如流火,風輕拂葉,沈約随手拈了把甜草咬着小心翼翼地過了山洞隧道。
出來竟然是如此一個世外天地。
底色是黑白,卻有鳴蟬亂歌、蜻蜓低飛,連那破破爛爛的船,都籠罩這一層薄薄的螢火光亮,空氣中夾雜着荷香的清幽、草木的清冽,還有一種不易察覺的冷香。
十三歲的頑劣孩童闖入這格格不入的寒山一隅,連呼吸都是一滞的。
沈約越發覺得:他不屬于這裏。不過,這并不妨害他禍害這裏。
他狡黠一笑,三下并兩下地爬上那個年久失修的船,确認幹幹淨淨後,才輕手輕腳将自己的靴子脫了,将腳伸進塘子裏玩水。
沈小爺是不會告訴別人自己喜歡玩水的。驕傲的小侯爺不會喜歡那麽幼稚的活動。
他正玩得開心,卻聽到遠處的鐘重重地響了起來。聲音悠遠厚重,竟然分了不少沈約的心思。
不過,似乎他下午做那個奇奇怪怪的夢之時,他似乎也聽到了鐘聲,雖然不真切,但是現下再次聽到這個鐘聲,他心中已經是篤定了。
沈約的目光落到一處動靜的草叢上。
“你還不出來嗎?”沈約輕輕說道。他稚嫩的臉上竟然格格不入的嚴肅,仔細瞧,還有些緊張。只是不想讓人看出來,而緊緊地用那份矜貴小心翼翼地掩護着。
沒想到,那草叢裏只是一只小小的田雞“呱呱”跳了出去,沈約的小臉差點繃不住之時,竟然真的有個身影從大片的蕉葉後出來。
沈約眯了眯眼,仔細看,眼睛忽然亮了。
沈約是個小纨绔,就算年紀還小,但是纨绔都喜歡美人。
這少年就是個小美人。
那少年穿的寒摻,僅僅穿着素色的麻衫,衣裳似乎不太合身,長長地拖到地上,黑色泥濘滿衣都是。但是,縱然着污泥,難掩清貴之氣。那一雙眼,讓沈約想到幻境裏那塊冰,是晶瑩剔透的,也是冷漠的,毫無溫度的,似乎世間一切都無聊,他只身是個旁觀客。
“你叫沈約?”那少年道。
沈約又好氣又好笑:“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那少年冷冷道:“你的人在整個寒山大喊尋人,你的衣着是官宦人家,不是這寒山中人,我想不知道都難。”
“……”沈約錯愕了一瞬,滿山找人似乎确實是李叔的風格,“你是這寒山的村民?看着不像。”
那少年不置可否,卻道:“我在找一個人。”
“你在找誰?”沈約好奇道,“是你的親人嗎?”
少年擡起頭,哂笑了一聲:“親人?我沒有那種東西。”
沈約略微尴尬,又道:“無論你要找誰,我都可以幫你。”
少年輕輕瞟了一眼沈約,搖了搖頭:“不必了。”
作為千寵萬愛長大的沈約何曾受到過這樣的冷漠,沈約惱怒道:“不要拉倒!
少年靜默了一瞬,緩緩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也許那個人根本不存在。你找了反而浪費精力。”
沈約這才不惱了,忽擡頭問那少年:“哦,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低下頭,好像在思索自己的名姓。
沈約一手撐着下巴,笑盈盈道:“不是吧,難道你竟然不知道自己名字?”
那少年右手在自己腰帶上系着的一個黃色布袋上摩擦了一下,道:“我叫季寒。”
“寒山為名,四季為姓,你倒是風雅。”沈約裝模作樣了一番,不過而後,他突然想到更為重要的事,
下午的冰天雪地。
“這邊有沒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沈約斟酌了下說辭,不露出太多,萬一不是這家夥豈不是尴尬到家了?
少年青澀卻堅毅的臉上顯現惑色。
難道真的是夢?
沈約倒不是什麽膽小如鼠的人,他問:“深更半夜的,你怎麽在這裏?”
少年聽了,挑了挑眉:”深更半夜的,那麽你在這裏?”
沈約愕然,他假裝咳了咳,才扯淡道:“.……聽說寒山塘子夜景不錯。”
少年這才露出第一個笑容,那笑有些看透一切的意味,看的沈約極其不自在。
少年道:“只是聽說夜半能聽到元思道長擊鐘。”
啊?沈約還真沒聽說過有誰夜半乘船只為個老道敲鐘的。
少年又補充道:“說不定能找到。”
沈約根本不知道季寒要找什麽,只好問道:“那你找到了嗎?”
但是好像季寒的神情變得柔和了不少:“應該吧。”
“話說,這元思老道……哦不,元思道長這麽晚了還擊鐘,難道就沒有寒山的百姓有怨嗎 ?”沈約在家中惡劣的一面悄無聲息地顯露出來。
季寒道:“這個問題,還是道長自己來講比較好。
“啊?”沈約疑惑道,忽而聽到不遠處傳來漿過水的聲音,一條一樣破爛的木舟緩緩駛過來,那舟上有個身影,像是個男子。
☆、神明堕落
沈約定定一看,從那破破爛爛的舟上下來個身披道服的人來。那人毫無疑問是個道人,縱使光線暗了些,那人還是能看出是個眉清目秀的,看着也沒有沈約想象中的那麽年邁,是個仙風道骨的樣子,若是年輕的時候,估摸着那道人也能算上是個相貌極好的。
“貧道元思,見過沈小友。”元思行了個道禮,又看向一旁的季寒,道,“這位小友……緣何于此?”
沈約估計元思在自己剛剛來的時候見過自己,但自己就對他沒什麽印象。
季寒面目冷淡,竟是不語。
沈約暗自奇怪,剛剛季寒明明言語中對這位元思道人很看重啊,現在卻如此冷淡。
沈約道:”他叫季寒。夜游寒山遇到罷了。”沈約可說不出口大半夜不睡覺就為聽個鐘聲,別人聽了估計會覺得自己有病。
“夜游寒山?”元思道長溫和笑笑,“兩位小友可是為聽着寒山鐘而來?”
季寒表情似乎松懈下來,道:“正是。”
元思頓了一下,道:“寒山寺本無鐘。”他轉身看向山上鐘的地方,看不清他的表情。
“啊?”沈約看着元思,不知道這道人買什麽關子,“原本沒有鐘?”
“是無此鐘,”元思道,“這口寒山鐘,由鬼朏皮肉做成的鐘裏,青雘塗制而成,每當鐘聲響起,可使人無憂。”
“鬼朏是《荒天錄》中記載的一種能使人忘憂的神獸,青雘則是世間罕見的塗料,除了皇家,基本上無人配享有。”季寒出聲為沈約解釋,少年人的眼裏難得有了些情緒,像是淡淡的笑意,在沈約眼裏,那必然是嘲笑無疑了。
沈約水靈靈的眼眸微微睜圓,又是怒又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是聽不懂,那又怎麽樣?
元思沉默了片刻,繼續道:“正是。這兩樣東西,都不是凡間之物,雖說青雘曾經也被皇家所用,但是……這東西已經好幾百年沒出現過了,更惶論那只傳說于上古的鬼朏了。”
“那……這口鐘?”沈約吃驚道,他看着季寒卻是沒有半分的驚詫。
“這背後,有一段故事,不為世間所流傳罷了。”元思道,他又遲疑了許久,像是為難一樣,遲遲沒有後文。
沈約覺得這道人分明就是故意要說給他們聽,又賣關子,他頑劣一笑,語氣不太好:“道長不妨直接說,既然是要告知,就不要慢慢吞吞故意賣關子,不然……”
季寒清冷的面上卻是微微有所動容,他走上前,将沈約的手拉開,語氣冷中帶着一些無奈:“小少爺,求你少說話。
沈約在被人碰到手的震驚中還沒緩過來,主要不是碰到他的手,而是這人的手,怎麽怎麽冷!像塊冰一樣!
沈約皺了皺眉,把随身帶着的小湯婆子丢給季寒,似乎有些嫌棄:“拿着!別冷到我的手了!”
季寒有些錯愕,不過一瞬,他拿起湯婆子,不再說話。
“小友不要急,貧道年數有些大了,記不太清楚了。”元思還是一幅慈悲的樣子,對于沈約的不敬也是溫和的樣子。
元思道:“那是一對摯友,一人是個老道,道號清文,另一位,據說是位神界神主,名喚離霜。離霜心懷蒼生,曾經以一己之力阻止寒山水荒漫及天下,被一衆信徒稱為是世間最為良善的神明。”
“兩人陰差陽錯在寒山相遇,離霜神官邀約清文法師去神界靈臺山做客。歸來之時,兩人取道鹹陽。面前有兩條路,一條開滿杏花,一條荒草雜生。”
“清文欲行荒草雜生小道,離霜極力勸阻。離霜告訴清文,如果執意要走此路,一定會有血光之災。清文沒有聽,最後結果是離霜手沾染清文鮮血走出,獨自一人回寒山,發誓絕不再出寒山,以視作對自己的懲罰。”
“不過,過了數百年,一批凡人誤入寒山。而離霜,遇到了他不該遇到之人。”
“什麽叫不該遇見之人?”沈約問。
“那人,是人間最強大的部落的首領。那人不知道做了什麽,竟然讓離霜離開了寒山。後面之事不得而知,只知道,那人最後統一了所有部族,建立起了盛極一時的大翎王朝。”元思語氣冷冷。
“那兩人是在一起了嗎?不對,如果說建立了前朝的始祖,應該是翎始皇帝,這不可能吧!畢竟翎始皇帝與清憲皇後的佳話流傳至今。難道,清憲皇後就是那位神官?”
沈約奇怪地扯了扯季寒的衣襟,将他斷了的衣帶打了個結。
“不,”元思否定道,“絕對不可能。因為,那位神官,是個男子。”
元思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
沈約啞然,如果他沒聽錯的話,那……是兩個男子?其中一個,還是神?
元思又道:“男子相愛本就有悖于常理,跟何況是神與人,但是這僅僅是後世眼光,那時候,這并不是重要的。所有,只有一個答案,便是……”
“那位翎始皇帝始亂終棄,利用完神後将之抛棄。”季寒冷不防接了話。
沈約唇角微微扯了扯,吐出話來:“愚蠢。傳唱幾百年了,怎麽盡是些愚蠢至極的故事。”
季寒輕聲說了一句什麽,被沈約鬧着把衣帶都接好了。
沈約問元思:“那這口鐘?”
元思凝神道:“這口鐘,仿的是神界的鐘,是那翎始皇為那位神官所制,不知緣何沒有帶走,遺落在寺廟中。”元思頓了一下,福了個身,道:“兩位小友,因緣際會,奇聞怪談,不足為外人道也。貧道有些事,先行離去了,這寒山路不好,兩位小友看着些。”
“自然。多謝道長提醒。”沈約竟然客氣了不少,待元思離開,卻又是一幅模樣,“季寒,你明日,也會來寒山麽?”
“你要來嗎?”季寒低頭看他。沈約這才發現季寒竟然比他高上不少,沈約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長的,明明錦衣玉食的,但是還是不夠高,看着季寒這樣子的高度,沈約默默沒來由地說道:“愛來不來!”
季寒默默走近了些,低頭看他。
沈約是個小少爺,平時嬌生慣養的,面皮白皙嬌嫩,面容漂亮得不像話,眼是個杏兒的形狀,眼尾微微挑起來又有些許瑞鳳眼的樣子,真真是又清澈又生動。雖然眉眼極好,但是,他眉宇那一絲的傲氣,沒每人敢把他認作女子,只當是個漂亮又驕矜的小公子。
“你幹嗎?”沈約覺得空氣不是很自由,強壓着不适,擡頭問他,有些委屈。
此刻夜間月下,僅有螢火月光,那小公子眼裏的風景似乎能魅惑人心。
季寒搖了搖頭,将兩人的距離拉開,道:“如果你願意,明天夜裏,我可以帶你去拾蓮子。”“拾蓮子?”沈約又驚又喜,又努力克制自己揚起的嘴角,裝作分外勉強的樣子,“聽上去像是個回事,那就看看吧。”
季寒點個點頭,道:“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去吧,這寒山的路,我認得。”
沈約随着季寒走,一路都是螢火的光。
“小少爺啊!你可算回來了!下次絕對不能就這麽出去了!”青葉表情無奈地看着被李叔咆哮的沈約,心中想:這小祖宗估計還會不停循環這一出,不明白李叔為什麽還沒有看清現實。
沈約努力使眼色讓青葉分擔一下自己的痛苦,青葉對于好像眼皮抽筋了的少爺眼部健康倍感擔憂。沈約只好糊弄了幾下,才混過去了。
沈約經歷了這麽一出,已然沒啥睡意了。
元思說的那個故事,怎麽感覺怪怪的?雖然沈約從根本上否定故事的真實性,但是還是有些悲傷的。
沈約垂頭問站在簾外的青葉,問:“青葉,你覺得,翎始皇帝是個什麽樣的人?”
“翎始皇帝?”青葉奇怪沈約的問題,不明白他幹嘛突然提到前朝的始皇帝,“翎始皇帝,算個千古一帝吧。畢竟,整個天下是他打下來聯合好的,就算是我們大燕朝,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功績。”
“那清憲皇後呢?”沈約又問。
“少爺你今天怎麽問那麽多前朝的事啊?”青葉不解道。
“你就告訴我,清憲皇後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吧。”
沈約懶得解釋了。
“清憲皇後……是為巾帼女子吧。畢竟除了極善妒致使翎始皇帝後宮僅有一人外,好像也沒有什麽能被诟病的了。畢竟,那可是陪翎始皇帝征戰天下的人。”青葉勉強道,“少爺還是早點睡吧,明日可是寒山祭,聽說能看到拈花攀竹的景兒呢。”
沈約倒也沒往日對玩鬧的興致了。
是啊,翎始皇帝算是英明,清憲皇後也是巾帼,那那位堕神呢?又算是什麽呢?
那位神官也曾經是個良善之神,被世間欺騙、好友否定、最後還要被所愛之人抛棄。
确實有些悲慘。
畢竟,良善者,向來不得好死。
☆、楚人有生而不識姜者
“小少爺,起那麽早幹何?”
李叔竟然看到了沈約大清早就起來了,不由蹙眉。
沈約裝作乖巧道:“我聽聞寒山有個拈花攀竹的風俗,不曉得是不是?
李叔道:“好像是吧。不過拈花似乎是贈與佳人的罷,小少爺可是看上了甚麽人?”李叔開起玩笑來到一點不避諱,不僅僅是府上的老人了,就沖他随沈約母親孟氏嫁入景明侯府的身份,也沒人敢說些什麽。
沈約嘻嘻一笑:“我看上的人多了去了,只要是美人都算是一份罷……”
眼瞧着李叔的臉色不太好,沈約怕極了李叔的唠叨,立刻改口道,“哪能啊,只是好奇罷了,那攀竹呢?”
李叔道:“這老奴倒是不知道……老奴手頭上有些事忙,這人是寒山村裏新招的小厮,熟悉路兒,少爺有想知得的大可問他,恕老奴先行退下。”
沈約應下,再去看那新招的小厮。
李叔身後走出個藍衣白衫的少年,細細一瞧,竟是季寒。季寒面容依舊清冷,但是眸裏已有了些許溫和與笑意。
“小人季寒,見過沈小侯爺。”季寒微微作了個禮,娴熟得非常。
“免禮,直接喚我少爺便是。”沈約心裏隐隐生出份興奮,也不知為何,他笑得一雙小虎牙露出,“季寒,是吧?四季為姓,寒山為名,你當真好大的膽子。”
尋常人家取上這樣的名字倒也沒什麽,但是沈約重複了昨天夜裏的話,但是最後一句卻是隐隐的壓迫感,季寒明白沈約是在警告他。
季寒道:“禾子當作農,夜來多露寒。小人的名字不過是小人雙親農作時的一瞬感念,實在當不上如此罪名。”
沈約微微一笑,道:“倒是我想多了。那季寒,你可要好好告訴我,這寒山攀竹,到底是何寓意?”
季寒眼中閃過一瞬遲疑,道:“人們聚于竹林,折竹入河,以刃伐竹,斷其枝,截其節,作為驅逐邪祟的儀式。”
“邪祟?”沈約疑惑道,“文人雅客将竹視作高潔之物,為何寒山村民要如此作踐竹子?”
季寒不細明說,只是道:“似乎是幾百年前有竹妖作祟罷。”
“何止是竹妖作祟!”兩人身邊路過個寒山村民樣子的幫工,他一說起那竹妖,滿臉都是厭惡,“那竹妖化身為人,不僅騙了寒山人,還騙的神官降罪寒山!”
“這?”沈約暗暗稱奇,“竟然還有這事,那竹妖作了什麽惡麽?”
“那可是妖……雖然不知道他作了什麽,但是好在有先祖看出他妖的身份!妖嘛,就算是沒作惡,那麽遲早是要作惡的!”那大叔道。
“如此講來,就因為那是妖,因此才遭了被寒山痛恨的禍?”沈約覺得荒唐。
“小公子還正是年少,不明白世間險惡罷了。”那幫工一臉的苦口婆心。
沈約卻是不回他,而是看向季寒:“不若你帶我出去走走?這寒山祭想來有許多好玩的,說不定還有好多美人吶!”
季寒聽了,面色更冷了:“是。”
那大叔吃了無趣,有顧忌着沈約的身份,不敢發作,默默退去。
路上沈約走不慣寒山的路,七拐十八拐的,因着這兩天的到處走動,腳還起了水泡,在房中沒甚麽感覺,但是一開始走動就疼,沈約哪裏受過這樣子的苦疼,走着走着就不肯動了。
季寒似乎早就注意到了,于是乎沈約一停下來,季寒半蹲下來,作了一個要背人的姿态:“等到了寒山祭前的平坦路,少爺再下來罷。”
沈約也不含糊,畢竟是被人背,自己也不吃虧
季寒人看着精瘦,但是沈約上了這人的背,才暗暗驚奇季寒的肩竟然生得這樣的寬,而且還頗為堅實,沈約環住季寒的脖子以避免自己掉下去,也正正觸碰到那人的喉結。
季寒好像被什麽東西摁住了一般,身體瞬間僵硬了起來,他聲音原本少年郎清朗的聲線瞬間低沉了些許:“少爺,不要亂動,不然,小人不小心癫到少爺就不好了。”
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威脅他!
沈約心裏默默想到,他偏生是個頑劣的主兒,偏要去碰那個小小的凸起之處,青藍色的血管纏繞着那塊凸起的骨塊,但是沈約碰到之處,卻沒有一絲的溫度。
怎麽回事?沈約心中嘀咕。這人怎麽總是冷冰冰的,連血管都冷成這樣子?
季寒倏忽一下将沈約癫了一癫,沈約吓得趕緊抓住季寒的脖子,沈約怒道:“你幹嘛!”
“小少爺,”季寒聲音低沉,似乎極其不悅,“還請您不要再亂動了!”
沈約氣焰短了一截,他底氣不是很足地回嘴:“到底誰是少爺!”你要聽我的好不好!
“是的,”季寒聽到他這句話不知由何就笑了,“你是我的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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