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車窗半開着,韓楊幾乎把汽車給當成了飛機開。

窗外的風呼啦呼啦往裏頭灌,車裏的兩個人都沒心思說話,他沉着臉,目不斜視地打轉向,猛地拐進了一條颠簸的小路。

“你父親是被人蓄意報複,因為他知道了一些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所以有人要讓他在說出來之前閉嘴,永遠都不能再開口。”

“聽說過夜玫瑰嗎?如果你曾經聽你父親說起過的話,應該就知道,當年他被停職前辦的最後一個案子就是在海城,當年也是震驚全國的一個大案子,辦完這個案子之後,他就被留職停辦,然後收拾東西回家去了,而那個案子,就是夜玫瑰的人犯下的。”

這兩句話不停在他腦中打轉,讓他感覺自己這會兒的心跳都似乎出現了不正常的跳動頻率。

倘若副駕駛的人能仔細去看他的手,就會發現,他抓着方向盤的力度有些過于大了,手背上青筋十分明顯,指尖甚至都有些顫抖。

又一次經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韓楊開了口:“再說說吧。”

林程智瞥了他一眼,見他眉頭皺得死緊,不由得籲了口氣。

“不知道你有沒有了解過之前的那個案子,當時登過報,也上過新聞,但其中的一些具體細節,就算你當初做了一段時間的警/察,應該是沒有那個權限去查看的,不過你應該知道,那次的案子裏受害者一共有五個人,都是被綁架。”

林程智雙手交握,怔怔看着前方:“報紙上寫的是遇難的被害人是一男一女,但實際上,只有那個女孩是死在兇手手裏的,她被人制成了一個活人偶。兇手當時還給她的屍體做了防腐處理,換了新衣裳,又用油彩給她上了妝,美其名曰是為藝術獻身,還說那是他第一個并不算完美的作品。”

“最先被綁架的兩個女孩因為和家裏人關系一直不太好,放話出去說是要相約離家出走,當時家裏人也沒在意,想着她們過段日子手裏沒錢了,自然也就會灰溜溜重新回家,可以不用去管,所以她們被綁架後其中一個被殺害,都沒有人去上報失蹤,也自然沒人發現這件事。”

“但後來,兇手第二次挑選綁架對象,就那麽巧,盯上了來海城玩的小霖和他二哥陳顯鳴,因為我們三個人關系一直不錯,所以那天他們是來找我玩的。”

“當天下午我從警校請假出來結果發現他們失蹤之後,是我去報的案,後來也是我遞了申請,軟磨硬泡才讓上頭同意我介入這個案子調查,在兇手還沒來得及再次動手之前,摸排到了他的位置。”

韓楊飛快瞥了他一眼,抓住了話中的奇怪之處:“其中一個?”

“對,最開始被綁走的兩個女孩裏,他只殺了一個,當時我們都不明白他為什麽殺一個留一個,但後來在兇手家裏翻出來他的日記之後才明白過來……”

林程智低頭,搓了搓手指,“他的目标自始至終只有那個被留下來的女孩,被殺的人是兇手拿來練手的,後來被綁架的三個人也是他覺得不滿意,帶回家繼續練手的,那個女孩要被留到最後——最後他覺得自己可以制作出一個最完美的活人偶之後,才會對那個女孩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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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樣一種變态的心理。

反正正常人是無法理解的。

韓楊沉默片刻,聲音越發低沉:“那我父親和這件事有什麽牽連?”

“就像我告訴你的那樣,兇手從頭到尾只殺了一個人,就是那個被制成人偶的女孩,而另一個死掉的男孩,也就是小鳴……”

“他是從樓上摔下去,送到醫院以後連手術臺都沒來得及推上去,就已經搶救無效,死亡了。”

林程智頓住,猛地深呼吸一口,把頭轉向了窗口,緊緊盯住窗外飛速往後退的風景,“兇手在被抓之前挾持了小鳴當人質,當時有兩個人上去跟他談判,但是最後不知道是為什麽,其中一個人開了槍,兇手死前把人質從大開的落地窗那裏推了下去,兩個人都沒救回來。”

“而那個開槍的人,就是你父親。”

林程智深深看了他一眼,看他表情整個僵住,拳頭握了放,放了又握,還是繼續說下去:“因為這件事,你父親受了處分被停職,但他當時好像是知道了一些事情,可是他沒說,只是沉默着把東西收拾好之後離開了警/局。”

“在他走的那天,我因為小鳴的事情很激動,就去質問他那時候為什麽開槍,但他只是搖搖頭,跟我說了一句話——”

“他說,夜玫瑰又出來了。”

韓楊忍不住插話:“這是什麽意思。”

“當時我也不知道,可是他不願意多說,當天晚上的火車就回家了,後來我偷偷跑去停屍間,見到了那個被制成木偶的受害人屍體,發現她後腰上被刻了一朵黑紅色的玫瑰花,是死後刻上去的。但是屍檢報告裏沒有寫,之後被歸檔的卷宗裏也壓根就沒有提到過這件事,就這麽等着親屬認屍後送去火化,沒有一個人提起過這點,搞得我還以為是我出現了幻覺。”

“我原本想去問問小霖,那天,他是在場目睹了一切事情,但他受了很大的刺激,很長一段時間都說不出話,整個人也是有點不正常,我什麽都問不出來,只能拖着。”

“然後有一天,我偷走了法醫辦公室裏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兇手的屍體,後腰處有朵一模一樣的玫瑰花。”

說到這,林程智忽然笑了。

他的笑聲很輕,但和風聲夾雜在一起,卻有種毛骨悚然的味道。

“你看,有很多事,大家都不說,藏着掖着想要把所有疑點和證據都銷毀掉,而且你父親的态度那麽奇怪,這說明了什麽?”

韓楊眼皮微微一跳:“夜玫瑰和上頭的人有關系,被我父親知道了,所以回家後沒多久,他就被人滅口了,是嗎?”

林程智沒說話,只是很慢很慢的點了點頭。

但這個點頭,卻是讓韓楊忽然間覺得後背一涼。

他原本一直以為父親的死是命太背,正好在那天那條小巷裏撞上了一個發了瘋的神經病,這麽多年來一直苦苦尋找,也不過是為了讓死去的父親能瞑目,但卻沒想到能扯出這麽多讓人心驚的線索。

可是想來想去,他還是有問題想問:“你為什麽這麽确定,他一定是被人報複性滅口?”

“因為小霖後來跟我說,當年突然開槍激怒兇手害得小鳴墜樓身亡的人不是那位脖子上有痣的警/察,他告訴我說他記得很清楚,對方當時護着他想把他從屋裏抱出去,哪來的第三只手去開槍?他還聽見有人在和兇手對話,兇手情緒很激動,說收了錢就要辦事,陳家的這兩個小子都得死。”

“那……”

林程智冷哼一聲:“但後來經過彈道檢測,打中兇手的子彈和你父親的配槍相符合,他也不辯駁,認了罰就走人,更是沒提過那句話——他為什麽不說?”

對啊。

韓楊也想問一句,父親當初為什麽不說?

甚至那個時候,父親從外地回來之後,一直處于一種悶悶不樂的狀态裏,但半個字都沒和家裏人提起來過。

直到那天,他在學校胡作非為搞得老師頭疼不已,最後無奈之下請了他的家長,父親急匆匆趕過去把他領回家,在路上,他跟父親置氣,還裝着系鞋帶不願意跟父親一路走。

然後就差了那麽幾分鐘,背着手走在前頭一邊走一邊嘆氣的父親就倒在了血泊之中,被一把刀插進了心髒,再也沒能醒過來。

所以……

他為什麽不說呢?

風聲稍微弱了些,耳旁傳來導航儀裏的機械女聲,正在告訴他,距離目的地還有不到五百米。

車子往前頭進了一段,他們已經看見了那幢被廢棄掉的大樓,停車上樓,兩個人仔仔細細在樓裏搜尋了一圈,把五層樓都給轉了一遍,但裏頭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在樓下碰面,林程智的前額已經鋪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手機上有定位系統,我試試看能不能探查到。”

聞言,韓楊忍不住念了他一句,“早點不記得看。”

“……他不喜歡我裝定位,所以我也不确定他有沒有拆。”

話音未落,韓楊已經去再次把車子發動了。

兩個人坐在車上,同樣的焦急神色,等着那個定位系統能給出一個結果。

差不多将近一分鐘的時間後,林程智表情忽然一變,“在護城河邊。”

韓楊飛快瞥了一眼,果然,就看見一個小紅點正在地圖上不停跳躍着,卻沒有移動位置。

海城的護城河位置比較偏僻,也跟本就不是人們印象中那種恢弘大氣到可以被當作景點觀看的地方,因為市中心在三四十公裏開外的地方,所以護城河一帶自然而然就沒什麽人居住,可能水都已經幹涸了,徒留一片破舊的大橋矗立在那裏。

不過那個地方離荒樓也就一公裏左右的距離,開車飛奔過去,十分鐘都要不了。

但順着屏幕上标示出來的位置一直找過去,他們都已經站在了紅點的旁邊,卻仍舊是見不到一個人。

韓楊皺着眉在附近看了看,忽然彎腰,在草叢裏撿起了一個手機,往前頭走幾步,林程智手機屏幕上的紅點果然就跟着一起動了動。

看到這一幕,向來沉穩的林程智終于是忍不住爆了粗口:“媽的,這小子什麽時候才能讓人省點心。”

壓着情緒轉過頭,卻又看見身後的韓楊閉着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

他忍不住擰眉:“怎麽辦,你有什麽頭緒嗎?”

但對方根本不搭理他。

片刻後,才忽然睜開眼,“李曉晴的妹妹現在是不是還在她們租的房子裏?”頓了頓,拿着手裏被故意丢棄的手機晃了晃,“我想起來了點東西,應該就是她幹的沒錯。”

轉過身,韓楊也不去多做解釋,畢竟利用系統共情看見綁匪模樣的行為也沒辦法解釋給其他人聽,但這麽一來,他心裏卻更加不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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