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耳旁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脖子疼,胳膊疼,哪兒哪兒都是疼。
昏倒前發生的事情一點一點地回到腦海中,記憶複蘇,陳顯霖艱難地動了動手指,努力睜開了眼。
眼前是刺目的燈光,從來沒有哪一刻讓他覺得,原來白熾燈還能這樣讓人雙眼發痛。他聽見有人在不遠處哼着歌,很是愉快的樣子,餘光一瞥,就看見一個穿着吊帶紅裙的女人赤着腳,正坐在斜對面擺弄東西。
發現他醒過來,女人便轉過頭,把那海藻似的長發撥到身後去,沖着他抿唇一笑。
“醒了?”
說着,手裏捏着一把明晃晃的手術刀,在眼前比劃了幾下,“來挑挑,你是喜歡這個,還是——”換了另一把,“這個?”
陳顯霖動動身子想起來,卻發現手腕被捆得根本動不了,用力一拽,只是讓他手腕疼得厲害:“你想幹什麽?”
“幹什麽?”女人一步三搖晃,坐到了床邊笑眯眯地看他,“當然是把以前沒幹完的事兒,給幹完啊。”
陳顯霖腦子還有點暈乎,聽她這麽說,下意識就想回一句我跟你又不認識還能有什麽沒幹完的事兒啊,猛地這麽一出,還以為是自己以前招惹了什麽風流債,現如今,人家回來找他讨債了。
但是再仔細那麽一看,他臉皮就忍不住抽了一下,“你是葉……”葉什麽來着?
“葉照婉。”女人十分貼心地幫他回憶,“不過現在,我更喜歡別人叫我朱莉——好好想想,這個名字你總不會不熟悉吧?”
“……”
腦袋裏頭忽然間嗡的一聲響,好半天,陳顯霖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硬生生從牙縫中給擠出來:“是你。”
印象裏那個羞羞怯怯總是不愛擡起頭,說一句話臉頰都要紅上半天的女孩,跟眼前這個濃妝豔抹風情萬種的女人實在是放不到一起去,半點相似之處都找不出來。
很早之前他被人強行帶離海城的時候,曾聽過有人說她被人送進了精神病院,可是現在,這人看起來好像更加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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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是,親眼看着自己的好閨蜜在眼前被殺,還被制成了那樣讓人脊背發寒的活人偶,出去之後,她竟然能對着所有人的面說,兇手完全是因為愛的太瘋狂,他并不是有意傷害別人,因此,差點被精神幾乎要崩潰的死者家屬給活生生打死。
這樣的人,恐怕就沒有正常過,現在只不過是那不正常的程度變得更厲害了點,用不着太過意外。
這麽一想,陳顯霖也知道了她想要做什麽,臉色不由得有些發白。
她想要一個完美的畫布,而那個畫布的制作材料,是……
“你的皮。”
陳顯霖直勾勾的盯着她,半天沒說話。
到了這種時候,等着緩過來勁兒了,他對一切的感知也都回來了,但是心裏頭卻沒有半點害怕。
怕什麽呢?他不覺得這人可怕,反而還有點可憐她。
臉上就不知不覺帶了點笑意,問她:“你是不是有病?”
這可不是一句關切的問候,而是在罵人,所以葉照婉看他的眼神也變了變,倆人就這麽着對視了半晌,然後葉照婉笑了,猛地一下把手術刀紮進他小臂。
很準确,刀尖埋進去只有一厘米,放點血,但傷不到根本。
陳顯霖嘴角猛地一抽,因為刺痛感和那冰涼的刀尖,臉色不由得更白了些,指尖都在微微顫抖。但他不喜歡在其他人面前露怯,硬是咬緊牙關,哼都不哼一聲,硬氣得很。
葉照婉彎下腰,仔仔細細打量了他一圈,唇角勾着,慢悠悠把刀子從他胳膊裏抽了出去,“疼嗎?”
“你自己試試看?”
她掩嘴,臉上表情滿是渴望:“不要,我就喜歡你——那就從這裏開始好不好?讓我一點一點把你的皮剝下來給我當畫布,要是怕疼的話,我還有麻藥,或者讓你幹脆睡過去,也省得你掙紮,再把我的畫布給扯壞了。”
陳顯霖不搭理她,她也不覺得怎樣,現在正是心情一片大好,樂呵呵的就去拿針管往裏頭弄藥。
剛抽了一管子出來,忽然就聽見樓下門砰地一聲,有人撞開了大門,帶着一身火氣闖了進來。
噔噔噔的腳步聲從樓梯那裏傳來,葉照婉呦了一聲,拿着針管靠在桌子邊緣,“你怎麽來了?”
“來找你。”
進來的是個黑衣黑褲的男人,渾身上下都遮蓋的特別嚴實,臉上還帶着黑口罩,只露出那一雙綠豆似的小眼睛,轉過頭去看被困在床上的人,那一雙眼睛裏精光四射。
然後又去看葉照婉,甕聲甕氣地吼她:“你他媽瘋了吧?剛才北邊炸了你知不知道?讓你爹把事兒給鬧那麽大,就為了拖延時間?你要真他媽手癢想殺人,能不能直接把人帶遠點?就這裏,啊,那幫條子開個車就能拐到這邊,成心想被抓是不是?”
葉照婉聳肩,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來就來啊,就算被抓到那也是我的事兒,你慌什麽?”
“我慌什麽?”
男人被氣笑了,一腳踢翻面前的凳子,“人他媽都死了十年了,你還心心念念惦記着他的地盤,搞什麽儀式感……放你娘的狗屁,這裏早就不是他的工作室了!”
“葉照婉我可告訴你,要是因為你把咱們上頭的事兒給暴露了,我看你怎麽死,但現在——”
他直接過去抓人,“趕緊把東西放下走人,事兒鬧得這麽大,那幫傻逼警/察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給你抓出來,你先跟我走,別惦記那什麽狗屁儀式了行不行!”
“不行!”
前頭他唠唠叨叨說着,葉照婉也就一直帶着笑聽,神情滿不在乎,分明是完全不當一回事兒,但是聽到後頭,他這邊一句去他媽的那邊一句狗屁儀式,一下子就把她給惹毛了,一巴掌就甩了過去,表情瞬間猙獰起來。
“你算個什麽東西,啊?也輪得到你在這裏教訓我了不是?我可告訴你啊,今兒個是我心情好不願意跟你多計較,要不然,我先殺了你。”
她一雙丹鳳眼瞪得從來沒有這麽大過,指指自己,唇角都在抽搐:“瞧見沒,這是當年他給我買的裙子,他說了,我就穿這個最漂亮——從來都他媽沒人說過我漂亮!就他是第一個!他愛我,他愛我你明不明白!”
“是他讓我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是他,他讓我知道了一個女人究竟什麽樣子才算是有魅力,你瞧瞧,現在我多漂亮,勾勾手指就有人跟狗一樣纏過來。”
她張開手臂,拉着裙子在原地轉了個圈,“他讓我去追逐夢想,他教會了我什麽才叫美,我答應過他,一定要讓他看到我最完美的作品,就像當初一樣——雖然他沒有做出最完美的作品,但是我可以,這是愛!這是愛的延續!”
說到最後,聲音忽然放得很輕,就像是一片被風吹動的葉子,在空氣裏飄飄忽忽:“……這可是藝術,你們這群屠夫怎麽會懂?”
男人頓住,下一秒,忽然伸手扼住了她白皙纖細的脖頸。
“那為了你這狗屁藝術,你先去死吧。”
他們起了內讧,陳顯霖反而在一旁被遺忘了。
就這麽冷眼看着,一只手還在悄悄去拽那尼龍繩,想趁着他們起了争執的這會兒趕緊把困住自己手腕的繩子給弄開。
但葉照婉打了死結,捆得很結實,一時半會兒還真是弄不開,急得他額角隐隐滲出一層薄汗。
也不知道林程智有沒有看見他發過去的消息。
不過這樣,他也沒把希望完全托付到別人身上,等着別人來救他,因為林程智的工作他可是再清楚不過了,忙活起來的時候哪兒還有空去看手機啊,萬一要是沒看見,今天晚上他自己不去想辦法,可真就得交代到這兒了。
可是越着急就越是忙中出錯,手腕摩擦的厲害,好像是破了皮,那條被紮了一刀的胳膊也因為失血有些沒力氣。
他好不容易是把繩子拽得松了點,就看見前頭那動起手來的倆人,情況忽然間發生了逆轉。
葉照婉手裏頭一直都抓着一個針管,原本是要給他用的,但是因為那個陌生男人的忽然闖入,打亂了一切,所以在這種關鍵時刻,針頭就直接戳進了他脖子,裏頭的藥也被推到他身體裏去了。
藥效發作的很快,更別說是在這種情緒激動的狀況下,血液流動的速度也非常快,男人踉跄了一步,瞬間就雙腿發軟,搖搖晃晃有些站不住。
葉照婉的頭發淩亂,沒有了一開始的精致,而是滿身狼狽,脖子上十分明顯一圈指痕,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
她一腳踢在男人膝蓋上,被她高半個頭的男人就這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捂着脖子,嘴裏頭含含糊糊說着:“你想死……別拉上組織……還有……”
還有什麽?
男人說不出來了。
陳顯霖看着他軟倒在地上,就像是一灘爛泥,忍不住握拳,忽然間生出一股子喪氣來。
尼龍繩系的太緊了,他脫不開手,也就沒辦法逃跑,只能眼睜睜看着葉照婉順順頭發,重新又去弄了一管藥過來。
針頭似乎泛着寒光,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想到自己可能要完蛋了,便深呼吸一口,問出了他一直以來堆在心底的疑問:“夜玫瑰,到底是什麽?”
葉照婉伸過來的手頓了頓,盯着他半晌,忽然笑了。
“你瞧。”
她伸手把身後的頭發撥開,露出一片光潔的後背,就在脊椎的最前端,也就是她後脖頸的位置上,刺着一朵模樣十分嬌豔的黑紅色交錯的玫瑰。
“夜玫瑰就是我,我也是夜玫瑰,說得更詳細一點……我們都可以代表它。”葉照婉把頭發放下去,慢悠悠理順,“要不是因為你是我看上的最好用的畫布,說不定啊,我倒是可以讓你加入我們,只可惜,我不舍得把你讓出去。”
“如果他不行,那我呢?”
葉照婉表情一僵,下意識整個人朝前撲過去,細長的針管抵在陳顯霖的脖子上,轉過頭,目露兇光,“你什麽時候來的?”
敞開的門的暗影後頭,一個身影悄悄走了出來,臉上還帶着血漬,那雙眼睛裏的光,就像是毒蛇一般,緊緊纏繞在葉照婉身上。
“我什麽時候來的?”他笑了,指關節咯咯作響,“當然是在你們打架的時候,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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