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來人小心翼翼地把門稀開一條縫,又左右望了望,确認無人後才掂着腳背身鑽進來,輕輕把門重新合上,才拍拍胸口,舒了口氣,轉身朝床上看來,卻不防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登時吓得臉都白了,張嘴便要叫,又想起自己是偷偷摸進來的,連忙捂住嘴,鼓着眼睛瞪褚墨。

少女約莫十二三歲的光景,鵝黃色的長裙,鵝蛋臉柳葉眉,面上帶着嬰兒肥,此時眼睛鼓得大大的,活像一只受驚的小青蛙。

褚墨偏着頭看她,有些不明白怎麽會有人表情這麽豐富。

又等了一會,發覺沒有人來,少女松了口氣,放下捂嘴的手,輕步走到褚墨床前,“小弟弟,你是什麽人?為什麽在大師兄房內?”

褚墨指了指喉嚨,搖了搖頭。

“你不能說話?”

褚墨點頭。

“好可憐。”少女說道,她搬個凳子坐到床頭,見褚墨坐得辛苦,又給他墊了個枕頭在身後,“我叫黃莺,你叫什麽?對不住,忘了你不會說話,你會寫字嗎?”見褚墨點頭,黃莺伸出手,“把你名字寫在我手上吧。”

沒有去碰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褚墨在自己掌心寫下褚墨兩個字。

“褚墨?”黃莺眼中錯愕一閃而逝,“那我以後叫你墨墨可好?”

褚墨點頭,沒有錯過黃莺的神色,她和當初楊謹修初次見他時的表現極其相似。

他們應當是一類人。

黃莺卻是沒注意到褚墨的深思,畢竟在她眼中,褚墨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幼齒小兒罷了,見褚墨點頭,她頗有些高興,“墨墨,你……”

正說着,她耳朵忽然一動,蹭的從凳子上跳起來,“我先走了,別告訴任何人我來過!”

話音剛落,只見門聲響動,人已不見蹤影。

褚墨看了眼還在自己面前的凳子,她是來做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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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開門聲再次傳來,一名白衣男子端着藥碗進門,見褚墨醒了,笑道:“小兄弟,方才來的是我那調皮的小師妹,還請不要見怪。她可有拿什麽走不曾?”

褚墨搖頭,打量着來人,男人豐神俊朗,嘴邊噙着一抹春風般的笑意,全身上下皆是白色,卻并不顯得死板,頗有一番仙人之姿,這就是黃莺口中的大師兄了。

但褚墨有些疑惑的是,此人卻并非當日在小巷中看到的那個人,那人腳步沉穩有力,而這位大師兄腳步輕盈,顯然不是一個人。

藥碗放在桌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男人走至褚墨身前,彎身替他把脈,“我是清岳,天玄門現任大師兄,你稱我……岳哥便是。”

他松開手,眉頭舒展,“自山門下帶你上來,你已昏迷了五日,我觀你舊傷,竟是魔修所為。幸而及時救治,否則性命堪憂。你且放心,體內魔氣我已替你清理,然久不治愈,五髒受損嚴重,仍需調養數月,你且在此安心養傷。”

山門下?捕捉到這個詞,褚墨眨了眨眼,誰把他放在山門下的?

不過未疑惑多久,褚墨便朝清岳感激的笑了笑。

“我查你有不言之症,乃是天生殘缺,我醫術淺薄,待你內傷康複,我與你引薦一位神醫。”清岳拿出一塊巴掌大的方形白玉片交給褚墨,“此乃留痕玉,于上頭寫字可保留十息。冒昧問下,你可會寫字?”

褚墨正好奇的翻看着白玉片,它約莫半指厚,重量正好足夠他不費力的只手拿起,用手指輕輕一點,便顯示出一道墨痕,片刻後又漸漸消失,不留蹤跡,頗為神奇。聽見清岳問話,褚墨朝他點點頭,在留痕玉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褚墨。”清岳點點頭,端起藥碗,“藥正溫熱着,趁熱喝。”

褚墨一直注意着清岳的反應,此刻已确認他和黃莺等人不一樣,朝他感激一笑,端起藥碗喝下。

“今日藥方有些苦,慢些喝。”清岳正提醒着,便見碗裏已是空空如也,褚墨正端着空碗疑惑的看着他,登時搖頭笑了,揉了揉他的頭,塞了塊糖在他嘴裏,“厲害的小家夥,倒是我小看了你。”

褚墨用舌頭頂了頂嘴裏清甜的糖塊,也朝清岳咧了咧牙,随即在留痕玉上寫下幾個字,’謝謝岳哥,我想回去’。

“回去?”清岳有些吃驚,皺着眉,一貫的笑容也淺淡了些,肅然道:“你可知你如今的狀況?魔氣雖已清除,但氣血虧空,五髒受損,哪怕悉心調養也必然留□□虛之症,若是離開天玄門,怕是活不過半月。”

‘我要回去’。褚墨捏着留痕玉的手指有些發白,卻未被清岳吓退,再一次寫下這幾個字。

清岳不是會強人所難的人,但他無法見死不救,這也是他私自帶褚墨回來的原因,見褚墨如此堅決,他緩和了語氣,“你可是山下有親人?若是怕他們擔憂,我遣人去替你報個平安便是。”

見褚墨低頭不語,清岳繼續勸道:“你如今最重要的是養好身子,若是重傷亂跑,你家人想必也不樂見得。若是你不放心他人,把住址名姓與我,我親自去尋,可好?”

久未得到回應,清岳心下不免有些忐忑,生怕褚墨是個牛拉不回的倔脾氣。

好在半晌後褚墨點了頭,在留痕玉上寫下了楊謹修的名字和啓城的地址。

見褚墨沒繼續堅持,清岳松了口氣,啓城距天玄門不遠,元嬰修者禦劍來回不過一個時辰,親自跑一趟倒是不妨事,“我即刻出發,你且安心候着便是,最晚明日便回。”

次日清晨,清岳仍端着一碗藥敲門進來。

褚墨坐起身子,擡起眼看他。

清岳道:“先喝藥,當心涼了。”

褚墨接過藥碗一口喝盡,仍是看他。

看着褚墨期待的雙眼,在說謊騙他和實話之間鬥争了片刻,清岳說道:“抱歉,有負所托。我抵達啓城三裏巷二號房舍時,裏頭空無一人,在屋外候了半個時辰,便擅自闖了進去,欲留書一封告知實情,卻見屋內桌椅皆是薄灰,想必是幾日不曾有人住過了。”

‘衣物可都還在?’褚墨飛快寫道。

“衣物等随身物品都齊全,應當是未曾收拾。”清岳回道,“随後我便去詢了幾位鄰裏,皆道自三月十七後不曾見過此宅有人出入。”

三月十七正是褚墨與楊謹修一同出去的日子,也是清岳撿到褚墨那日。

想起當日那洶湧的人潮和倒在地上的楊謹修,褚墨掀開被子便要起來,卻被清岳按着肩膀坐回去。

“我已派了幾名弟子到啓城打聽,若有消息随時回訊,豈不比你親自去找更快?況你身體虛弱,若親自去尋,恐人未尋到便自行倒下了。”

“你且放心,我已确認過,三月十七雖踩傷了幾人,卻無甚大事,想必你兄長只有事耽擱罷了。”

褚墨認真看着清岳,見他眉目清朗,語氣篤定,才将信将疑點了點頭,在留痕玉上寫了個謝謝,又找他要紙筆,簡單寫了一封書信,托他送給陵城楊家。

清岳拿信走出房門,便見黃莺在院子裏朝他跺腳,忙回身關門,朝黃莺打了個手勢。

二人走出小院,黃莺才說道:“大師兄,你騙他做什麽?”

清岳問道:“我何曾騙他?”

黃莺鼓着腮幫子瞪他,“當日踩踏分明死了七八個。”

清岳卻是笑,“當日死者墓葬我皆一一探尋過,有女三人,老者一人,餘下三名皆是青壯男,褚墨兄長虛歲十四,可不在這行人之中,如何說我騙他?”

黃莺驚了,顯然沒想到往日誠實可靠的大師兄竟是這樣的,“可是……你說當日沒有死者,這不是騙他是什麽?”

“我何時說過無死者?我只說踩傷了幾人,這豈不是事實?況且死者中并無他要找之人,何必說出惹得不快?”清岳笑容淡下來,“師妹,今日造訪有何要事?”

見清岳不願再談,黃莺識相的不再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沒什麽大事,就是來看看墨墨恢複得怎麽樣了。”

“還需調養一陣才能見起色,十日後方可下床。”清岳說道,“你自進去看看,正好與他解解悶。”

“師兄!”見清岳說完便要走,黃莺忙叫住他。

清岳回頭,“何事?”

許多問題在舌尖轉了又轉,黃莺最終只保守性的問出了一個問題:“師兄,你覺得墨墨怎麽樣?”

清岳轉過身,思考了片刻,說道:“聰明,謹慎,重情義,識時務,堅韌,是個好孩子。”

“難得見老是說客套話的師兄這麽認真誇一個人。”黃莺笑嘻嘻道:“這麽說來他很适合修行咯!”

“不見得,修行光有心性可不行,還需資質。”話雖如此說,清岳表情卻是柔和了許多,笑道:“他心性算是過關了,我去找靜師叔要些好藥,盡量在七月前将他身子調養好。”七月初一便是天玄門弟子選拔大會。

“謝謝師兄!師兄真好!”黃莺高興叫道,“你快去吧!”

早已習慣黃莺這用完就扔的性子,清岳搖搖頭,兀自去了。

黃莺推門進屋,“墨墨,我來看你啦!今日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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